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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相无言(七) ...

  •   金丹修士的死像洪水决堤,残存的灵力汹涌地从上游往外扩散,所经之处茂盛的草木瞬间枯萎,在金陵城作威作福的蠃鱼成了缩头乌龟,恨不得从河里蹦上来逃难。

      易渡桥一拂袖子,四处乱窜的灵气被不由分说地收拢起来,沿着经脉吸收干净,被她当零嘴吃了。
      至此,她终于强弩之末般趺坐在了树下,脊背靠着树干,缓缓地倒着气。

      疼死她了。

      杀了孙文,她算是给了阿瑶一个交代。
      总不能让人家白入她的门下吧。

      那姓孙的破烂不算,师父捡回来的时候问过她了吗?

      想到吴伯敬,易渡桥的神情冷了下来,额角滑下来的冷汗几乎凝成了霜。
      她是没下过山,不是没长脑子。吴伯敬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

      目光悠悠地飘远了,过甚的疼痛使得她眼中的颜色有些模糊。
      不远处的山坡上竖着两块木牌,没什么钱的农家买不起石碑,便常常用木头来祭奠死者。木牌一大一小,小的那块上写着乔十一,大的那块不必想,正是乔父。
      在看到木牌之前,易渡桥从未怀疑过吴伯敬。

      那可是师父——教她修炼,为她护法,数十年如一日地陪着她的师父。

      当时岑小眉还没来寻她,易渡桥蹲下身,指尖拂过松软的新土,顺手将上面的名字抹去了。

      乔十一尸骨未寒。

      易渡桥孤独地意识到了发生在金陵城里的真相,乔十一从来都不是早夭的农家少女,而是半路横死的冤魂。
      她真是奇了,阿瑶刚走,又来一个乔十一。她易渡桥到底熏了什么好香,世上的冤魂都循着味来找她申冤?

      还是说,其实这世道到处都是冤魂野鬼,比天上的星宿都要多。

      万物皆刍狗。

      不过这会易渡桥没时间关心什么狗不狗的,她感觉自己被吴伯敬当成狗耍了。

      从一开始她就处在吴伯敬的算计之中。
      她因为道心破损要寻找修补之法,瑜恰时送来了问天阁有秘法的消息。而她在凡间没有身份,吴伯敬便给她找到了“乔十一”这样好的身份,与京兆尹搭上了关系。
      可只是大选哪里够?于是吴伯敬祭出了荀洛和阿瑶两个鬼修,迫使徐青翰亲自来处理凶案,又故意不告诉她徐青翰要来,让她无法易容,在徐青翰面前刷了个脸熟。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察觉不对,阿瑶一介闺中小姐,哪来的门路入鬼道?只是她轻信于人,从来都未曾往吴伯敬身上怀疑。一旦怀疑就抽丝剥茧,露出鲜血淋漓的残忍内里。
      还有那封密信,估计也是故意引她入徐青翰门下的。只是易渡桥不明白,她与徐青翰相见能有什么好处,吴伯敬想看她心里不痛快吗?

      再或许……从她与徐青翰和离开始,就是吴伯敬计划好的。

      处处似逢生,处处是绝路。

      易渡桥自觉浑身上下都值不了二两金,放在她生前还好,世子府加上易府怎么都能掏出来几箱子金银,把十个金玉记盘下来不是问题。
      可现在她身无分文,在江湖上除了万人追着打的鬼尊名头也没别的,吴伯敬做这样大的局,他图什么?

      总不能图她赤条条一身穷得要死抖不出来半块月息。

      易渡桥没那么高看自己,她皱着眉,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其他目的。

      可是没有。

      她思来想去,却只有“修道心”一条路。

      吴伯敬要她完璧般的道心干嘛,让留仙楼炒了下酒?

      易渡桥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不管吴伯敬到底想做什么,想利用她,想安排她的命数,那不能够!

      没等她再多想,周围的灵力忽然再次飞速涌动,向倒在阵眼上的岑砚席卷而去。

      孙文已死,阵眼下的天元便宜了这小小的练气修士,精纯的灵力如有实质,易渡桥眯着眼睛,差点没被论斤数的天元晃花了眼。
      她是不是穷太久眼睛花了,那堆亮闪闪的是什么玩意?

      易渡桥来不及心疼了,她没力气起身,破风箱似的呛咳了两声:“别傻站着,给岑、咳咳,给岑止戈护法!”

      岑小眉终于回过神,巴掌大的小脸半点血色也无,狼狈地从树后面跑出来。蹲了太久,差点没栽进岑砚的怀里。
      她无措地看了眼易渡桥,又看了眼岑砚,一股脑地把芥子里的灵石掏了出来,五彩斑斓地塞进岑砚的怀里。

      灵石一触及岑砚的手就没了光彩,岑小眉没敢吵他的清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易渡桥的身边:“十一……”

      内府中的灵力乱撞,易渡桥虚弱地抬起眼皮:“他筑基了,别慌。”

      岑小眉听完更慌了:“可这不是在山上,万一落了叩心印怎么办?”
      说完,她心虚地看了眼易渡桥额间的红印,徒劳地找补道,“我不是说叩心印丑,真的。”

      “他身下那堆天元都够三个修士筑基了。”

      易渡桥问,“你不怕我?”

      她承认开启封脉这事是冲动了,可再来一次,易渡桥还是会这么做。
      她要给阿瑶报仇,要救下岑砚的性命,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若是她向徐青翰求援,等他们到了,岑砚的尸体都凉了。

      吴伯敬想来是没想到她会横插一杠子的。

      他低估了易渡桥的胆子。

      易渡桥忽然笑了起来。
      误打误撞的,她坏了吴伯敬在仙门里安插的一步好棋。

      岑小眉眼睁睁看着她神色几度变换,怯怯地说道:“你真是鬼修呀?”

      易渡桥默认了。

      “那我也不怕。”

      岑小眉担心地向岑砚那边望了眼,才回过头继续道,“你救了我哥的命,又帮我抓蠃鱼,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反正……反正我已经这么大了,那些鬼修之说吓唬不到我了!”

      说着,她把剩下的灵石放下来,挑了块成色最好的给易渡桥:“你是不是受伤了啊?”

      易渡桥一震。

      此等情景与她想象的太过不同,自从做了鬼修,易渡桥在外的声名就没好过,专治小儿夜啼。
      她本以为岑小眉不说将她的事捅给问天阁,也会与她一刀两断。

      可怎么就没有呢?

      灵力源源不断地抚慰着她的经脉,易渡桥垂下了眼。

      岑小眉是把她当朋友的。

      道心寸寸崩裂,又被灵力强行粘在一起,不知何时就会瞬时崩塌。
      身体上的痛楚将道心的异样盖了过去,易渡桥并未察觉,半晌,她终于攒够了力气,脖颈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凸显出来,强行举起手点了身上的几处大穴。

      封脉的符文在她的身上逐渐成型,易渡桥强忍痛楚,说出的话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气音:“你、过来……帮我封穴。”

      岑小眉不知所措地蹲在她身边:“啊?”

      易渡桥连说话的精力也无,艰难地指了指背后。
      那里是命门。

      算了,岑小眉要是现在反悔想杀了她,也是命数。

      她缓缓闭上眼,因为紧张而发颤的指尖按上了她的后心,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早知道我就好好听课了,师叔讲课像念经,谁能记住穴位在哪啊。”

      分明是你把课都睡过去了。

      一股算不上深厚的灵力点上了她后心的穴位,瞬时,封脉的几处阵眼连接起来成了型。元婴巅峰的境界转瞬便落了下去,停在筑基中期不动了。
      易渡桥脱了力,往后一仰,闭眼靠在树干上喘气,活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狼狈得不成样子。

      岑小眉眼看易渡桥没什么事了,十分操心地去关照岑砚。

      但十一姐姐都说他没事了,应该是真的不会出意外吧?

      她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等着岑砚醒。

      岑砚在荒郊野外兀自入定,身边没有师长相伴,只有不靠谱的妹妹外带个走旁门左道的鬼修,实在四面楚歌,筑基筑得甚为不易。
      他的神识覆盖住整条河流,每条蠃鱼的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他想,此方风物便可尽数由他所用。

      再往深处探,散碎的画面逐渐融合起来。一抹墨绿色飒飒被风吹动,杨柳枝拦在他与孙文中央,令换骨阵不得寸进。

      那一瞬岑砚心神剧震,阻碍在他身前多日的迷雾散开了。
      迷雾后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川,古往今来的万万道心罗列其中,八荒之上的天道俯视着他,接引新的道心于此诞生。

      恍惚间,他听见天道问:“你道心为何?”

      岑砚不假思索地喃喃道:“我想与乔十一一般,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当入苍生道。

      判词由长空压下,岑砚的胸口如遭重锤,向后踉跄地退后一步,神识陡然回笼。
      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周身,他下意识探视内府,一颗崭新的道心悬在中央,岑砚甚至能看到灵力周天的方向。

      金陵的灵力比苍枢山还浓郁吗?

      身下好像被什么硌着,岑砚爬了起来,好奇地把那堆枯枝挪开了。

      岑砚:“……”
      永安城的少爷呆了呆,飞快地在心底拨着算盘,最后得出结论:家里的产业加一起也换不来这堆天元。

      他膝盖一软,岑小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她听见岑砚迷茫道:“小眉,和哥回去查查账。哥总觉得家里养不起你我了。”

      岑小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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