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津波望

6、陆

　　玉清君那六个护卫的人格数据尚未完全生成，在情感方面仍旧存在缺陷，阿基维利借着这个机会远远地逃开了好兄弟。

　　看见玉清君被岚牵着手走下舰船的那一瞬间，开拓者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儿子寡了几百年的英雄母亲，在有生之年终于看见养大的猪学会去拱水灵水灵的白菜。灰发青年长吁短叹地拉着工造司那位名叫公输班的匠人离开，告诉他打扰别人谈恋爱会遭驴踢。

　　在舰船上一早就被战友们起哄不知道多少次的白发将领再一次红透耳尖，回头瞪了一眼嬉笑不断的士兵，正打算告诉玉清别把那群家伙的话放在心上的青年发觉少女的脸颊也飞起红晕。沉默一直保持到两人手牵着手来到旅舍，岚习惯性地推开房门，看见阿基维利堆在角落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后反应过来这并非舰船上的单人间。

　　……单人间。

　　他的大脑里突然又回忆起那段时间里的不知道多少次擦枪走火，在副官无数次调侃他金屋藏娇的时候最值得庆幸的就是隔音效果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把藏在心底的私情摆到台面上，在计划中本应由玉清君独占的床铺最终还是躺了两个人，期间的翻云覆雨自然不必多说。

　　对于他们的关系，在抵达方壶的前一晚，从背后揽着心上人腰身的岚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这样算是在交往了吗？玉清君没有直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只是朝他的怀里缩了缩，说，“我也不知道哦。”

　　就在岚还在犹豫要不然给玉清单独再开一间房的时候，阿基维利推门而入。他看到两人的时候愣在原地，下意识说了一句“打扰了”，关上房门离开。过了片刻，门被敲响，开门一看，是手里拿着一把新钥匙的开拓者。

　　“我来拿行李，马上就好。”灰发金瞳的青年迅速收拢必备的衣物和个人用品，面对友人问他要到哪里去的疑问，抬起头说，“岚，你要是别帮我收拾得这么勤快，我说不定真的会信你是在担心我无家可归。”

　　中郎将闻言，局促地咳了几声，已经叠好的衣物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算了，我在隔了几号的地方又订了单人间，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找我。星神的身体素质虽说比寻常人要高上不少，但是单身星神的命也是命！”

　　说罢，阿基维利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他那些小东西走出房门，在进入新开的单人间前还朝跟过来的岚比了一个手势，告诉他千万不要辜负好兄弟的良苦用心。“我都特地跳过你们的隔壁了，也帮你们看过左右两边都没有住人，不用在乎我。”

　　等到岚迟钝地想明白阿基维利那番话到底表达什么意思，他已经回到房间，和乖乖坐在椅子上的玉清对上视线。少女模样的姑娘疑惑地看着早已坦诚相待的青年倏地红了脸，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自己。

　　“岚，游云天君是和你说了什么吗？”吃了些苦头才彻底将称呼改掉的玉清君主动张开手臂，环上曜青中郎将的腰身，“你的脸很红哦。”

　　“没，没说什么。”

　　他欲盖弥彰：阿基维利说数字生命技术很快就能有新的进展，用不了多久就能和你的护卫们重逢。

　　说起那些早已死去的六人，心性被保护得极单纯的龙女脸上出现些许落寞。龙神将他们指派为自己的护卫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年幼的持明根本不懂得君与臣之间的界限，统一将他们视作陪伴成长的家人。她曾经也问过：要是我还活着，你们都死了，那怎么办？

　　再花去几百年的时间接受不认识的人来保护我，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我才不要去做！

　　——那么让我们的偃偶来继续守护您怎么样，主君？

　　心灵手巧的匠人为少女展示他近段时间一直忙碌的作品：与六人的身形面容相差无几的人偶安静地躺在容器之中，这些人偶缺失的仅仅是一阵电流，一串数据，一个足以支撑其演算的系统。天相说他们会定期向存储芯片里录入记忆，到时候只需要再完善细节就能够复刻出六人活着的面貌。

　　它们能够承载的数据量已经不能用常规单位来衡量。玉兆系统的算力足以让仙舟翱翔在寰宇之中千余载，将核心代码连入其中的内存更是令人膛目结舌的海量。

　　“保守估计能撑上三四千年，到时候再把不需要的部分清除就可以了。”

　　原本要借用丰饶的力量让死者复生的计划在听阿基维利兴冲冲地向岚分享科研大突破的时候彻底打消。玉清君知道他们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另一条路，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君，对臣下稍微放纵些许也不是不行。

　　再过段日子，岚就要和阿基维利一道离开方壶，不过其中一个调往仙舟罗浮，另一个回到列车上继续他的旅途。原先的宅邸已经不能再住人，那群贵胄和持明族的龙师长老在听说她被药师赐福之后也不同意让玉清君继续留居在那里，声称要另寻一处隐蔽的洞天，才能防止旧事重演。被禁足许久，她也能够看出对方的用意，无非是换一个地方软禁而已。只是这一次，那群达官显贵终于不打算再为自己扯一层遮羞布。

　　长生，多么充满诱惑的字眼，在龙神的遗物眼中却可弃之如草芥。

　　既然这么廉价，那就给予我们吧。

　　太阳离去之后，愚臣未到之前，重新被关进华丽笼中的鸟雀咬着牙忍受小臂长的探针刺入脊柱的剧痛。勾带而出的血肉与骨髓在求药使的群体当中有价无市，取自玉清君的药引本就带着让人焕发新生的活力，而随着身体的一部分一同被转移的寿命让本就虚弱的躯壳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