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津波望

1、零/壹

　　【零】

　　“垂光济苦，覆育兆民。”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玉清君。”

　　【壹】

　　曜青与方壶的对接任务本不应落到岚的头上，奈何挚友阿基维利实在好奇仙舟洞天的景色有什么不同。向时任的天击将军和伏波将军递交相关申请，曜青军营中骁勇善战的猛将最终得以被允许陪同游云天君踏上仙舟方壶的土地。

　　行走在【开拓】命途上的星神并不像其他同类那样难以捉摸，至少岚能够跟得上对方过于跳跃的思维，与阿基维利同行的阿哈说那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有一双金色的眼睛。阿基维利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倒是耿直的曜青中郎将在经过认真的思考之后点点头，告诉走在身侧的友人：我觉得阿哈说得没错。

　　因即将拜访仙舟将军而特意换上一身正式装束的阿基维利摘下头上戴着的代表了星际列车列车长身份的帽子，伸长了手臂往岚的脑袋上扣，同时狠狠向下拽了拽，遮住那双总是在笑的眼睛。灰色短发的青年叹息一声，思考什么时候这位友人才能搞清楚阿哈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在开玩笑。

　　前来迎接的方壶士兵向两人颔首，领着他们前往会客室。那是一处装潢雅致的洞天，入口处负责守卫的是两位身着玄色衣袍的高挑男子，领路的士兵恭敬地称对方为天府和天枢。

　　“主君已经等候游云天君与中郎将许久。”

　　其中一人抬手推开门，领着阿基维利和岚一同走了进去，随后躬身朝端坐在主位上的年轻姑娘行了一礼，转身告退。行走诸多星球的开拓者向额生一对青翠如玉双角的少女脱帽致意，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捅捅身边自走进来便陷入思绪放空状态的友人，示意他别忘了向持明族派来接待他们的代表行礼。曜青中郎将后知后觉地收回飘远去了的心思，学着刚才那位天府的动作完成会面的礼仪。

　　落座之后，闻名宇宙的社交达人率先同桌案对面的龙女攀谈，内容无外乎方壶本地的风俗与特色食物。尊号“玉清”的少女不卑不亢地一一作答，只是这些答案在阿基维利看来多少有点客套。灰发金瞳的开拓者瞥了眼又一次望着玉清君出神的岚，已经不指望他能在这场会面里发挥多少作用，反正对方也不太擅长同别人交谈。

　　离开会客处，负责接待来客的玉清君派了护卫领他们前往落脚歇息的旅舍。阿基维利关上门，习惯性地落锁，头也没回地问友人今天怎么会这么失礼。

　　“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会被误会的哦。”青年抬起手臂，揽上岚的肩膀，“怎么，对那位玉清君一见钟情？”

　　阿基维利此番言语当中更多的是调侃。首先，他在旅途当中见过的大多数“一见钟情”都没什么好的结果；其次，他这位在军中任职中郎将的挚友先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恋爱的那根筋——哪里会有人在收到女孩子送来花的时候把那一束玫瑰拿去给炊事班做菜的？虽然那一天用玫瑰花做的糕饼的确好吃。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位友人的面颊竟微微泛起一抹红晕，眼神躲闪就是不敢直视那双相似的金色眼睛。阿基维利愣怔一瞬，迅速掰过岚的肩膀，没掰动，干脆自己绕到他面前，瞪大眼睛问他：你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岚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友人解释那种感觉。在走入会客室前，他脑子里想的还是通往这处洞天的路径易守难攻，只要让一员猛将守住入口便不必烦忧。而在他跟着护卫与阿基维利走进会客室，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统统被抛至脑后。年轻的中郎将灿如耀日的金色双瞳之中剩下的仅有锦衣华服，头缀玉饰仪态端庄的年轻女子。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从对方口中得知的尊号，在耳边听见自己有如擂鼓般的心跳，激得他恍惚之间以为身处战场。

　　玉清君。

　　用一根发带将顺直白发拢成一束的青年心不在焉地吞咽杯中的茶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用目光去描绘对方的面容。天青的瞳色像年幼时站在四方围墙之内向上仰望的天空，造型别致的黑发则如同星舰驶离仙舟屏障之后看见的由万千繁星点缀其间的穹宇，沿着下眼眶的走势描绘的一抹上挑的红妆为这位龙女过分柔弱的身姿带来些许上位者的威严。她的那对龙角像贵胄夫人戴在雪白颈子上的翡翠，耳下坠着的黄铜莲花含苞欲放，黑发之间簪插的玉饰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像是清晨自叶尖滚落的一滴露，坠落时便摔碎万道金光。

　　行军多年，岚自诩也是见过许多美人的将领，却从未想过会栽在持明族的一位贵人身上。

　　“……对啊，你怎么就栽在玉清君身上？”阿基维利也想要知道。岚向来对形同玉清君的这类姑娘敬而远之，倒也不是嫌弃她们身娇体弱，只是纯粹地担心自己一些无意间的动作会令其受伤。作为【不朽】龙神的族裔，玉清君似乎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而且在回来的路上岚也和他说过，对方的护卫绝非寻常武者。

　　不过作为好兄弟，阿基维利觉得他还是有必要帮助岚去大胆追爱的，虽然他觉得成功的概率不算大。玉清君几乎没离开过方壶，或者更极端一些，她甚至没离开过被圈定了范围的居所，否则对于当地一些特色菜和风俗习惯的回答不会和列车智库上由他提前搜集来的那些官方介绍相差无几。岚是注定要回曜青去的，还得不定期带兵去探索仙舟前行的航线，一来一回不知道得花去多少年，更何况是收件地址未知的书信往来。

　　星际列车的主人叹了一口气，没把这些顾虑告诉现在还回味着那一场简短会面里伊人容姿的友人，两个巴掌拍上他的脸，示意在军营里比碳素钢枪还头铁，比军旗旗杆还直的木头憨憨再不休息第二天就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玉清君。刚刚一脚踏入爱情的银河倒灌的岚怎么会允许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用在军中训练出来的速度解决了洗漱，散下头发躺在床上一卷被子，没几分钟就去梦中见他的庄姜。

　　阿基维利手里拿着从行李箱里翻找出来的洗漱用品，看着睡得正香的友人，暗骂一句：

　　秒男。

　　往后的一连数日，玉清君府上多了两个常来的客人。在门口每日轮换的护卫已经将阿基维利和岚认了个眼熟，知晓他们是来拜见主君的客人，例行通报的内容也从原本一长串的职位敬称转变为更为简略也更加熟稔的“那两位”。

　　玉清对阿基维利他们的到来相当欢迎。即便被已经死亡的龙神划定了活动范围，自创造之日起就继承了巨龙漫长寿命的少女依旧向往樊笼之外的生活。她央求过龙神遗留给她的六个护卫带她到街巷上闲逛，最终因一场未达成目的的劫持而不再被提及。被冠以【开拓】之名的星神，四处征战的将领，不管哪一个都能够为她讲述四方围墙遮挡不住也阻拦不了的自由的地方。

　　在最开始，她是想要拒绝伏波将军的提议，换一个人来接待游云天君和来自曜青的将领。让一个笼中鸟去为遨游腾飞在南北冥海的鲲鹏讲述眼中所见的香炉书架，就像要让朝生暮死的蜉蝣为千寿神龟描绘隆冬里的朔风与寒冰。哪里有这样自欺欺人，又自取其辱的事情呢。但是她的那六个护卫说，接受将军的邀请吧，主君，你大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透过游云天君和中郎将的眼睛。

　　她的确为两人口中的天地着迷。

　　持明族的龙师长老不会同未来的主君诉说荒凉的戈壁上轰然倒塌，黑黢黢又棱角分明的孤石，也不会告诉她古国歌谣里传唱的繁花盛开时是何等烂漫夺目的模样。在中郎将口中，真正的海洋和人造的天空一样蓝，像她的眼睛一样蓝，像他束发的发带一样蓝。而在青空之上，散发着光热的天体叫作太阳。

　　岚指着自己的眼睛，用语言来引导玉清伸出手去触摸近在咫尺的一抹金光。

　　保养精细的手指与他那双早已因握枪而布满老茧的手相比，光滑得像以前摸过的绸缎。他的眼睫在陌生的触摸下轻轻地颤动。

　　他说，这就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