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犬羊》金择松

1、引言

　　凌晨三点的星空，热吻着多少万物流转的生机，在浓厚的夜幕下反而愈发清朗。以光与钢筋为战袍的城市化总是裹挟着自然毓秀之景的式微，哪怕是极度发达的沿海城市，在这个时间点，恐怕也只有早餐店的后厨和24小时便利店还有点烟火气。
　　这点子烟火气，随着津江和煦的晚风，也守候着万家百姓入梦。而与主城区仅仅相隔了几条街道的巷子里，鲜血的甜美则恶劣地肆虐着。
　　“怎么样，你果然……也喜欢看星星吧？哈哈……它们很美吧？我觉得摩羯座是最美的……是不是，嗯？你不会说话吗？哦，抱歉，你真的不会。”拍立得的闪光灯，像打在舞台上的光束，又像是星光最后的照拂，“笑一个吧，笑一个，你是最幸运的。”
　　年轻的女人站在阴影里发出阴冷的笑声，藏在口罩后的嘴角勾起病态的弧度，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着嘴中冒出的语句也因为过度亢奋而断断续续。
　　她戴着黑色的乳胶手套，将相机举到眼前，切换角度连拍了几张。
　　完美的模特，胸前的衣物已被整齐地切割去，胸口被某种尖锐的利器刺出了16个大小相似的血洞，但这些看来并不是致命伤。
　　他抽搐着，却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嗓子中不断冒出的血水堵住了他求生的欲望，只有指尖还能轻微动弹下。
　　他只能绝望地用扩大的瞳孔映射着颇为壮观的夏日星汉盛景，生命中最后的焰火。
　　“吵死了你，X的。”女人还在研究拍摄的角度，摆弄着手中的工具，顺便蹲下来眯着眼观察着男人的眼睛，贴到他耳边数着倒计时，“......1004,1003,1002,1001。”
　　等到聒噪的声音完全消失，四野又再次寂静，只留下昆虫不知疲倦的说唱。“摄影师”看着手中的照片，仰起头望着漫无边际的夜色，这一刻所有星星都退场了，世界只剩下没有光的帷幕。
　　不和谐的泪水突然崩溃似的滑落脸颊，过分侵蚀了口罩，在她脸上呈现出，伤痛与欢愉两种泾渭分明的奇异底色，哀戚最后占了上风。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用手捂着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脆弱无比，可怜的受害者。

　　“唉刘姐，你看没看最近那个贼火的韩剧，你说现实中真的存在这种基因吗？”张玫右手举着个猫耳小风扇，用最大档对着脸猛吹，左手使劲夹着新疆炒米粉往嘴里塞。
　　“嘚，你先别把自己吹面瘫了，吃饭吹风扇。”刘丽玲没好气地回道，“你这小妮子，果然新来的，少见多怪。犯罪基因这种东西，国外真实案例一大把，他们外国人爱研究这种东西。”
　　“是是是……精神变态基因，哎呦，我怎么感觉咱们国家没怎么报道过啊。”自不量力地挑战爆辣，下场就是被辣出大舌头。
　　“因为咱讲究人人平等，不搞基因歧视这套，再说了，没有科学依据表示有所谓犯罪基因就百分百会犯罪。”郑宏拎着三份外卖路过，插话道。
　　“在我们接触过的那些案子中，其实真的有这样的犯人，他们天生没有共情能力，没有羞耻心，普世的道德观对他们来说完全不适用，他们拥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部分甚至具有高智商，而这恰恰是最可怕的。”刘姐收拾着桌面，悄声说，“但这些特质，除去暴力部分，当今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企业家也都具备，你说，他们是不是精神变态？”
　　“我还是坚持，基因装上子弹，环境扣动扳机。有正确的引导，大概率不会有无可救药的人，比起筛选基因，不如想想怎么提升社会、家庭和学校正确价值观导向。每年咱们抓这么多罪犯，单纯为了找乐子杀人的占几成，人的欲望有千百种，有七情六欲的人往往更可怕。”宋诩低沉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本来聊得火热几位瞬间噤声。
　　“怎么，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不批评你们，我去找赵局，你们继续聊吧。”他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眼，手里拿着老干部标配玻璃茶杯挥了一下。一米九大高个，配老年茶杯，要是再来串钥匙挂裤腰带上，真是绝了。
　　“宋队今天好活奔，他居然说了这么多字。”三道目光目送他上了楼后，郑宏扳着手指做着加法，一脸惊悚地说道。

　　“赵局，您找我。”宋诩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许可后开门进去。赵林业穿着板正的制服，顶着锃亮的地中海，两鬓沾染上岁月的风霜，眉头紧缩，一脸威严地坐在黑色皮沙发上，随机他啪的一下站起来，示意他把门带上。
　　“东西呢？”他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如鹰，审视地看着来人。
　　“在这里。”宋诩脚步放轻，锁上门，配合地当着他面把杯子藏到背后，又把它神秘兮兮地拿了出来，“上好的，茅台——隔壁架子的青岛啤酒。”
　　“咱现在不喝哈，不喝，不违反纪律，这个等下班后，嘿，都是你妈管得太严了。”小老头儿美滋滋地把杯子揣兜儿里，嘟囔着，又清了清嗓子，“咳咳，咱们现在说正事啊。”
　　他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回收了散落的威严，与宋诩的气场骤然拉开距离。他用食指指关节敲了敲茶几，道：“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如何看待犯罪基因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小诩啊，我很清楚你当年的想法，但我真的很好奇，你进入警局工作这些年，你的想法是否有过变化？”
　　宋诩深吸一口气，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的面部肌肉有细微的紧绷，眼里却亮得惊人。他的拳头攥紧了一下，随即松开，换上坚定的眼神将楼下对着同事们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你当真这么想？”赵局一愣，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难为你了。我这里有些资料要给你，这些东西你只能自己看，绝对不能给第二个人。你必须保证，绝对不外泄，绝对！”他拿出一个U盘递给他。
　　“这是……”宋诩疑惑地看着U盘，“我不明白，什么绝密的资料一定要给我……”他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是那些……的信息，你知道的，”赵局看着百叶窗外热得快皲裂的柏油马路，“疑似，根据家族遗传调查来的。我相信你。”

　　宋诩有些失神地走在楼梯上，身上的衬衣被冷汗打湿。他的脑海中，好像滔天巨浪在翻涌，他像个在风暴中踩着一片冲浪板的虫子，被强压击碎后随即卷入深渊。
　　“这是还没有正式出台的政策……监护人法则，监视……”“你自己多加留意……若是有可疑的犯罪，可以参考”“这是保护群众，也是保护他们……”“正确的……引导……你是最合适的……你的一切……”

　　“我的一切……”他喃喃道，砸吧着这几个字，冷哼一声，眼中的怨毒和怒火一闪而过，随即如同石子没入大海，再找不到一丝涟漪。他把玩着这个U盘，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到他和没事人一样来到楼下办公区，却发现轻松的气氛陡转，下属们已经整装待发。“宋队，刚刚接到报案，津江大学风林校区发生命案，性质非常恶劣，并且现场十分诡异，咱们必须马上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