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你、Joker》寒星瀛瀛

2、02 寄人檐下

　　坐上银发男子的车，缓缓驶离，少年心不在焉地凝视窗外。
　　霓虹闪烁，车流不息，繁华街景飞速倒退，宛如被隔绝的回忆。
　　途径数个红绿灯，车内始终一片沉寂，毫无交流。
　　男子一言不发，日番谷也缄口不言。

　　视线不经意扫过后视镜，日番谷才注意到身边的男子似乎一直眯着眼，嘴角始终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这家伙……
　　日番谷攒眉，凝神再度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银发男人。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笑，但这人的笑，截然不同。
　　直觉敏锐地告诉他，那笑容深处，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皆如秋风过耳，无足挂怀。

　　冷漠吗……
　　日番谷不由联想到爷爷。
　　爷爷是块顽固不化的坚冰。
　　与之相比，眼前人反倒没那么冷硬，透出的更多是松垮散漫：无精打采地眯着眼，偶尔抬手打哈欠，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

　　不过，眯着眼睛，真的能开车吗？
　　不会出问题吧？
　　日番谷将头靠在座椅上，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不知不觉间，车停了。

　　……到了？

　　银发男子将车泊入地下车库，领着少年上楼时，却突然想起有东西遗落在车里，又折返去取。
　　日番谷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男子身高腿长，步伐却放得很慢，大约是刻意照顾身后的矮个子少年。

　　待他探身取物时，日番谷环顾四周。
　　目光瞄过那辆价值不菲、光鲜亮丽的流线型红色跑车。
　　从第一次看到这辆车开始，他的印象就是——
　　张扬。
　　像一滩泼进夜幕的鲜血，色调过于冲击。

　　结合目前的信息，他心中暗暗给银发男人做着评价：是个喜欢招摇、漫不经心，却又懒散健忘的家伙。

　　ParkHOUSE一番町。
　　走进公寓，居室内宽敞明亮又整洁，氛围柔和宁静，家居智能便利。
　　而占据西南面整墙的电视下方，光洁的柜子里配备着三种家用游戏机，左侧支架上放着数款限定手柄，色彩缤纷，右侧柜子则陈列着游戏光盘和卡带。

　　日番谷微感诧异。
　　眼前的一切，倒与对方之前的散漫印象大相径庭。
　　即使是临时落脚点，整洁舒适的环境也远胜脏乱。

　　然而，种种疑问也随之浮上心头——
　　这家伙平时也玩游戏？普通警察的收入，住得起这种高级公寓吗？单身男子，家里会有这么整洁？

　　银发男子从厨房端出一杯热牛奶和一碟和菓子。
　　他在离日番谷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将东西置于茶几上，嘴角噙着惯常的微笑：“饿了吧，喝点牛奶，吃点东西？”
　　日番谷没有答话，却也没有去拿。

　　男子颇有耐心地将碟子推近：“别客气。”
　　日番谷轻蹙眉尖，却不便再推辞，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放回，又拿起一块葛粉小馒头两三口吃完。
　　味道不错。
　　他也确实饿了，伸手又取了一块草莓大福。

　　少年翠碧的眼眸一清如许，带着几分厌弃倦懒，动作如小猫一样翼翼乖巧，高傲而不失优雅。雪白的头发，浓密的眼睫，秀美的嘴唇，幽微涵着腼腆。
　　这一举一动，尽数落在斜倚一旁的银发男子眼中。

　　像是觉得画面有趣，男子唇角微扬，展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旋即略向少年倾身，缓声问道：“我说啊，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刚咽下大福，日番谷对他的提问不明就里。
　　“害怕我是坏人。”
　　“你不是警察吗？”
　　“可如果我是伪装成警察的诱拐犯呢？牛奶和点心里，说不定偷偷撒了安眠药粉……”银发男子含笑谛视着他，“这种情节，不是很常见吗。”

　　奇怪的家伙。
　　日番谷迷惑不解地盯着他，揣摩着他的话中含义。
　　刚才非要劝人吃，现在又好心劝人别吃……
　　话虽在理，确实不该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然而，根据形势判断，此刻自己身处的绝非那种危险之境。

　　想到这里，日番谷倒略感惋惜似的，浮现出一抹不合年纪的淡淡苦笑：“就算你是诱拐犯，我也不担心。”
　　声音清冷桀骜，潜沉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嚄……为什么？”男子颇感兴趣地反问。
　　日番谷毫无惧色：“如果你动我，后悔的只会是你自己。我先声明，这不是威胁，要是你想体验东京湾的水到底有多冷，你大可试试。”
　　“不是威胁，却要把人扔到东京湾里去？”
　　日番谷冷冷道：“随你想象。”

　　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笑意，自男子唇角一闪而逝。
　　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笑道：“哎呀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可怕可怕。”

　　口称害怕，表情却无半分慌张，反而懒懒将身子放松地向后一靠，显然没把少年那毫无威慑力的“威吓”当回事。
　　片刻后，他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盘问？
　　日番谷不假思索：“问别人名字前，应当先报上自己的，这是基本礼貌吧？”
　　“哎呀……”男子微讶扬眉。
　　被小孩子当面指责“没有礼貌”，大概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少年明明年龄不大，讲话却句句带刺。
　　两人之间对话进行得不算顺利。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男子不以为意，“我叫市丸银……”

　　银？真是个奇特的名字。
　　日番谷眉心一拧。
　　联想到如今日本境内，奇名异姓层出不穷……
　　“银”这个名字好像也不算特别古怪。
　　上次电视里还播放什么教会的特邀嘉宾，名字写作汉字的“月”，发音却是外来语“光（ライト）”……

　　心念未已，只听男子继续道：“小朋友，请你记好哦～”
　　日番谷正欲驳斥。
　　对方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句——
　　“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能勉为其难这么称呼，真是抱歉呢。”

　　嘁，这家伙……
　　故意踩雷，然后再道歉？
　　日番谷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他是存心的。

　　不过，他并未动怒，只是语气略带嘲讽：“你这家伙……明明是个大人，倒意外的小气。”
　　市丸银未置可否，含笑追问：“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日番谷注意到他的表情的微妙变化。
　　蛇……
　　正如第一印象，眼前男人身上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那无关体格，更像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或氛围。
　　在他的气场之中，自己是一只正被审视的猎物。

　　这发现令他浑身不自在。
　　同时，也激起了不服输的念头——
　　绝不能输给这男人的气势。

　　他略一思索，报上真名：“日番谷冬狮郎。”
　　“日番谷吗……”市丸银沉吟，似是对这姓氏饶有兴味。

　　日番谷目不斜视：“怎么，很奇怪？”
　　“不奇怪，只是不常见呢。”
　　那丝略带回味的表情转瞬即逝。

　　日番谷不知自己的姓氏岂止不常见，他只是一板一眼地强调：“不是假名。”
　　“我知道呀，”市丸银眼底掠过一丝兴味，“这可以理解为你在表示对我的信任么？”
　　日番谷愕然。
　　什……什么理解能力？

　　“谁、谁信任你了！”他愤然反驳。
　　完全没料到市丸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对初次谋面的陌生人，哪谈得上什么信任？报上真名，不过是不屑使用假名罢了。

　　市丸的表情更加兴味盎然：“呀，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
　　“好好好。”

　　可恶……
　　什么“好好好”啊？这种“你年纪小我都依你”的敷衍语气算什么？
　　对这故意调侃感到不满，日番谷的眉毛拧成了螺旋状。

　　市丸一笑，知情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累了么？去休息一下吧。浴室在那边……”他指向一侧，“那边的房间里有床和电脑，想玩或是睡觉都行。”

　　边说着，他边起身靠近，迅疾伸手。
　　日番谷浑身一震。
　　猝不及防，已被他揉了揉头发。

　　这举动太过措手不及，日番谷来不及去观察对方的表情，只看到市丸走向房间的背影。
　　耳边传来难以分辨方才意图的话语——
　　“家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呢……我去拿件T恤，你暂时凑合一下？”

　　少顷，日番谷才回过神。
　　抬手揉了揉刚被触碰的头发。
　　什么啊，突然就……
　　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滋味。
　　温柔到完全不像对方能做出来的举动，更震惊的是，自己竟然没能避开。

　　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了。
　　说不上是被当成小鬼的厌恶，还是被人关切的亲近。
　　将这奇怪感觉抛诸脑后，他依言去洗澡。

　　流水哗哗——
　　热水舒张血脉，也冲走了部分紧绷感。

　　洗完澡，将衣服塞进洗衣机，换上准备好的白色T恤。
　　成年男装穿在身上，衣摆盖过臀部，长度宛如连衣裙。
　　日番谷心下嘀咕：算了……听说苏格兰男人也穿裙子，自己这样……不算太怪吧？

　　他走进那间休息室。
　　室内装饰简约精致，床铺崭新干净，坐上去的瞬间，柔软的回弹力包裹住身体。
　　他翻身趴下，把头埋进鹅绒枕头，默默闭上双眼。

　　本以为市丸会问“为什么离家出走？”之类的，没想到除了名字，只字未提。
　　这实在让人意外。
　　眼前一片黑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爷爷争吵时震怒的脸孔。

　　日番谷由衷感到不快。
　　因为爷爷不是把“日番谷冬狮郎”当做一个独立的人，而是当做一个可操控的木偶，丝毫不顾及他本人的意愿。
　　即便还在成长，谁愿意永远被长辈俯视？
　　到了这种年纪，谁会没点自己的想法，只听从别人安排？

　　思及此处，不禁黯然。
　　唉，争执时，自己的脸色想必也很难看吧……
　　难怪爷爷会那么生气。

　　话说回来，这次离家出走……是不是太顺利了？

　　脸颊贴着枕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缠成一团。
　　不一会，便被汹涌的倦意淹没。
　　毕竟走了一天，身体疲惫不堪……
　　果然不该想太多。

　　他趴在枕头上，不消须臾，平稳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