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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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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应了多事之秋的说法,帝京卸去往日沉静的装扮,迫不及待地把一切吐露在杂了桂香的风里。除去那些前日间歇发生命案留下的重重迷雾,端木家的公子偕同一位绝色女子归来的消息一时间也在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对于幕后运筹者,真假混杂的局面却是一个极好的脱身机会。民间传说,桐崖帝叶绝痕知晓此般情况下决无可能即刻追查出凶手,干脆下诏,将此事搁置一边。不过,诏书一下,任职“司刑”的端木聍确实是得了休整的机会,不再埋头卷宗。
端木一姓,同凌叶王朝的建立有着莫大的干系。王朝初立,一纸诏书便把帝京城中的“晓宫”赐予端木家,供其世代居住,与此同时,每代家主继任内阁中“司刑”一职,联姻之事也常有发生,凭借手中权力与相连血脉,巩固着皇室统治和自身地位。
晓宫花园中,各式林木陈杂。灰白色湖石借了这些树影,也生出或深或浅的班驳来。风移,影动,一池寒水上陡然飘了几叶枫花小舟,清泉自石间渗出,盈盈地注入潭中,水波荡漾,引得枫花也荡漾。
端木聍独自立于池畔,甚是悠闲地喂着那几尾池鱼。
“端木司刑,你现在好不闲适啊!”密林中,闪过黑影,最终站定在端木聍身边,黑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只从声音中判断出是个女子。
“这也是难得的机遇。”端木聍依旧垂目看着池塘,并不回头,“怎么今天,那么早就来了?”
“早与晚,不过是相较而言的,何况在晓宫,所有人都知道,老爷赏鱼的时候,不宜打扰。早与晚,于你我又有什么区别?”
端木聍微微牵起浅笑,夹杂几分玩味:“那是。不过,你现在来找我,定是有什么要事吧,不然,也不会这样装扮。”
黑衣人“呵呵”一笑,随即压低了声音:“你可听说,你家公子带了一位绝色女子回帝京?据我所知,这位自称‘凌波仙子’的女子来历不简单,姓云名凌烟,弹得一手好琴,怕是和西方云氏多少有些干系。”
“笑望云影穿凌波,闲抚瑶琴寄凝烟。”端木聍幽幽说着,语调如同游鱼,不紧不慢地曳动,“小丫头毕竟天真,用诗句隐藏真名便以为无人可识了。经你这么一说,便可确认,她一定是西方云氏的后人。”
面纱下,黑衣人的眉不由一紧,她万万没有想到,端木聍并没有遵守最初的约定,另外在帝京内外安插了眼线,消息的来源从来都不局限。那么说来,端木聍不信他们,他们成了随意毁弃的棋子,而她终究也是得不到信任的。
似乎觉察身边黑衣人的心乱,端木聍的眸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你不信任何人。”许久,黑衣人再度开口。
“自己有足够自信,便不需要过度信赖他人,这个道理,你在晓宫那么多年也该明白了。”端木聍缓缓地从左手托着的瓷碗中取出鱼食投入池中。池鱼跃舞,水花四溅,争的不过是那些为数不多的饵料。水波荡漾,碎碎合合中,印出淡然胜水的神情。他的眸仿佛深井,即使出语若投石,也惊不起丝毫涟漪,毕竟是于庙堂历练久长的人了。
“霖儿已经回到帝京,却迟迟不来见我,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忽而,和煦笑颜浮上端木聍的面庞,“我会带信给他,让他和我的准媳妇都回晓宫一趟。或许,这个消息也该让全帝京的人知道。”
黑衣人极隐秘地一笑,玄色面纱后似有一道凛冽目光闪过:“真是一举两得的办法。既不让他们有机会抢先带走她,也让云氏出于声明的顾虑,不得不把她嫁入晓宫。”
“此言差矣,老夫哪里考虑到什么‘一举两得’,不过是想早些让爱子成个家好收心罢了。守成难于创业,若端木家没有个象样的接班,日后想重新立足,便是水月镜花了。”
“呵呵,再次受教。我该回去了,告辞。”语音未落,一袭黑衣消失于密林枝杈间。
端木聍的手极轻巧地一转,鱼食尽数撒下,那个小巧的瓷碗也一同落入池中。即刻,金红橙黄的鳞光跳跃晃动。这般好的机遇,又如何能够放过!
云凌烟踏上晓宫台阶的那刻,不由停住,双眸中交杂着抗拒敬畏与厌恶。那道目光,如柔鞭,不经意地甩到朱漆大门和金色煌然的匾额,却毫不含糊地在下一刻收回。
“一个牢笼……”身侧的端木霖,对着“晓宫”两字,微笑起来,夹杂丝丝枯涩。
云凌烟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言语,但眼中分明写着对于这个评价的认同,没有遮掩,毫不顾忌地无声诉说对于朱门戒律的憎恶。
端木霖仰起头,阳光灼目地烈,略眯起眼,掩饰了担忧。身边那个如此天真纯稚的女子,如同她发间的白玉簪,剔透却不掩尖锐锋芒。然而,在如今四周肉眼难辨的旋涡里,白玉无瑕,究竟是福还是祸。
“那……竟然是冰莲!”女子的眸突然被一池轻盈的莲花引过去,瞬间布满了喜悦。
“小姐好眼力,竟能只凭远远一眼,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分辨白莲和冰莲。”鹅卵石小道上立着一个锦衣束冠的中年男子,两鬓微霜,目光依旧锐利无比,“小姐便准是凌波仙子了,久闻不如一见,却不料与心中所想不尽相同。”
听出语气间嘲讽,云凌烟不禁沉了笑:“久闻端木司刑,声名在外,凌烟好不敬佩,今日一见,也与所闻不尽相同。当真是人言不足为信呢。”
端木聍听得这番回答,即刻神色凌厉起来,正欲开口数落,却被端木霖打断。
“霖儿见过父亲。”青衣公子甚是欢喜地向端木聍行了礼。
端木聍怎会不明白儿子的用意,也就顺了这个台阶回了句惯常寒暄,却依旧没有对云凌烟松口:“不知老夫可有幸得知凌波仙子的真名姓,端木毕竟也算是当今天下的望族,家法虽不至苛,但也不能如此草率地接纳来历不明之人。”
“云凌烟。”女子抬头,眼中锋芒微敛,淡定开口。
“云凌烟……真是好名字,云,凌烟而起,志存高远!不过,老夫以为,女子之美在于阴柔守礼。长途跋涉,云小姐一定困顿,客栈也终归有照顾不周之处。来人,带云小姐先回房休息!霖儿,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谈!”
云凌烟自然会意,素来傲然的她只是略一欠身,便是再不看身后一眼,径直跟了晓宫里的丫鬟,寻着小道走开去。
“小姐见到如此堂皇的园子,为什么竟显出如此厌倦的神色?”说话的女孩,正是那日从街上救来的蝉儿,晶亮的眸子向园子四周的花木转来转去,全然是羡慕的神情。
“辉煌不过是一度的,之后,这便是活着的废墟。”白衣女子停了脚步,手指搭在身边竹树上,言语丝毫都不客气,眼神却在瞬间黯淡了些许。
“就如同以前西方的云氏一样吧……”蝉儿微微叹息了一声。
凌烟神色微变,睫毛未经意地颤动着,轻轻“嗯”了声,又跟着领路的丫鬟向前走去。蝉儿却看见,那个女子放开手后,原本光滑的竹枝上,赫然留下不浅的指印,悄然诉说那个女子在心底埋藏沉积的无边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