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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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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年初五,右扶风叶明暄和妻子谢悠璃的死讯才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帝京。虽然还是过年,街上的人骤然少了起来,零星的几个交头接耳,口中念叨的,都是一个“惨”字。
两人的尸体,是被一早来叫叶明暄上朝的侍女发现的。死状极其可怖,全身肌肤青紫,形体扭曲,利器划在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仅靠着衣装绶带才辨认出身份。屋中,瓷瓶、字画摔了一地,依稀还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承光殿上传下令来,大大褒扬了右扶风生前在边关的战功政绩和在帝京的清正廉洁,赐了国姓,又封了安国公。可这些,终究是做个虚假的样子罢了。否则,为何不道明死因,为何借口京兆尹谢源年事已高,不在合适亲自调查女儿女婿的命案,仅仅一句“流寇所为”,又何以信人!
朝议上,听过关于命案的论断,夕冉提议,自己作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应该负责再细细调查叶明暄的死因。
然而,丞相赵伦打断了他,说道:“夕大人多虑了,证据确凿,定是几日前作为戏子混来帝京的那些流寇所为。”
“可流寇为何不去那些看来更富丽堂皇的宅子,反倒……”
“呵呵。”赵伦一撸胡须,笑道,“夕大人,叶大人的宅子处地不甚热闹,可是这样?”
夕冉一愣,只得回答:“是的。”
“那不了解帝京的流寇若要选择,可会去繁华之处?”赵伦步步紧逼,看见夕冉皱眉凝神,不由得意了几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夕大人,你年纪尚轻,想问题,有时,还略欠周全。以后,可得考虑妥当了啊!”
夕冉抬头,看见赵伦似笑非笑的表情,即刻意识到,刚才的话已经是一个警告。叶明暄的死,绝非那么简单!又或者,叶明暄……根本还没有死!否则,丞相赵伦又何来警告!
赵伦从夕冉身边走过,上前,抱拳躬身向麟德皇帝一礼:“陛下,鉴于叶大人为流寇所害,请下令将帝京所有流浪戏班都赶出城去,以保障天子脚下的安定!”
十六岁的少年皇帝并不思考,随口便说:“那便依着丞相吧!”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样未必合适。”
声音不响,回荡在高大的承光殿内,却如同清玉,温润柔和又自有一种坚韧。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那个清瘦的身形上,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几个老臣轻微的叹息摇头。
“夕大人为何这样说?难道,是老夫的建议出了大错?”赵伦转过身,眯起细长的眼睛,语调中含着深意。
然而,夕冉并未退缩,反而进一步说道:“臣以为,现在依然是正月,帝京的流浪戏班亦是帝京子民难得的娱乐,若是连这些都被取消,百姓便会怀疑朝廷的仁德。陛下,切不可忘记——得民心者得天下!”
夕冉话音未落,群臣间已经议论纷纷,静谧的大殿里,顿时充盈着细碎声响。
夕冉抬头看向御座,只见得麟德皇帝兀自把玩身前绶带,露出厌倦的神色,目光根本没有向众臣移去分毫。顿时,失望充斥入他的身体,沉沉拽着,要把他拉入不见底的深渊。那些在路边灰泥里玩耍的孩子再次浮现在他的脑中,那些身着褴褛艺人的悲凄歌声充斥着他的胸膛,他暗自向他们保证,要让他们知晓什么叫做“幸福富足”,但是……他无法做到。
“这件事究竟应当如何办,还请陛下定夺。”丞相言辞间征求最终意见,语气早已是不容商量的了。
“就照丞相的意思办。朕累了,退朝。”麟德皇帝说罢,起身离开。
皇帝的言语,从极远的地方缥缈而来,回声却那么响,生生震痛了耳膜。锦袍高冠,纷纷从身边经过。迅速变得空旷的承光殿里,夕冉挺立着,身形依然傲然清瘦,他面对台阶上的龙椅,逆着众臣的方向,听见地面上沙沙的脚步,听见密密窃语,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许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想为天下苍生谋得幸福么?是的,想!
如何为苍生谋取幸福?不知道……
恍惚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夕冉突然惊醒,回头,只见对他微笑的丞相赵伦。
“该回去了,退朝了。阿珩会等你的。”
赵伦故意加重了音,好教夕冉记得,他现在已经和赵家有密不可分。
夕冉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迈步离开了这个辉煌而昏暗的坟墓。他的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因为他看到赵伦眼中闪过一线隐秘笑意。
回到忆园,夕冉看见向他迎来的桓珩,想露出暖柔笑容,却发现,妻子褐色瞳仁中只映出一脸疲倦。
桓珩见状,咬了咬唇,终于问道:“可是朝议上,舅舅又为难你了?”
夕冉没有回答,只是轻笑。
桓珩虽然到宫外只有几天,却从各个地方得知了朝廷中情形。此时,这个娇生惯养在深宫的灵瑶公主,突然在几日内长大,眼中的稚气也逐渐换做女子的坚韧婉约。她所关注,在不止于琴棋诗画,而是延伸到整个天下的各种悲喜爱憎——虽然,这些起初只是源于对夕冉的崇敬倾慕。终于,她知道,其实最为一朝的长公主,不知,也是一种罪!
夕冉和桓珩走到厅堂中坐下。
夕冉犹豫许久,终于开口:“最近,我可能会出帝京一趟。”
桓珩惊奇,开口问道:“为什么?”
夕冉没有抬头看她,手指却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浓稠的寂静里,这个声音缓缓地一波波回荡。夕冉,紧皱着眉,思考着,是否要将事情和盘托出。
然而,要紧时刻,女子的直觉往往敏锐得可怕。桓珩轻启朱唇,轻轻问道:“可是关于右扶风叶大人的?”
夕冉一惊,终于停了敲击,看着妻子透彻无比的眼眸,终究点了点头:“我觉得,他……”
桓珩做了个“不要说”的手势,用口型告诉他——此时此地,万万不能说!
看着突然变得谨慎的妻子,夕冉勾起嘴角的清浅一笑,赞许地点点头。
此时,厅堂外走来一个侍女,手中托盘上摆着两盏茶,清香袅袅。
“大人,长公主殿下,请用茶。”她摆好了茶盏,行了礼,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给我回来!”桓珩站起身,命令式的语句中满是天成的傲气,“谁教你,可以自说自话就下去的?抬起头!”
“阿珩……算了。一个小丫头,不要那么苛刻。”一旁,夕冉看着突然变得盛气凌人的妻子,心中虽有疑惑,还是劝说着。
“这次不行!否则个个都像她这样还得了?”桓珩的目中露出凛冽的神色,勾起嘴角冰冷的笑,开口道,“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哪里新来的?我怎么对你完全没有印像?”
这几句话,夕冉已经完全明白其深意。
他冷哼一声,端起两盏茶,分别倒入手边两盆水仙中。其中一盆里,水仙叶骤然发黑萎缩——端给他的那盏茶里,赫然放了剧毒!
被点破身份的侍女,突然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身为死士,任务不成,便会咬破藏于齿间的毒囊……”桓珩幽幽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这是宫里的规矩!是宫里的人……派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