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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凌 ...

  •   风凉,鸟声稀碎。日偏,叶影重重。
      雁阳郊,水光澄澈的月凝湖边,立着大片枫林。秋高气爽的时节,飘飞的片片红叶,映着这一湖的冰凉剔透,竟是说不出的悠扬散淡。湖边,林前,开遍的是纯白的雪菊,傲霜斗雪地绽放,纵使无人来惜。鲜红与雪白,如此触目惊心的色泽在这个地方汇聚,就仿佛生命的喧嚣与死亡的永眠在这里缠绕。
      夕暝影停下脚步,空中舞过一片枫叶。绯红,鲜艳,衬着透明的蓝色天穹,就是曾经最美的回忆。许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可偏偏,这里的所有草木都看来如此熟悉,仿佛别离只是昨天夜里不经意的梦境,抑或是,自己从未离开。
      不,自己是离开了的。三年前,那人站在石阶上,带着慈悲而暖柔的神态,轻启朱唇,澈然的声线说出残酷的诀别:“你该走了,不该再留在这里。记住,你是雁阳夕家的主人,你是‘霜天晓角’的主人,你是夕照宫主!”他抬起头,看见她没有戴面纱的面容。黑发如绸,决绝翻飞于空中,片片红叶擦着她的发丝悄然落下,不带丝毫微小的眷恋。眉目如画,冰肌玉骨。如墨玄衣,静静垂下,只有边口那些鲜红的花朵肆意绽放。那个时候,他只如惯常一般轻轻一笑,暗藏了说不清来处的失落怅茫。天穹苍茫,枫林萧索,干燥的树叶在风中响动,擦出离去脚步间的叹息。
      如今,天穹依旧莹蓝,月凝湖水依旧明净,连那些枫花也是这般瑰丽。
      变不在动,变于不动。这句话,曾是当初她告诉自己的,此刻想来,真是应验了。这个终年玄衣的女子,仿佛自昆仑来的天人,字句言语都是悲天悯人的浅淡忧伤,也纷纷在事后应验。
      夕暝影轻轻触了触藏于舒广袖口中的纤细银管,那股惊心的冰冷却使他皱眉。从前,她曾告诉他,只有在有万般要紧时,才会用此方法告知他。当他终于应允如兄长一般的桐崖帝,离开雁阳,登上凌叶王朝的前台时,她只气定神闲地立于无恒堂的石阶上,动听绝伦地道别。现在,如此急迫地要他前去,难道真是与帝京的凶案有关,抑或是,世上无人可以做到清心寡欲,竟然连她这个霜天晓角和雁阳夕家的佑护都不行……

      “我只求您救她,没有她,我也定不能活!我听闻,凌冰姑娘是这里最好的医者……”
      忽而,从白墙黑檐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明显带着抽泣。
      “请回。”寒澈入骨的晶莹,寒澈入骨的冰冷。的确,只有这样的声音,才配得上名为“凌冰”的女子。
      “我求您……这里是三百两纹银,我只要您一个方子,然后……”
      “给我这些做什么。出去。我说过我不救她。”声音不响,却层层波荡开,连细碎的鸟鸣,此刻也全然消失。
      退出无恒堂的,是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稀疏的发故做整齐地梳在冠冕里,本就不大的眼睛被满脸横肉挤堆到一起。暝影一见,便生出憎恶。随后,被众奴仆抬出的,是个年轻女子,消瘦脸庞上连眼睛都已闭上,垂下的手指上残留鲜红蔻丹,映得指节更加青白,怕是熬不过这几天的。
      “呵!原来传说中的医师也不过只有赶人的本事。莫非,是怕医治不好,丢了自己的脸面!凌冰姑娘,你可真真是个魔,人命关天,你竟见死不救!”那个男子走出门,不忘回头向室内呼喊。
      “人命在天,何况人本就生而必死,这岂是如我区区一介女子可以改变的,向生而死,向死而生,最先见死不救的怕是您吧。可如今,却不知为何,如此执着于她的生死……”微风拂起她的面纱,隐约露出唇际一丝笑意,却是如此无情而直摄魂魄。
      那一笑,仿佛层散在空气中,连周围的暗香也变得浓郁起来。中年男子此刻才发现,环绕无恒堂周围的,竟都是火焰般鲜红瑰异的花,丝丝卷曲,朵朵决然,高二尺,无叶,植株间孤傲独立,绝无茎蔓间的缠绕纠结。这些花,燃烧一般,映衬着匾额上的字——无恒堂。
      “难道……竟然是曼珠纱华?”他向后退了一步,表情竟是交错揉杂的恐惧诧异,“竟然,开在死地的花,在此处如此茂盛……”
      凌冰没有回答。玄色衫裙在风中沉默舞蹈,翩跹出比夜犹深的暗色,静如古水的眸中泛出傲然的笑意,和曼珠纱华惊人一致地瑰诡,又带着些许的悲悯神色。在她这里,生死相错,有人生,有人亡,她不过是给每个人一个去处。曾经,有人问她,为何取一个如此不祥的名字。她淡淡笑过,手指蘸了水,轻巧地写下——无恒无常,何有定命。此时,她只是浅淡微笑,看着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向远处驶走,一瞬间,不远处的夕暝影看见她眸底的纤小波动。

      “暝影,你在那里。”忽而,她回头,黑发宣泄而下,舞出光影交错,笑容暖柔,看向似乎无人的枫林。
      “每次都被你找到!”夕暝影从林间走出,顺手拍了拍落到肩上暗红的枫叶,笑容变得莫名起来,“而且,每次我来,都是看见那一幕。”
      “是指我见死不救?”秀眉蓦然挑了起来,语音依旧没有波澜,平静得残酷,“方才那女子本不愿再活下去,我又何苦费心尽力换她继续悲惨一生?我若是救了她们,那么谁又来救我;我连自己都不能救,如何能救得了她们。”
      “其实,那男人我认得,他本是个帝京的奸商,娶了这第七房小妾却任由其他夫人对她肆意凌辱,此次,怕是因了避免让人说三道四才勉强带她来看病。你若是依了他,岂不是成就他‘有情有义’的假名声?”夕暝影低垂下眼眸,如水浅笑中竟夹杂着些苦涩,“那么些年,你还是不知道我的所想,凌冰。”
      不知道,怕是自己根本不敢知道。凌冰转过头去,不看那双总带着少年轻狂的澄澈黑眸。许久,伸手摘了面纱,重又轻启朱唇:“你又何尝知道我的所想?”
      那张面容,依旧如三年前,或者更早以前一般清丽出尘,带着胜雪的空灵,似玉的温润。时间,从她身边流过,却全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丁点印记。凌冰,依旧是一个十九岁女子,花朵般柔软芬芳的容颜。
      刹时,夕暝影惊异了,眸中浮起些传自远古,将断未断的记忆。仔细寻了,却如何也想不起,方才巨大的悲喜究竟来自何处何时。
      雪菊,黑衣。绽放,无声。莲步轻移,恍若无意识般,走到湖边。夕暝影看见那个女子的身形,在变化万千的自然中,如此孤单寂寞。
      “恒,不过是,一则,你我用来欺骗自己的神话。镜月如虚,镜影如空,昆仑北辰,碧落黄泉,真真实实的,只有转瞬即逝的往生兰和怒放于死地的彼岸花。”如歌诗的言语,自凌冰唇齿中缓缓道出,一片苍凉孤寂,“往生而死,向死而生,却如此分明地存在。亦生亦死,又如何能比得上。恒,不过是,一则神话,一则若昆仑一般亦生亦死的神话……”
      “无恒堂,无恒。难怪……是无恒!”夕暝影回眸,微笑后净藏着点点滴滴哀愁,“并非,我不愿知道你的所想,而是你,已经过早锁闭。”
      “暝影。”凌冰深吸了口气,回眸的眼神又是如此决绝,不容质疑,“此次我找你来,有更重要的事。想必,你也可以猜到,的确是为了它——伏羲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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