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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二章 ...

  •   银烛冷画屏,暗香浮动,夜色中却有人歌一曲残阳斜照。琴声中,有万马奔腾,如雷霆震震,狂风席卷黄沙,铺天盖地,恍如开天辟地初的混沌一片。玉笛声幽怨凄惨,是风中悲叹,鸿雁哀鸣,白骨堆垒荒凉。又是几个断奏,霹雳仿佛刺破苍穹,一切重归寂静,雁过,依稀几根羽毛飘零。
      “影儿的琴技真是出神入化!”端木逍徉收起玉笛,笑吟吟地看着影,“没有想到,一个女子连武曲都能够如此完美地演奏。壮阔却无丝毫躁烈!”
      “逍徉过讲了。”像是不好意思,影微微低了头。
      门口的小厮听见两人停了演奏,便端了托盘进来。白玉的玲珑茶具,飘出袅袅一缕白烟,散在房间里,倒和影身上的冷香互相陪衬着。
      茶水倒在白玉的杯中,外面看来,把洁白的杯壁轻轻印成碧绿。
      “明夜就是中秋了,端木公子和影姐姐不喝些桂花清酒么?”一边倒茶的小丫头轻轻地问着。
      “不了。”
      同句回答同时从两人口中出现。影和逍徉默契地对视一眼,又都轻曲起了嘴角。
      “那天真是对不住了。”
      “那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影的语调淡无边际,“你受了气,才会如此的。”

      那也是三年前,逍徉由于反抗父亲诛灭苏家全族的建议,被狠狠训斥一顿。本想来西月楼看被自己所救的影,逍徉却终究不协调地和着影的低劝,一杯杯地灌着酒。影突然劈手夺下酒杯,逍徉不防,却又故意顺势把酒尽数泼到影的身上。
      小丫头赶紧帮影擦拭,不料影拍开她的手,紧紧逼视着逍徉:“你还是昨天救了影儿的那个端木公子么?”
      “你!难道一个风尘中人也来教训我不成!”逍徉想站起身,无奈已醉,站立不稳。
      “影儿不敢!”影冷笑着回答,目光中是少见的愤怒。
      突然,逍徉仿佛被激怒一般,径直走到影的面前,猛一把扯下影身上的披纱。
      白绸衬裙现露出来,隐隐透着冰肌玉骨,散乱的发丝微微在风中飘摇。
      两人都愣了。逍徉突然清醒时候,视线扫过被自己撕碎的水绿纱衣,定在影闭目绝望的脸上,长睫毛微微颤动,紧抿的嘴唇上细细一排贝齿咬痕。
      “影小姐,逍徉冒犯了!无论小姐见我与否,明日定来赔罪!”逍徉没等影回答,便背过身,急急地走了出去。

      淡淡的灯影在影的脸上跃动,罩上了柔和的光晕。
      “逍徉,那天,如果我拒不见你,又会如何呢?”
      “依旧会在你的门口等。”逍徉毫不迟疑地回答。
      微微惊诧,影转过头,细细打量对面的逍徉。白玉的冠冕,月白色边口有银绣的精制长衫,桌上翠绿的玉笛,每样都无法和晓宫端木家联系起来。白皙的皮肤,英挺的剑眉,那双时常含笑的眼睛到是来自那个当年让云家的“凌波仙子”云凌烟倾慕的端木霖的遗传。但清俊的逍徉较他的父亲,更多了几分儒雅的文人气质。
      “你不是要去寻获逍遥的?怎么能有如此多的羁绊。”
      “影儿,逍遥是我和你结为知己之后才有的念头。”逍徉顿了顿,“就似一把钥匙,开了一片天,我却在屋内,尽力挤出那狭小户牖。倘若当初,我没有与你这样一个奇女子相知相识,我便依然不知觉自己身处牢笼。”
      “在幼时的一次中秋赏月宴上,我见到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孩。她告诉我,她叫影儿……”逍徉的声音低了下去,“自那夜后,我再没有见她,连容貌声音也淡忘了,却惟独记得她曾经说‘清绝,愁亦别’。大概我就是把你和她当成一人了。”
      定定地看着逍徉英俊的脸庞,影微皱了眉。
      “影儿,你大概不知道为责任所驱使的痛苦……惟独这里,我才可完全放下戒心……从前,我都是借酒浇愁。”
      “天下之大,其中最重的,并非山岩,却是‘责任’二字……”
      影儿的手突然从黝黑的古琴上停驻,乐曲戛然而止。
      正巧这时,门被扣响。
      “少宫主,老爷要你现在立刻回去,似是有急事。”
      “难不成又是‘霜天晓角’之事……”逍徉轻轻呢喃,剑眉蹙起又展开,面对影的时候,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去罢……”影幽幽一笑,亮眸闪烁。
      等到逍徉一走,影对着将圆的月儿轻叹:“天下之大,最重之物,确只有两字啊……”

      西月楼的厅堂依然人声鼎沸。一个小丫头突然在正陪同达官贵人的雪梦耳边说了些什么,雪梦的脸色阴沉下去,瞅了个空,便急急地随那丫头走到了影的房门口。
      “影姐姐,你不要再这样了……”房间里影的小丫头雾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雾蝶,不要管我。”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坚定。
      “你再这样喝下去……会伤身子的……”雾蝶已经微微啜泣。
      “她这样多久了?”雪梦皱紧了眉头,问着身边的丫头。
      “有两个时辰了吧。端木公子走后不久,她就……”
      没有听丫头说完,雪梦推开门,径直走到影的面前:“你在做甚么!”
      “举杯浇愁。明儿就是中秋了……”影的脸颊稍稍泛出绯红,却挤出一个浅笑,“醉了,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了。”
      说出这句话,影忽而愣了愣,兀自说道:“什么都不管了……”一仰头,杯中的酒被尽数灌进喉咙。
      “适可而止一点!”雪梦伸手截下又被影斟满的酒杯,招呼丫头把那些都拿下去。
      “雪姐,我想醉。只有在那刻,我还会感到,我是以前的自己,还是那与风共逍遥的影儿。”影抬了头,却轻笑着落下泪来,“可我醉不了。雪姐,我醉不了啊!”
      雪梦惊诧地看着一向微笑自控着的影突然扑进自己的怀里。泪珠如失却希望的晶莹露滴,打湿轻纱几层;纤弱的身躯不住地颤动,泪下无声;香气碎在风里,清清泠泠,说不出的哀,说不出的怨。
      “好了好了。没有事的,什么都会好的……”雪梦轻抚影柔软的黑发,任她在自己怀里抽泣,两眼却也不住望向轻巧雕栏外一轮朦胧月色……

      月色幽寒,斜照了一地白霜,惊了素商残蝉,也惊了梦断的影。
      几个时辰前的酒终究是有些作用的,影从床上坐起,早已过了子夜。伸手摸了下额头,竟有几丝冷汗。披起一件长袍,影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响。不止一人,而是几人。
      “明天,就这样办吧!”
      ……其中,似有雪梦那熟悉的声音,沙甜与坚毅如此完美地融合。
      影一惊,却悄悄扶住墙,一步步缓缓移到雪梦房间的门口。没有穿鞋,踮着脚,木制地板冰冷而粗糙的质感清晰无比,不由得让她皱了眉。
      “那么,该用何种毒药呢?”
      “……聪明如你,不会不知道吧。”雪梦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
      “难道……难道是那个!不,不可能的,那个已经在江湖失传了十五年了。”
      “正是那个。”雪梦的轻笑中带着嘲弄,“现在我可是……”
      “是了。以您现在的地位,一定是会有那个的”一个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霜天晓角’总部夕照宫私密的幽暝毒。”
      雪梦的声音不响,字字敲在影的耳中却如同霹雳,不知觉,手一颤,微微地出了声。
      半晌,才听见雪梦低沉而万分冰冷的吩咐:“你们走吧。我的性子,你们是清楚的。明天的事可一定要……”
      “属下们明白,定不会辜负宫主殿下。”
      回到自己房里的影半躺在床上,听着雪梦的脚步一点点变响,一点点靠近。只是把身上盖着的毯子裹紧了些,面向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再没有声响。
      许久,影才听见雪梦无奈的叹气。
      “不要忘了你的逍遥。”雪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走了出去。
      “放心,我不会。”影的回答没有任何色彩,如清风不留痕迹,“我也可以算做‘霜天晓角’的一人。”
      雪梦在门口怔了怔,黑发在风中飘摇,随即低下头轻轻一笑。立刻走回去,把一个小巧的菱形令牌交到影的手心,另一只手抚拢她的手指:“你果真是不会让我失望的。那样东西,我明天会让人送过去。”
      影“恩”了一声,走到窗前,抬头望向窗外。纤长的玉指缓缓滑过朱漆的雕栏,突然,影停了动作,刹那,抽出一样细长的东西。那是一柄剑,极为轻巧,藏在雕栏中,平日更无人注意。雪白的剑鞘上是镂银的花纹,仔细辨认,竟是“夕照”“罹影”四字,这柄剑精致得仿佛是一件摆设。影的嘴角渐渐向上勾起,云散开,将尽的月华好似全部被吸收到那出鞘的利刃上。
      风吹过,寒剑轻吟,和着影温柔的低咛。
      “你又想饮血了么……”
      几缕发丝飘过刃上,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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