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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离 ...

  •   风过,风落。
      那些往昔纷纷被吹走,而将来的,却迟迟不到。现今呢?现今亦不过是风中依稀渺茫的桂子芬芳,尽管知晓离自己不远,却是怎么也找寻不到。
      茶水早已冷透。小小瓷杯里,竟然也静如古潭。
      两人,相对而坐。
      目光,交错而过。
      羲冉,如果,你现在看见我,定是认不出的吧。变不在动,变于不动。我变了那么多……从前那些为天下苍生的想法都已经没有了。
      玄衣女子凝眸看着窗外——天,依旧苍蓝澄澈,一如久远以前。但苍天下,自己原本的信仰片片崩碎。她开始疑惑起来,如果当初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那么轻易地作出无法变更的决定。
      她踏上紫陌,衣上沾了红尘,因为昆仑于她已无任何值得留恋的人事。她一边守望着,一边以自己的医术拯救人间。然而,当她细细看时,却发现,哪里,都寻不到雪白无垢的霰雪。
      那个看似痴情的男子求她开一帖药,让久卧在床的爱妻解脱痛苦,却寻思着,重新为自己续弦;而揭发着一切的岳母,不让女儿死去的原因,仅仅也只是要让街坊邻里以为她是化了一番心思接纳并宠爱这个继女的。那个可怜的女子,终究在争执中,以一把剪子断了残生……那把剪子,同时绞死了一个原本怀着怜悯慈悲救济世人的医师!
      羲冉,这样的世间,你都想救,你为天下苍生而离开,可曾想过是否值得?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你!不是你!
      她再不随意救人,生死,她本来就是不放在眼里的。她的医堂,叫做“无恒”。
      一切,都是无常无恒。无论她还是羲冉,对此,都无能为力。
      她孤身留在这里,只不过为了守护她永远无法放手的执念,等待一个渺茫细小的希望。尽管多少年来,留给她的,只有愈加深重的绝望。可绝望,从不曾断绝希望。苍茫之天,命数转轮终会有偏离的一刹那。也许,这次,已经不可能了,但还有下次!或许……还有下次!
      “暝影,你的作为并没有错。是我说错了,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而你,不是那个人,那些话,是我想亲自问他的……”凌冰将视线从窗外的浮云上收回,低头看着杯中茶水,淡然一笑,“茶凉了……”
      夕暝影愣了愣,摆手示意身后的茶楼小二再送一壶茶来。
      “凌冰,我在每夜都会做一个梦。”暝影忽然轻笑起来,面容清朗明澈,“我梦见,那些绯红凄艳的彼岸之花——曼珠纱华,旁边,是无声流过的一川冰碧。有一个极似你的女子站在那里……”
      凌冰眼神一紧,似喜还悲,朱唇翕动,欲语无言。一时间,她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
      暝影抬眸看着对面的玄衣女子,纯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她的面容。那双眼眸,如星子,穿过鸿蒙长夜,这是凌冰熟稔已极的,在长夜星空、断漏梦醒时亦不知出现过多少回。天上人间,只有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神色——羲冉。
      这,可是偏离的一刹那?这,可是月圆花开的那日?
      “有一句话,或许,此刻不说,以后便再无机会……”
      斜阳夕照,男子的声线融在淡金余晖里,一圈圈漾开。恍惚,四散飘扬开,宛如永恒。其实,所有人,都很愿意相信永恒,都很轻易相信永恒。
      突然,凌冰眼神一凛,抽出腰间的黑色软剑,速度快得惊人。玄色光芒如魔如魇,欲将一切光明吞入深渊!剑气仿佛撕裂空气,层层肃煞,冰冷刺骨,生生将夕暝影笼罩在森然里。
      哐!
      茶壶此时落地,发出炸裂的响声。
      “凌冰,你!你这是做什么!”暝影突然愤怒起来,视线直指凌冰。
      “我不信任她。”凌冰将剑架在端水前来的女孩颈边,听了暝影的话,却没有立即动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任她。”
      “公子救我……蝉儿不过是一个小侍女……”女孩由于惊恐,面色苍白,却一动都不敢动,连抽泣也压抑着。
      “凌冰,放下剑。她这样一个女孩儿,可以做什么。”
      “我不信任她!我不信任她!”凌冰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女孩儿雪白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绯红。然而,她看着暝影,依然顾忌着什么,没有动手。
      “暝影,你知不知道,你入庙堂这些年,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这个女孩,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侍女!她从背后走近你那瞬间的神色,让我无法信任她!”
      “凌冰,放开剑,今日,你太过激动了。”暝影眼中闪过丝丝悲哀,“凌冰,这茫茫人世,你究竟信任过谁?你信任的人太少了……”
      变化只在一刻!凌冰的剑划出灿烂到极致的光影,女孩儿的身体猛然倒在地上,血从颈边喷薄而出,发出风一般的呼啸。然而,她的嘴角却笑着,那抹定住的微笑邪恶而怨毒。
      “你!你终究!”夕暝影一低头,重重一击敲在桌上。
      “我从来只信任该相信的人……我不想看见我要守的,破碎在我面前……”凌冰轻叹了口气,蓦地,脸色惨白。
      夕暝影定睛看时,只见一支发簪,直直插在凌冰胸口。触目的绯红液体,自她指间缓缓溜下。
      凌冰微微笑着,不以为然,顺手拔出发簪,扔到地上,随之,牵出一串深红的血珠。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肌肤变得近乎透明,残阳西沉,霞光都可以穿过她的身体透入。
      “你看,连死亡都躲避我。我不是神,我也不是人,我……只是一个不生不死的怪物罢了。”女子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清冷动人,“很近了,暝影,琴在等你。我,只是回去,重新幻化一个实体……暝影,记住,你不是羲冉,那些梦,不过是梦而已。我要等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知从那里来的风,环绕在玄衣女子身侧,吹走她的面纱,吹起她的衣袂。绝美清丽的脸上,双眸闭起,睫毛微颤,嘴角抿出的笑容凄楚却满足。墨色发丝,如流水一般流淌宣泄在空气里。
      凌冰仿佛融在霞光中,又仿佛一朵奇异瑰诡的花朵,在一霎那兀自泠然开放。如水时光在那一刻凝滞,流年的冰凌尖锐刺痛。她微笑着离开,斜晖里,她未曾回头。
      身后,只有一朵已残损的曼珠纱华缓缓落下。零落的绯红花瓣,丝丝卷曲,每一个弧度,都是一份伤心难解。
      风又起,花瓣,自夕暝影掌心飞走……感时花溅泪。

      那夜,正是中秋。
      年轻的御史大夫走在夜的街上,满目的喧嚣明亮都像虚空幻影。
      忽然,他看见一个背影,和那个冰冷空灵的女子如此相似。他走上前,脱口而出——凌冰。
      “不是凌冰,是凌烟。我叫云凌烟。” 那个女子回头,目光如同无所牵挂的倦云,轻轻舒开。

      浮生若梦,又有多少人,可以终老不变?即使自己可以不变,其他的呢……到头来,依旧待不到月圆的恒。风中仿佛幽幽传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莫失莫忘,却忘却失。
      纵有誓言,终归空言。
      既识无常,才知无恒。
      无恒无常,何有定命。
      玉轮永缺,镜碎千梦。
      梦方醒时,不得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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