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描摹[刑侦]》千里月随人

1、楔子

　　裴右熄掉手电，拐进了眼前的三岔路口。
　　两个小时前，C市取消了悬挂一整天的暴雨预警。这场来势汹汹的台风在最后关头拐了个弯，斜着从市北擦了出去。裴右拍掉右脸上一只蚊子，街上四下无人，他侧过头，把掉出来的耳机塞了回去。
　　这片区域夹在市中心两个商圈之间，巷子蜿蜒曲折，上有高架经过。市里向外宣传时把这叫新兴文化街区，实际上以违章加建和小偷闻名。市局刑侦队每接十个案子，八宗都在这，其中七宗丢手机，剩下一宗大多是入室盗窃，或者打群架，偶尔中个头彩，来的就是大案了。
　　比如今晚。
　　三个月前望江路一家商场的金铺被抢，造成三人重伤。罪犯一共四人，配合紧密，从进入店铺、封锁出口，到胁迫店员、扫空货品，上车扬长而去，不过两分三十秒。速度快，金额大，线索少，显然是极富经验的团伙惯犯。在调查网彻底铺开后，好几宗手法相似的旧案浮出水面。一个月后，足金交易市场上摸到了踪迹，再半个月后，也就是两天前，他们终于截到了一条重要消息。
　　这群人打算销赃了。
　　挑的地点好巧不巧，又是这块高架桥底。
　　市中心路旁种的芒果树刚熟，暴雨把果子连着花一起打在地上，巷子尽头飘出阵阵螺蛳粉味，香辣腥馊混在一起属实提神醒脑。裴右甩了甩脑袋，他已经一周没洗澡，三天没睡，两天没吃上饭了。
　　饿意这时袭来，胃里发出一阵巨响。
　　裴右一边骂咧一边四处张望，一片乌漆抹黑的招牌中亮着一个大大的十字。裴右仔细一瞧，刚乍一看还以为是药店，原来是街角一家餐馆。位置隐蔽，视野开阔，还没打烊。抬脚走入，店主在吧台后面忙碌，他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监视到沿江大道上一辆灰色小轿车，车牌xxxxxx，往东侧转弯。”
　　“人民路有一可疑人员出现，性别男，目测身高一米七五，现正往西行进。”
　　店主像是忙完了，从吧台后面走了过来，裴右胡乱在菜单上一点：“要一个酱油炒饭。”
　　耳机里静默了。半晌，一人颤巍巍出声：“老大……”
　　“老什么大！工作需要！”
　　耳机里没声了，店主走回到吧台后面。落地窗映出室内的灯光和装潢，裴右把桌子转了个角度，避开玻璃的反射，店主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一阵香气飘来，炒饭很快上了桌。裴右看着碟子眉毛狠狠一跳：这份量猫都吃不饱，人能吃饱吗？
　　耳机突然响了。
　　“丁字路口灰色车辆，两名男子下车，编号2和3。”
　　“人民路可疑男性1左拐，他进了支巷！”
　　“人民南路出现一人，编号4，步态和嫌疑人A吻合，要追上去吗？”
　　“不追！”裴右斩钉截铁。店主这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菜单。
　　“加一盘炒饭！”他对着后面说。
　　“先生，我们这最后下单时间……”
　　“三盘！”裴右头也不回。
　　店主又走开了，丁字路口的车辆在这时离开了，裴右让一个人跟上，其他人不动。又一辆车从路口开了进来，两人下车，其中一人绕到后尾箱，取出了一个手提袋。第二盘炒饭放在了桌上，裴右抄起勺子往嘴里舀。很快又一盘，再一盘，裴右推开颗粒不剩的盘子，把余下两盘统统拖到面前。
　　“编号5和6拐进支巷，看不清在做什么，要跟吗？”
　　“不跟！”裴右从满嘴的米饭中挤出两个字。
　　“编号1取出手机，他要拨电话！”
　　“把追踪装置打开，看他打给谁！”
　　“他拨通了……不对，他挂断了！他开始跑了！他发现我们了！”
　　“靠！”裴右一拍桌。
　　“老大我们……”
　　“跟进去！都跟进去！！”
　　耳机里报告越发密集，裴右提起第三个盘子，把它举过头顶。几个位点同时在说话：“编号2和3拐弯，他们要跑出去，他们接近路口了！我去他们又拐了！”
　　“他们朝东去了，那边是南出口！我去老大他们冲你去了！”
　　第三盘炒饭见底，裴右哐一声把盘子放回桌上，恰这时巷口冲出两道人影，他抄起手边一个烟灰缸就砸了出去。玻璃裂得粉碎，对侧冲出来一人，见状扭头就跑。裴右推窗翻出，提起窗架上的花盆往他头上扣。
　　巷子尽头有人跑过，裴右追了上去，一队的其他成员也在这时纷纷赶到。一时间打砸声如同暴雨，裴右扭住对方的手腕，掏出手铐利落扣上，然后回头，疑犯一共五人，全在地上。
　　“灰色轿车逼停了，现在沿江大道上。”耳机里传来声音。
　　“几个人？”
　　“两个，一男一女，叶队带了他们的人在查。”
　　“胡了。”裴右吹了个口哨，转过身，“挨个对号！”
　　大伙应了一声，蹲下身各自对付手里的人去了。裴右凑近了看了看面前那人，顺手加固了下一手铐，回头扫视了一圈。大部分人趴在地上都挺安分，只有一个矮瘦男子叨叨个不停，周红月试图对付他，片刻后丧气地转向裴右：“老大，这人没完没了了。”
　　“边儿去。”裴右拍了拍双手，插进裤袋，大摇大摆走过去。周红月火速往左一步闪开，裴右走到他面前，蹲下：“都说的什么？”
　　“我是被骗进来的！”
　　“哟，说说看，怎么被骗进来的？”
　　“我是无辜的！”
　　“那你倒是解释呀，”裴右张开双臂，“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多无辜呢？”
　　周红月扶额，真不知道一个两天没睡的人哪来这么多精力。他看旁边的谢阳，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朝他无奈摇头，下一刻表情从僵硬到惊恐，她大喊：“老大后面！”
　　多年干刑侦积累的本能在这时爆发，裴右朝旁一滚，刀子几乎是贴着脸砸到地上。后发赶上来的好几个人已经合力把逃脱的嫌疑人制服，裴右冷冷拍掉身上的泥：“这么有劲，一会回去给你审个三天三夜？”
　　那人猛朝他撞过去。
　　谢阳赶紧把他拉住，却一脚绊倒了周红月。裴右心里咯噔一声，眼看着周红月的手肘挥出一个弧线，绕过面前的嫌疑人，再精准撞击在自己的肚子上。
　　糟，他心想。
　　哗啦，四盘炒饭统统被他吐了出来。

　　人民北路上几辆货车开过。裴右出来的时候，市局大门外台阶上一字排开，坐着五个抽烟的人。
　　“招了吗？”最右边的人听到声音回头。
　　“你猜啊。”裴右回。
　　那人掐灭手里的烟，起身进去，不忘拍拍他肩膀。谢阳站着，凑上前问：“叶队刚不是问过一轮了吗？”
　　“都招了，可无聊了。”裴右点了烟，对着马路吸了一口。晨曦的微光从C市的天际线下冒了出来，行道树被笼上一层朦胧的雾气。裴右看着，风吹在脸上，这才感觉到一点凉快。一支烟毕，他把灰烬抖进背后的垃圾桶里，瞥见里面已经堆了好几份吃完的盒饭。
　　“给他们磨得我都饿疯了。”裴右把烟头朝里一扔，走下台阶。马路对面有辆小推车，正不紧不慢地冒着白烟。摊主人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奶奶，见他来便念道：
　　“烤红薯，烤玉米，糖炒板栗。”
　　裴右伸手一指烤红薯，“五个。”
　　老奶奶噎了一下。
　　“夜班。”裴右咧嘴一笑，“给送个烤玉米不？”
　　沿江大道上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店铺相继拉起了卷闸，赶着上班的行人在早餐店前排队。裴右啃着顺路买的鸡腿，看着人行道上两个老太太在抢夺最后一扎蒜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个抄起菜篮里的韭菜就往另一个身上甩，另一个老太太也不甘示弱，拿手上的一袋猪肉回击。
　　裴右一边吃一边看戏，起身走前还给势弱的一方递了根萝卜。走着走着他突然有点想吃炒饭，一抬头发现又回到了市局。他优哉游哉进去，想找人要支烟，再回去洗个澡。推开门，里面几人齐齐回头，看着他面带悲悯。
　　“裴队。”一人开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裴右眼前一黑。
　　丫的，又中头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