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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霍无伤 ...

  •   秋分已过,热气渐渐散了下去。
      微风轻拂,将熏炉中的淡淡香气铺散开来。

      宣神谙听闻凌不疑有话要说,转回头来看他,只见凌不疑朝她作了揖,宣神谙刚要听这义子开口说话,眼前视线便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挡了去。
      文秀一手仍旧搀着她,另一手却在她眼前一晃,而后扶着她转身,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后腰上,“今日风有些大,神谙身子不好,先回殿内再听这小子慢慢说。”

      后腰被温热覆盖,倒是让不适的腰部纾解了许多,待二人在殿内坐下,抬头时凌不疑已跪在了殿下,并向她磕了一个头。

      宣神谙愣了愣神,刚想问这孩子怎么了,手背却被身旁人轻抚了抚,示意她莫急。

      “皇后恩情,子晟永世不忘。”话音渐渐落下,殿下的少年将军却缓缓抬起头来,眼眶罕见地发了红。

      她朝身侧的人探寻地瞧了瞧,那人于是捏了捏她的两根手指,挑了挑眉,“凌益通敌叛国,致使当年孤城全军覆没,子晟找到了其当年与叛军往来的信件,证据确凿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臣一直在查孤城一案,但陈年旧事,始终找不到头绪,可自一年前起,似乎总有一些线索引着臣去查,小越侯瘴气之说、雍王偷换军械等等,且臣每每查到关键之处,似是总有人已经将结果摆在了眼前。”他垂着的眼帘复又抬起,“初时臣也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在暗处替臣指路,直到雍王起事,臣在收复冯翊郡时才知,有人已查获了雍王当年偷换军械的证据,且那人并未将证据带走,而是找了机缘留给了臣。臣顺着线索,找到了宣侯。”

      重生过来后,宣神谙念及少年背负太甚,是以凭着上一世对孤城旧案的了解,整理了一些线索,一些是找人寻了由头偷偷告诉了凌不疑,一些她自己也不明朗的、便委托宣煜去查。

      “宣侯都告诉了臣。是您一直在帮我。”他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子晟起来吧。”
      眼前的少年郎是怎样的心性她又怎会不知,上一世这孩子“背叛”她与子昆转而投向子端时,她初时确实是有怨的,她对他从来视作亲子,他被送进长秋宫时,尚未启蒙,是她一笔一划教着他写的字,看着他成才、出宫、立府,后来在他与少商的情感问题上,她也多次为情窦未开的小女娘开解,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将她推向悬崖的,竟是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可后来她再回过头去想这孩子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也渐渐明白了他的选择。只是他与少商因着他身世以及孤城复仇之事,好好的有情人被拆散,耽误了许多年,她终是不忍心,这一世她既有机会重来一次,那她自然也想帮一帮他的……
      只是帮他的、应该也不止是她吧,宣神谙想着又侧眸瞧了瞧身边人。

      “其实臣、并非凌不疑,而是霍无伤。”他垂着的眼帘复又抬起,“您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宣神谙见殿下的少年郎虽眉间微皱,但眸中清澈而坚定,分明是认定了她早知他身世,可她又能怎样将轮回重生之说堂而皇之地讲出来,只能侧了眸去寻身边人的帮助。

      文秀听到义子这么问时,心口也是一紧,他与神谙重生而来,自然知道他是霍无伤,但一来重生之说说来也不会信,二来自己这个义子的性子他实在也捉摸不透,前世陡然倒戈子端时他便一阵胆寒,如今大底是因着神谙暗下地帮忙查孤城一案,才让他弃了子端的橄榄枝,如今他这在个问题上若有有些偏执,怕对神谙、对子昆,也不定是个好事。
      如今看自个儿媳妇若水的眸子朝自己瞧了过来,心中又嘚瑟几分,抬手捺着自己鼻尖短须,挑眉道:“你自进宫就养在神谙身边,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装的有多好么?”

      他说完又去寻身边人的素手,宣神谙也不躲,任由他将拇指指腹上的茧肉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再往殿下瞧时,子晟已垂了脑袋,不由又不得不服身边人的嘴,这一下,到让义子自惭形秽了。

      霍无伤回忆起幼年时进宫的情景,彼时他与姑母已在外经历过了饥荒、战乱等等,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回到都城,为了防备凌益的杀害,他从此成了凌不疑,更住进了皇宫。可皇宫里又何尝是个安稳之地,好在经历过生死的人,倒也不怕那些小伎俩,只是他才在帝王身边待了两日,文帝便要同越妃御驾亲征,要将他带去长秋宫,由皇后抚养。
      他幼时在家,对文帝和越妃的事倒是早有耳闻,也知二人是自己父亲十分信任又尊敬的人,却很少在家听人提起皇后,只是在未遇祸事前听姑母同自己母亲冷嘲热讽过一句:“老乾安王当年要结盟,硬塞了个外甥女,如今阿文哥哥称帝,倒白白便宜了这个宣氏。这越姮真是没本事,要是我,定不会吃这个亏。”
      彼时他心想,皇后大底不好相与,大底是心中不安,在长秋宫的第一晚他便睡晚了,好不容易睡过去,一声惊雷又将他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抓住了几根素软的手指,而那几根手指的主人正倾身用另一手替他掩好因噩梦而滑落的寝被,见他惊醒过来,她只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抚:“睡吧,予陪着你。”那夜他未在做噩梦,梦中父母具在,院子里的木樨花开了,一阵一阵的清香漫进他的鼻腔,许是近一年未曾睡过安稳觉,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午间,帝妃御驾亲征的队伍已去了,而昨夜陪着他入睡的人已开始处理前朝后宫的宫务了。

      霍无伤又抬头望向那个带自己走出噩梦的人,皇后的能力他早在幼时便已见识过,小到后宫中的庶务、大到前朝间的重大决策,皇后都能处理得到,只是后来帝妃还朝,皇后便不知不觉地变得柔弱起来……

      “子晟?”见义子长久不言,又目不转睛地凝睇着自己,宣神谙有些别扭,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予前几日听少商说又得了新的图纸,有些地方不明白,正巧你今日来了,快去帮她一起看看吧……”

      霍无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作了揖退出殿去。
      阖上殿门转身时,瞧见了院中桂树,木樨花已在枝头绽开,他才仰□□着暖暖的阳光笑了笑……
      女子虽有能力,却不能掩去夫婿的光芒,更何况皇后嫁与陛下,本就捆绑了十万大军,所以除却陛下出征在外那一年,他便再未见过皇后的机智锋芒。
      是啊、皇后那样聪慧的人,怎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又怎会这么多年未意识到他的异常,如今想来,那时出征寿春前,皇后就已知他身份,才会用杏仁酥试探他……
      只是三皇子又怎知,他这样心藏阴霾之人,之所以弃了他的橄榄枝,又怎会只是因为少商?……

      *

      义子退出殿内,翟媪又去添新茶,是以殿内一下又只剩了他们二人,一时又静默了下来。
      这似乎成了他们二人独处时的习惯,殿中若有其他人,两人倒能说上两句话,待得剩下彼此,倒是一瞬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了……

      只是那粗糙的指腹仍旧揉在她的手背,时而轻抚,时而慢点,她也静静地任由他去,脑海里却不时地回想着刚才越姮说的话——
      近半年来,陛下有心扶持太子……
      若是被冷得久了,心也是会倦的……

      这一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一起重生、领养少商、成全子昆泠君、寿春叛乱他御驾亲征、盼来小六却不得不再次监国、她和他接连中毒、徐美人暗中挑拨让她和他心中隔阂……如今越氏党羽被处置、三皇子封地方王越妃随行……
      一切一切,过得太快,虽有苦有乐,却都已然过去了……
      那时她误会了他的情谊,冷了与他的关系,他一时未能控制,误会她与邹靖,还试图对她用强,累她心疾加重,事后他虽一直在弥补,却也知是那次真的伤了她的心,伤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而邹靖和医官那句“至多十年的光阴”也一直桓横在两人之间,为了那个孩子伤了自己的身子,她其实未曾后悔,她也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自那次难产后便大不如前,光阴不多,她竟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珍惜光阴携手走完剩下的日子,还是不再敞开心扉、往后岁月各自安好,不再去爱、便也不会在彼时生了舍不得、放不下的情愫吧,毕竟至多十年,或许、还没那些时光呢……

      可如今越姮走了,他身边只剩下了她,做了两世的皇后,她当然知道他身为上位者,烦心事决不会少,从前他总要在她面前说道说道,再去阿姮那里挨上两脚才能踏实,如今却、又只剩他一人在那高位之上了……

      看他一人悲、一人欢,她当真放得下、舍得了么?

      可……
      也许、真该称了那帮景升功臣的心意,物色一些合适的人选了……

      “神谙……”/“陛下……”

      夫妻之间或许总有些默契,静默了这么久、一起出了声,又一起顿住了,只是双眸对视,胜过万千言语。
      只是不带两人再次开口,殿外便传来了翟媪急切的声音:
      “陛下、皇后,凌将军和少商君吵起来了!”

      两人怔了怔,文秀旋即扶着她起了身,“神谙,我们去看看这两个竖子。”

      他虽嘴上喊着“竖子”,面上却无半分怒色,宣神谙自然知道他没有怪罪两人,便顺从地由他揽了腰。

      美人在怀,文帝自然开心,即使看到自己的义子被打肿了一只眼也没生气,只是他刚想开口劝架,那小女娘便一个箭步将他怀里的美人夺了去,一股脑冲进了神谙怀里,看着神谙由着惯性向后退了两步,文帝心中暗骂:程少商这个竖子,不知道神谙身子不好么,这么冲过来,也不怕伤了神谙!

      宣神谙将小女娘揽在怀里安抚了一番,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柔声问:“发生什么了?同予说说。”

      小女娘在她怀里哽咽了两声,才出了声:“凌不疑、不对,是霍将军!”说着又哽住了,将脸继续埋在她身前。

      宣神谙听到这便大概猜到了小女娘崩溃的缘由,子晟的身世与欺瞒,少商外表瞧着坚强,内心其实柔软,对她好的、不好的,她都会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唯独一点、便是不能欺瞒于她……

      文帝瞧着小女娘霸着自己的皇后,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瞥了瞥青了一只眼的义子,撇撇嘴问:“子晟,怎么回事啊?”

      霍无伤抬头凝了凝皇后怀里的程少商,又转眸瞧了文帝一眼,“回陛下,是臣的错,是臣向少商隐瞒了自己的身世。”

      “若不是今日莲房在外头听到,我至今还不知道呢……”小女娘听了又继续埋在宣神谙怀里。

      宣神谙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少商乖,这事确实是子晟不该。”她的小女娘呀,看来已然种了情根了,不然又怎会介意……“子晟该先告诉少商,至少也该亲自告诉少商君,不该等别人告诉你,是不是?”

      怀里的小脑袋点了点头,站在不远处的霍无伤朝文帝瞧了一眼。

      接收到义子怨念的一眼,文帝才想起来今日朝堂上的情状来,霍无伤拿着凌益通敌的罪证跪在殿下,要求处置城阳侯便算了,竟还让自己的手下把凌益绑到了大殿上,一时朝堂便哄然起来,一是想不到城阳侯通敌,二是凌不疑是城阳侯亲子,这“大义灭亲”?
      这个竖子找到了证据不先想着给他看,让他定夺,直接在朝堂之上呈给他,已然不该,虽有罪证,但未审理,他就绑了凌益,更是荒唐。之前他举报三皇子谋害少商谋害皇后,才使三皇子丢了争夺尊位的机会,朝中越氏旧党虽已被他整治,可仍有几个子端原来的心腹,这些个人早已将子晟视为眼中钉,如今正好抓到他的把柄,当然要好好发挥。

      文帝无奈,知他不易,也知神谙其实暗地里帮着这个竖子找了很久的证据,知道神谙心疼他,是以为他的“大义灭亲”出言解释,说前城阳侯夫人霍君华前几日找过自己,告诉他子晟的真正身份其实是霍无伤,甚至还在朝堂上请了崔侯作证,让霍无伤吃了几颗杏仁,这事才算过去了。
      但这样也便算是直接正式公布了霍无伤的身份。
      如今怎么的,这竖子还想因此怪他不成?

      文帝撇撇嘴,还是替那竖子说了句话:“少商,子晟也是不得已,你打也打了,就别怪他了。”

      宣神谙怀里的小女娘还不说话,帝后二人对视一眼,文帝挑了挑眉,对着义子道:“子晟,今日少商情绪尚不稳定,你且回去吧……”

      霍无伤仍旧杵在那不走,宣神谙无奈:“子晟,先回去吧,少商这里有予……”

      霍无伤一脸坚定:“少商不原宥,子晟不走。”

      于是,等宣神谙安抚完少商,出了偏殿,便见义子仍旧站在门外,见她出来,作了个揖,继续立在那……

      宣神谙无奈地摇了摇头,等回了自己的寝殿,却见那人正半卧在床榻里,见她过来,他立马坐起身来,“少商原宥那竖子了么?”

      宣神谙摇摇头。

      文秀坐在榻边,瞧着心中之人渐渐走近。“那神谙呢?”

      宣神谙朝他瞥了一眼,“妾早知子晟身世……啊……”

      文帝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扯近了怀中,坐在了他的怀里,“神谙知道我在说什么……”

      宣神谙这才瞥见了榻上那卷她这两日看的书简——官员呈上来的适龄女子名录。
      初初为后那几年,这样的书简是常有呈上来的,可后来大底那些人也发现了没什么用,便就渐渐少了,许是近日那些人见从前的宠妃越姮失势,随冀州王离开都城,便又有人想跃跃欲试了。

      “神谙……”

      “神谙不原宥,朕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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