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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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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之助抵达Lupin时，太宰治与坂口安吾已小酌一轮。
如往常别无二致，酒吧照例打着昏黄的灯光，乐曲悠扬。老板正擦拭着透明酒杯，玻璃杯上隐隐透着灯光折射后的绚丽色彩。织田来得稍晚，酒吧里客人不多，壁炉的白噪音更衬得环境优雅安静。
太宰治听闻声响，身体微微后仰，偏头看向织田作之助，悠然地拖长语调说道：“织田作来得很晚哦。我记得近期没什么大动作。”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坂口安吾也看过去，立刻关心道。
“啊……”织田作之助在他们中间的空位上坐下，也不隐瞒，三言两语地解释，“请何西亚喝了杯咖啡作为答谢，中途聊了一会儿，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太宰治：“……？”
坂口安吾：“……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太宰治瞳孔微缩，镇定如他都不由陷入短暂的怔愣。他的脑海飞快地闪过各种阴谋论，但很快又被一一排除。
坂口安吾的反应就比较大了，悚然睁大双眼，吓得险些手滑摔碎酒杯。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因喝酒出现了幻听，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番茄汁，没有点错。然而，他察觉到织田语气认真，而非玩笑——对方也不是随口玩笑，捉弄人的类型。
安吾满脸自己错过了什么般的惊吓表情，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心情复杂道：“我以为你和亚修君往来已经够夸张了，想不到现在还多了个何西亚……”
“亚修是个相当温柔的人，没有安吾说得那么夸张……”织田作之助不以为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和传闻中煞星的直属部下往来有什么问题。他照例要了杯威士忌，针对坂口安吾后半句的吐槽，平静地回答道，“他出差后不久，发来信息拜托我照顾何西亚，尤其要监督他按时吃饭，为此还打了一大笔钱作为报酬。”
太宰治一脸真是受不了的表情，随后忍不住鼓起脸颊，不满地冷嘲热讽：“那家伙是小孩子么，还需要别人照顾？有亚修一个保姆不够，又找上织田作了么！”
由于信息太少，太宰治对何西亚的意图不甚明了，但考虑到对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真要对织田作有什么行动，也不会采用这么低效，且不可控的手段。
坂口安吾亦忍不住道：“他日常一杯咖啡都要三四千日元吧……不过，他根本不像是会同意下属邀请的人——等等，不是你照顾何西亚吗？应该是他答谢你吧？”
“不，以那家伙的脾气根本不可能亲自答谢，最多让下属安排。若非目标，他向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太宰治当即接话表示否定，“而且织田作说了是他邀请作为答谢——果然这两天是发生什么我和安吾都不知道的情况呢。”
太宰治紧盯着织田作之助，一副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姿态。坂口安吾联想到流传于情报部门的何西亚的蜚语，不免担忧。
织田作之助：“……”
织田理解他们的好奇和担心，但依然有些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和何西亚往来便如同当初结识亚修一样，纵使意料之外，却也是件自然而然、令人高兴的事。
他陷入回忆，然后将这些天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下。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都有些难以置信。
前者表情空白，晕晕乎乎地重复道：“你是说那顿咖喱饭之后，何西亚真的给你列了一长串书单，还把自己的书借给你，之后你们甚至交流起对文学的见解……”说着说着，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而后者像发现自家铲屎官在外面有了别的猫一样气得直接炸毛，发出一声冷笑：“那家伙脾气差得要命。——果然是不怀好意吧！”虽然已经排除何西亚别有用心的猜测，但太宰仍觉得有被恶心到，干脆抹黑了一把。
坂口安吾倒不觉得织田作对何西亚有什么利用价值，但后者和太宰龃龉颇多，况且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保不齐对方动什么歪心思针对太宰，牵连织田作。他和何西亚于公于私都没有接触，耽于流言，理所应当地滑向阴谋论。
织田作之助见两位友人越想越离谱，认为很有必要解释下，为何西亚正名。他沉吟片刻，斟酌措辞，尽可能恰当地描述何西亚这个人。
“他是一个待人很诚恳直白，不乏孩子气的任性的孩子，虽然性格非常被动，但意外地好说话。”
这番评价教太宰治、坂口安吾双双无言以对。织田作之助倒不着急，沉稳地喝着威士忌。
安吾考虑到织田作温柔的秉性，暗忖对方可能不自觉地对何西亚有滤镜，目光移向太宰治。
他推了推眼镜，提道：“我记得不久前太宰和何西亚一起出任务吧，是那样的性格吗？”如果是的话，纵使传言不可尽信，但偏差如此之大……
太宰撇了撇嘴：“确实很任性，也很被动，但恕我直言，诚恳和好说话是一点都没看出来，相反他对我敌意很深呢。”
织田作之助放下酒杯，猜测道：“是太宰惹到他了吧……”
话音未落，黑发少年的表情霎时裂开了，一脸的不可思议和崩溃：“织田作，你和那家伙才认识多久啊！你不应该站在我这一边么？他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我干掉呢！”
织田作之助见太宰治不依不饶，甚至凑过来，上手扯自己的袖子，有些为难。
是在撒娇吧……？
坂口安吾见形势逐渐鸡飞狗跳了起来，顿感头疼。他有气无力道：“织田作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他……是一个很容易感到厌烦和疲倦的孩子。例如：若非必要，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懒得流露，所以日常最多的就是面无表情。”织田作之助思考片刻，语气平和地说道，“因此，倘若不是觉察到威胁或有利益冲突，比起敌视别人，更多的还是会选择无视吧。”
太宰治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地没有反驳，显得颇为孩子气。
坂口安吾见状，渐渐放下心来。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那诚恳直白和好说话呢？”
织田作之助回忆起与何西亚的初遇，他简单介绍完自己后，说是出于朋友亚修的嘱托，请何西亚吃饭。那孩子原本面无表情，但听到邀请后反倒流露出厌倦、索然之色。他毫不掩饰，气质或多或少教人感到空洞又虚浮。那双浅碧蓝的眼眸尽是冷色与陌生，仿佛不认识亚修似的。
他敏锐地判断这其中必有隐情，后续的邀请尽可能模糊了亚修的存在。
大抵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多费口舌，何西亚很快就同意了。对方没像寻常孩子般询问去哪里，吃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并且，若不是咖喱饭太辣，那孩子也会吃掉。哪怕之后他时常询问文学上的困惑，何西亚亦不厌其烦。
织田作之助言简意赅地回答坂口安吾：“初次见面就同意我的邀请，很好说话。”
不等对方反应，织田又谈起何西亚的建议，尤其是那句“倘若读了那么多，你依旧没什么概念，一个字都写不出来——那恕我直言，你是没有写作天赋的”时，认为他诚恳而又直白。
坂口安吾表情空白，欲言又止：“寻常人只会觉得冒犯和嘲讽吧……这应该叫低情商。”
织田作之助却不赞同：“恰恰因为过于现实和直白，这种坦诚会被误以为是刻薄和冒犯。我没有感受到这类语气。”
事实上，就像太宰，如果何西亚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博得任何人的好感。换而言之，织田作之助不是他的目标，何西亚没必要刻意讨对方喜欢，说些婉转漂亮的话。彼时，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还调整了下坐姿，指节轻轻叩击桌案，姿态放松随意，以最有效直接的言语表达观点。
太宰依旧没有反驳，冷哼一声。他把威士忌酒杯轻轻一推，凑过去抬手拉住织田作的袖子，像不甘被抛到一边似的，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们平时都在聊什么？”
织田作之助沉吟：“很多。”多到他一时不知道选择哪个举例。
织田干脆摸出手机，点开第一封邮件。于是，不仅太宰，连安吾都忍不住凑上去看向屏幕。
「From 何西亚
为何文学作品中总绕不开爱与死亡？——这是相当有意思的问题。
乌纳穆诺在《生命的悲剧意识》说到：“在爱中，而且是透过爱，我们寻求自身的永存之道。我们之所以能够永存于世界之上，就只有当我们死亡，当我们把自己的生命托交给他人。”
文学中，爱情总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从爱情中窥探死亡的意义，从死亡中窥探爱情的价值。
有种说法：死亡会让恋爱的双方更靠近彼此，那一刻爱情达到了永恒。我认为这一般是爱情的外在破坏因素招致了自我毁灭，在这种毁灭中彼此的生命达到了圆满。
再有，爱情的主体具有乐死倾向。罗伯特·乔丹便对玛丽亚说过：“爱你的那一刻，就像要死去似的。”弗洛伊德也曾从精神分析角度阐述了爱的本能和死的本能有某些无意识的、一致的冲动。这些都昭示着极度的爱的体验与死亡的体验有某种类似。」
太宰看完后一言不发。他面无表情，抬手径直按下退出，又点开下一封邮件。
「From 何西亚
死亡的背后隐含的是生命的意义问题。
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本来无意义，但诸神的惩罚，让西西弗的人生有了目标——不断推石上山，所以他不需要在荒诞中重新寻找人生的意义，因为惩罚已经帮他确定了。至于惩罚是否令西西弗的努力变得徒劳，这已经不再重要。
如此之荒诞，西西弗都尚且找到了活着的价值和意义，那其他人呢？
我认可许多所谓的正论——不管是加缪的“如果你继续去寻找幸福是由什么组成的，那你永远不会找到幸福。如果你一直在找人生的意义，你永远不会生活。”抑或是欧文·亚隆的“意志无法逆行，并不意味着意志是无能的。上帝死了，并不意味着存在没有目的。所以，死亡的来临，并不意味着生命没有价值。”
但……我始终觉得这些并不普适所有人。」
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屏幕，蓦然记起森先生为了试探何西亚的弱点，问他不论是近在咫尺的友情，抑或遥远到飘渺的生存的意义，当真全然无所谓？
彼时，何西亚侧身挨着门边，阳光下神情半明半昧，眼里有懒得掩饰的厌倦和乏味。
他说：“森先生，如果我想……我可以用任意一位文学大家的思想来回答您的问题，这样有意义么？”
而现在，太宰治却从邮件中窥探到他内心的一隅。
事实上，森鸥外曾说何西亚和自己在某一方面很相似。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潜意识里像厌弃自己那般厌弃着何西亚。正如所有语汇都必如钱币具有正反两面，例如“敏感”的一面无非是“怯懦”，“自厌”的一面则是“傲慢”。他的“自厌”令自己厌弃、抵触同类，他的“傲慢”又令自己忍不住窥视同类眼中的活着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