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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   南风记得那是1991年,那年的冬雪突如其来的早,她的爷爷也在这个大雪天倒在了门院外。

      那天,邻居们陆陆续续的跑来,纷纷扰扰的人群。有人说:“他儿子这个时候了还在赌。”

      有人将他抬上了救护车,一到医院,医生挥挥手让家属带回去处理身后事。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离开,生命就此终止在了这一年。

      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门院外也停来了一辆看起来非常值钱的汽车。车门缓缓打开,有人哭着跑进来,跪在他的灵堂前哭的声嘶力竭。

      有人窃窃私语,说她哭的有些晚了。

      南妈妈说:“那是姑姑,你长的很像她。”

      南风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姑姑,高挑的身材,柳叶眉杏眼,哭的梨花带雨。

      一点也不像。

      她弯曲着背,面对着摆放在灵堂上的照片,跪了很久。她的神色带着遗憾,悔恨,不甘,唯独没有带着亲人的爱。

      从南妈妈口中她知道姑姑生活不错,嫁给了当地一家煤矿老板。可是因为南爷爷和南爸爸乐此不疲的赌博,把她的家当做了一颗明晃晃的摇钱树,所以很久很久以前,姑姑断绝了这个家。

      在这以前,南风是不记得她有位姑姑的。更不知道原来的南家,也很有钱。

      大雪纷飞,孤寂的气息弥漫着。

      南爷爷下了葬,姑姑满脸憔悴,走的时候南爸爸同她在车边言语争执,姑姑红着脸气愤的拉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给他。

      姑姑一脸冷漠:“我和你这下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

      南爸爸一脸无所谓,抱着他的钞票走的比谁都急迫。

      姑姑满眼不解地看着南妈妈说:“我真佩服你,居然在这个家待到了现在。”话一落,利落干脆,扬长而去。

      一切也已尘埃落定,南妈妈带着南风和南阳归家。

      雪夜,万籁俱寂的只剩下脚步的嘎吱声。回去的那条路上堆积的雪很深,南妈妈被南风南阳簇拥着走在中间,她声音轻柔的道来了南家,道来了南爸爸过去的种种。

      从认识到结婚,从富有到贫穷。唯一的是她从来没有提过她的过去,她的家。

      南妈妈说:“他们把南家赌没了,也不知道南爸爸之后还要拿什么去赌。”

      她伸手牵住南风,温声细语中也缓缓地流露出如利剑般的幽怨。

      她带着的叹息被身后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推。她说南家的赌鬼一个胜过一个,一代更比一代穷。

      她脚步踉跄的往前,她好像默默地哭泣。

      南风耳边传来的呼呼声都被她的声音给掩盖了过去,又听到她说:“这个家以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该怎么坚持,以后的日子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南风记得南妈妈说过:“你们来到这个世上,也没让你们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此时风正好又呼啸而过,南妈妈叹了口气说:“看来今晚的这阵风,是不会停了。”最后吹过的风只能带着她的缕缕悲凉和揶揄漂浮而去。

      那一刻,南风不懂,风是自由的,可她不是。她的心是自由的,可是她还不懂自由的意义。

      是南爸爸真的会不赌了吗?

      是他们今后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心中满是迷惑,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哐当的一下正正的砸中了她的眉心,连带着眼睛都开始酸疼到模糊。

      南风心底油然而生的哀感使她想哭却只能扬着笑,用奶油面包一样的语气安慰南妈妈:“妈妈,没关系,你还有我和哥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等我长大了会把没有的东西给找回来的。”

      那个时候南风不懂失去的东西之所以成为永恒,正是因为是失去。

      对于南爸爸的赌,南风历历在目。

      南风上小学的路上,要途经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两层楼房,一楼用来经营小卖部和赌坊。

      小卖部门前的桌子边每天成天成夜的围满人,桌子上永远放着蓝白色的麻将,那些刻画着的图画像极了古老的图腾,也像一种预示着昭昭颓唐的符号。

      在时间里,麻将在指间打转翻滚,整齐有序的堆积成排。

      小卖部一楼又被腾出一间空房,老板买了一台真正的麻将机置放在里面,小卖部也迎来了更多的喧嚣与熙攘。

      南风走到这里时总是顶着那张冻的通红的脸,趴在窗子上俯瞰坐在麻将机面前的南爸爸。

      他好似忘乎所以的沉浸在其中。有时他笑容满面的将手中的麻将重重的抛出去,有时候神情凝重的像要把麻将盯出个窟窿。

      他愁,他笑,可他从不发觉抬眼便可以看见眉宇哀愁的南风。

      南风默默的看了一会,稚嫩的脸庞爬上了愁容,那是被一只只麻将敲出来的。她开始理解南妈妈的愁苦。

      “苦”原来并不是只有时间才能交出的答卷。

      她将一切记在眼里,记着南爸爸日日夜夜不归家,记着南妈妈为了她们的生计跑去给私矿背煤。

      那是男人都要叫苦连天的工作,她日日如此,每到傍晚回来时身体总是疼的她夜夜难眠。

      她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夜夜咳嗽不停,却不肯去看医生。她在这个小地方也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总是冷着脸将许多事郁结于心中。

      那些年,南风好像把每个冬天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一想,可能是怪冬天太冷,太难熬。

      时间到了1996年,南风书念到了九年级。

      冬季里的寒风一如既往的从敞开的门窗里呼啸着涌进,这股风凛冽的袭人。冬天大雪的银装使大地素裹着一片亮色,让世界看起来即光明又苍凉。

      南风从学校回到家,写完作业。哆嗦着合上窗,蜷缩着躲在被子里,世间好似瞬间清晰了起来,漫漫雪夜彻不停歇,时不时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吱吱声,耳边萦绕着南妈妈的叮嘱:“你自己睡觉,不许开灯。”

      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睡意朦胧中,是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嚷清醒的。

      随之而来的是霹雳乓啷的声响,她侧了一下身,听着南妈妈歇斯底里的怒吼:“你怎么不把自己给赌死,不赌就喝,不喝就赌,到了现在你还要赌,你看看这个家里你还能拿什么去赌?你拿我们全家的命去赌好了?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好了。”

      又是这句话:“我们一起死好了。”从小到大南妈妈说了无数遍。

      空荡寒冷的房间里没有了可以摔砸的东西后,又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南风想都不用想,南妈妈定然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南爸爸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怒目圆睁的看着南妈妈,一句话也不争辩,只是露出那种凶狠的目光,想要把人活吞了一样。

      他永远是这样,明明做错了事却永远端着正义者的姿态来睥睨别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真的让人讨厌极了。

      南风呼了口气,躺在床上,翻了下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隔日早早的便爬起来,收拾满地凌乱不堪的家,这种行为已经根深蒂固到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复制。

      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哥哥南阳起床,兄妹俩一起吃了早点,出门上学。

      路上她跟在南阳身后问:“昨天晚上你听见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南阳不紧不慢的回:“听到了。”

      南风疑惑:“那你怎么不起来劝劝他们。”

      南阳意味深长的看着南风嘲笑道:“要是劝的住,你倒是起来劝啊!”

      南风低垂着头,跟着他一路无言。

      劝是没人能劝的住的,南爸爸的赌,南妈妈说是一种像极了血液里的传承,根深蒂固。

      在这个冬天还没有结束时,学期的期末考试却结束了。

      这时南风又搬家了。

      那是一处隐没在梧桐树间的村子,遍地梧桐落叶,看起来格外陈旧萧条。

      搬进去的第一天,南妈妈忙忙碌碌的从白天到黑夜也没能将新家收拾干净。

      南风认认真真的收拾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家,她不会再去问南妈妈:“为什么又要搬家,我们不能一直住在原来的家里吗?”

      因为南妈妈只会回答:“这个,你要问你爸爸。”

      第一夜南风没有房间了,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以前她房间里的巨大书柜,后来却被莫名其妙的贩卖了。

      她独自睡在木板搭建的阁楼里,南妈妈不敢爬上去,用她的话来说:“我怕一上去木板全塌下来了。”

      南风躺那张狭小的铁床上,看着漆黑的房间,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听到了南妈妈小心翼翼隐忍着的抽泣声和南阳辗转反侧一下又一下重重踢被子的声音。

      那一夜,彻夜难眠的不只是她,好像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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