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角梅·银杏树 ...
-
灯被人全部按亮了。
室内，凡是彩色的光，顷刻都被吞噬在了空气中，而半分钟前，震耳欲聋的音乐就被人“啪”地关掉，全场静如坟地，只有黑啤里面麦芽、酒花的香气在半空自在浮游。
瑞娅扯回那条裙子：“哇哦——”她上下打量，发觉身高差与近距离让她必须以不舒适的角度仰视对方，“你也是我的新保镖之一吧？”
旁边，钱管家马上要接话，男人抬起右手示意噤声。
“保镖？”他瞥来一眼。
明亮的灯光下，瑞娅完全看清了这人的面庞。
一张绝对算得上东方男人中出众的英气面孔，五官协调度极高，眉眼间距适中，下颌到下巴的线条清晰而流畅，很完美，比西方五官更为均衡，没有任何缺陷，只是有棱有角的脸庞略失曲线感，给气质蒙上了一层距离。但正因为这样线条明晰、毫不躲避任何审美的标准特征，直接冲击视觉，让这份英俊具有一种侵骨食髓的、不容置疑的魅力。
空调冷气阵阵扑来，瑞娅清醒。
她飞速审视一遍对方穿着，见这人虽穿款式板正的西装，但从衣服质地、做工可见矜贵，他与身后那些助理、秘书模样的人截然不同。
男人冷笑一下，环顾满室墙壁上那些彩带、桌上还喷着细腻泡沫的酒瓶、满地的纸牌，对身后两个女仆吩咐道：“半小时内清场收拾干净，再去给她准备好淋浴用品。你——”他转回视线，看了看少女身上、脸上误沾的一些彩色闪粉，声音没有情绪，“晚宴一小时后开始，立刻去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别让宾客以为他们误入了什么低级的午夜场。”
说完，人转身就走了。
瑞娅剩一副愣住的表情。
现场别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有话说。
门口那些人当中只留下来一个，低声向瑞娅颔首介绍自己：“左小姐好！我是方先生的助理阿胧，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负责您的一些引导工作，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随时找我。”
“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您请说。”
瑞娅愤愤地叉腰望着门外：“刚才那个嚣张的家伙是谁？”
-
“晚宴？当然要性感迷人。”
瑞娅兀自朝着镜子打了个响指，对这条满是车厘子图案的黑底紧身裙很满意，因为胸前的设计托得胸部十分完美。
接着，她套上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戴一副镶钻的桃心框墨镜，捋了捋刚抹过精油的金色卷发，下楼去了。
到了大厅那边，不见明显动静，亮着低调黯淡金色灯光的沙发处只有一位老太太的背影。
钱管家引她过去，说是高董正在等她呢，祖孙先见过面再去餐厅那边跟亲友们见面。
听见脚步声逼近，那位穿着香奈儿黑白套裙的老女士转过身来。
视线对向瑞娅。
一头银白的头发、做工讲究的金边眼镜、杏色法式高跟鞋、转身动作，无一不体现优雅大方的气质。
“瑞娅……”声音颤抖。
瑞娅不宜面对情绪戏剧化的场面，已经略感窒息。
她站着没动，对方便主动迎上来几步，眼珠的转动紧紧带着视线扫遍她整张脸，然后抱了她一下。
“瑞娅，我的外孙女。”
瑞娅没摘墨镜。
老太太当然察觉到了她的平静，稍微收敛眼中情绪。
然后，老太太侧身，花了半分钟平复心情，揽过她的肩，一起往餐厅那边走去：“抱歉，虽然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关于你，关于你母亲……但我们以后有不少时间，不急着现在聊。你能答应来中国我很高兴。瑞娅，你跟照片里看起来不太一样，哦我是说，你爸爸跟我分享了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
“什么照片？不会是我很想烧掉的那些傻瓜旧照？”瑞娅一听就不满，瞪着墙壁，“爸爸！”
高虹笑了：“走吧，那些亲友都在等着，大家第一次见你都很期待，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
餐厅内，浅色装潢被顶灯温馨的暖光映亮，一张白色长桌两侧坐满穿着正装的男男女女，八个人。
“Hello,everyone!”女孩扭着腰一出场，就露出做了亮晶晶粉色美甲的手指，朝众人随意抖了抖打招呼，快步走进来，摘下她那刺目的镶钻粉色爱心框墨镜，扫视一遍所有人。
脸色顿时变暗。
她抽了抽嘴角，自言自语一句：“好吧，都是些老家伙……”
现场有片刻沉默。
这些十八年从没见过面的人，个个穿着极其隆重的正装，让她这一身装扮刚出现就被拦在了气氛的外面。不过，众人还是迅速转换激动情绪，目光跟随着她的每一步转动。
“小瑜？这就是表妹的女儿啊，果然，真漂亮……”
“这眉眼真像……”
他们观看她，笑着对她打招呼、问话，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瑞娅没仔细听，只觉得无趣，没看见一个同龄年轻人。
但在这中间，她注意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正安静坐在座位上，听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讲话。
老太太已经在主座坐下了，对瑞娅说：“瑞娅，去挨着时沧坐。对，就是那里，你可以直接叫他叔叔，以后你可要跟着他学很多东西……去吧，坐下。”
瑞娅落座时目光掠过那人，没错，正是先前嚣张的那一位。
对方没瞧她一眼。
她知道这是一个关系隔得不远的舅舅，但那位助理的描述实在复杂，说是外祖母的妹妹的儿子，然而中国亲戚的称呼太多太乱，这些人她要是想挨个记的话只会统一记为叔叔阿姨。
瑞娅不喜欢叫这个看起来只大她十岁的人为叔叔。中国人讲究辈分高低，这让她直接比他低了一头，以至于他之前竟然可以用那种命令句式跟她讲话！
想着，她拿起一双筷子，不满地嘟囔道：“这个时间，我本该在莫斯科的体育馆为足球呐喊，现在却要在这里学习熟练使用筷子，比三岁儿童还愚蠢！”说完补了一句“Fuck”。
空气里停滞着一些僵硬的呼吸。
高虹要开口，又顿了顿。
那些长辈一愣，接着都赶快露出了笑意。瑞娅右边的中年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熟悉筷子是为了让你享用更多你以前没见过的巨大美食库。欢迎来到中国，漂亮的芭比女孩！”
高虹趁此对她介绍道：“这是钟离西檀，时沧的表姐。瑞娅，你要是觉得论那些称呼太麻烦，以后就直接叫她阿姨，知道吗？钟离阿姨现在是我们LC的副总，她的人际交往能力很出色，在英国留学、生活很多年，以后你跟着她多学习礼仪，你会明白很多东西。她是个标准的英伦范儿淑女，你没看出来么？”
“老淑女罢了。”被夸的人赶紧摆摆手，客气地抿笑。
于是，接下来就变成了——每到谁关心瑞娅在美国的生活，或是打开某个话匣子，高虹就给瑞娅介绍这位亲戚、至交的来头，但直到大部分人轮遍了，她也没记全一个人的名字。
“好了，各位开胃菜还没吃够吗？客套的流程到底要走多久？”瑞娅撑着下颌，不耐地打断众人的谈话，看向主座，“我先开始用餐了，你没意见吧？”
高虹嘴角的笑意还维持着，只是稍微垂眸，敛去一半眼中锐芒。
“瑞娅，跟长辈说话要记得用敬称——您。你年纪小，我们都能理解，后面会有人教你这些细节的。作为一位即将对外露脸的名媛，我对你的领悟力有信心。”
“尊敬的外祖母，英语里一直没有‘您’这个词。”
“那么在中文里你可就要习惯了。”
瑞娅，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如此甜美靓丽，这样摇头晃脑地说话恐怕会令所有人都反感，不过呢，连她那带着点俏皮口音的中文也被猫一样甜懒媚人的嗓音美化了，大家在初次见面的热情中都表现得很包容。
“你想喝点什么？”高虹又换了关心语气问她。
“来点不错的啤酒吧。工业啤酒首先排除，我只喝顶级精酿。”
“这张晚餐桌上除了红酒和果汁，并没有那么多选择。我们这里不喝啤酒。餐后甜点倒是有几十种红茶可以选择，对了瑞娅，知道吗？我们这一个家族可都是红茶爱好者。”
“真是可惜，我只要黑啤。”瑞娅敷衍地提一下嘴角，望着对方。
“……”
“那么，”高虹点点头，对旁边的女仆微笑道，“给左小姐一杯阿尔卑斯山进口的矿泉水。”
好吧，价值几百美元的矿泉水并没有让瑞娅喝得开心，对啤酒的渴望倒是猛然间变得极度狂烈。
突然间，滋，电流声窜过，餐厅内的灯光在刹那间全部熄了。
毫无预警。
视野完全被黑暗浸没。
“咦！怎么回事？”
“谁关灯了？”
“没人关灯。是停电了吗？外面还有点光线，是跳闸？”
“都不太可能吧……来个人去看看，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这种家庭还遭遇断电？瑞娅眯眼往外看，只见草坪和花园还零星亮着些装饰灯呢。黑暗中，桌对面有人的酒杯碰倒了，溅开一点酒水，大概是流淌到了衣物上，桌边发出此起彼伏的躁动声。
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打破了紧绷的气氛：“是不是有人过生日！”
众人：“……”
这是来自瑞娅的猜测。瑞娅猜完，对突发状况很兴奋，可不怕摸黑摔了，起身就要去外面看看状况，这时，身旁的男人淡声提醒：“别乱动。”
很轻的一句话，但有种莫名的控制力，瑞娅居然真的停下了。
反应过来后，她很不高兴。
面对突发状况，瑞娅发现了餐桌上这些人各自成长文化背景的不同：
从管理LC开始就在法国生活了几十年的高虹女士，她的发言很法国：“大家先安静，不要着急。来，阿果，听我说，你先扶住我，别让任何晃动把汤汁溅到我的裙子上。钱管家，你马上出去查监控，可能有记者蹲在路边。瑰拉，昨天你去机场接瑞娅的时候有没有发觉异常？LC秋冬时装秀只剩两个月，事情也许不简单。典庄花园里里外外总是定期检修，怎么可能电路突然出问题？这事要是没有结果，明天我不会去公司开会。等查出来谁在做手脚，我一定送他上法庭。”老太太语气冰冷，语调却依旧是优雅稳重的。
坐在瑞娅右边的钟离西檀立即接话：“可不是吗？快扶好高董，老人家别磕碰着哪儿了。我说，刚才还好好的……二叔你也坐好，大家都先在原位呆着吧。瑞娅呢？刚才吓一跳吧，可怜的宝贝，初来乍到……要不要先喝点水压压惊？我来给你倒，算了，这黑漆漆的别拿错杯子了……”
众人开始发挥所有推理能力，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议论纷纷。
瑞娅：……
她感觉，只有自己左侧那个方时沧才是没什么反应的，也只有他是显得正常些的。
三分钟过去，终于，所有灯光“叮”的一下全亮了，餐厅骤然恢复光明。
很快，钱管家匆匆忙忙从昏暗的廊道尽头赶回来，到了高虹身边，俯身打开电脑屏幕出示监控画面。
“哦……”老太太滑动画面，那妆容淡雅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异常神色。
瑞娅马上起身凑过去看。
十秒后，她哈哈笑起来。
好吧，调查结果是什么呢？
偌大的、华丽的厨房一角，一只小猫跳来跳去，在柜台上攀爬玩耍时不小心刮下了电闸开关的其中几个，啪，餐厅这边就黑了。
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世界不过黑了三分钟，整张餐桌这样如临大敌，严重得好像一个人突发心脏病要上手术台了，医生却告知感到身体不适的原因只是新衣服吊牌硌到了脖子，大家都不是很正常。
瑞娅越想越觉得好笑。
视线不经意对上了一双眼。方时沧坐在那儿，指尖摩挲着香槟杯的杯柄，眼神模糊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咳咳，”监控结果出来后，钟离西檀首先出声，环顾一圈，再观察一下老太太的脸色，“我说，其实刚才二姨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想看LC这两年在亚洲市场大力发展，遭到多少商业对手的算计？有点风吹草动，平时多注意些也是正常的。”说着，她又看看高虹，似乎在征求某种认可，“二姨今天刚从香港赶回来，忙了一天一定耗费很多心力，也该饿了吧？来，大家先吃点菜吧。”
这会，她又注意到身旁的瑞娅在发呆，便拍拍她的手背：“瑞娅，被停电吓到了？怎么不说话？”
女孩从困乏中回过神来，撑着下巴，不耐道：“所以我现在终于可以吃那盘烤羊排了吗？”
“……”
-
今夜，视野中触目所及的淡雅中式、法式装潢，人与人交谈时体现的欧式礼节、东方礼节，都让初来乍到的瑞娅感觉掉进了一片仙人掌花园。
而她跟身边那个方时沧，可以说是没一句话能搭。
奇怪，这人明明也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但他一点没有瑞娅这种躁动不安、急于离席的冲动。
他完美融入中老年长辈之中，跟商场上征战半辈子的人顺畅交流，连高虹跟他谈起商业上的要事也始终对他表现出平等、欣赏的态度。虽然瑞娅还不知道他本人在家族里的具体身份和地位，但那些话题可真沉闷啊，她想，以后要跟着这个人学习商业，那该是多么枯燥乏味！
晚餐期间，两人挨着坐却一直没有交流，也就只有在瑞娅扭头问女仆话时，他用正眼看了过来。
瑞娅迫切地问女仆：“告诉我，今晚那只厉害的无名小猫是谁养的？不管是谁的，我要定了！”
“恐怕不行。”
方时沧回头说——“那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角梅·银杏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