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虞小楼

49、第 49 章

　　“梦是潜意识的推演，潜意识是梦的无节制显现，你的内心世界到底有多少恐惧才会做这么可怕的梦？”

　　夏弥尔这么说完，心里有有点后悔自己心直口快，但秋含却没生气，梦中的她现实中的她要轻松和活泼点，她喃喃自语：“那我在怕什么呢？我怕什么呢？我怕……我怕鬼！我为什么怕鬼，鬼代表什么？……”

　　她冥思苦想但怎么也想不出来。夏弥尔倒是知道答案，但她并不打算说出来——人生这条路只能靠自己走，对心灵的探索，是一场孤独的单人旅途，路上可能会碰到路标，但不会碰到同行的人；而很多道理，我们不是没有听过，只是我们还不明白，在别人不明白的时候，强行要告诉别人，强行让别人按照所谓的“正确方向”去走，其实也是一种暴力。

　　“好啦，想不明白先不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夏弥尔说，“现在，逛街，去不去？”

　　秋含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去去去！怎能不去！这可是民国时期的街哎！不逛我亏死，走走走，带上你的卡，今天我要刷爆你的卡！”

　　刷爆是不可能刷爆的，因为民国时期根本就没有卡。但有银元，有美钞，有金条。夏弥尔带着她去“参观”了他生活的城市，从建筑到街道，从洋楼到民房小巷子，从大商场到电影院，从高校到私塾，从政府机构到娱乐场所，秋含简直叹为观止，她不由得说：“这真的是梦吗？这也太真实了吧！梦真的是人创造的吗？可是弥尔你又不是研究历史的，你怎么会构建出这么逼真，这么全面的梦中世界呢？我毫不怀疑这么民国世界的真实性！真的是太神奇了！”

　　夏弥尔随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呢？”

　　“哎？刚刚你才郑重其事的告诉我这是梦，现在又跟我说这是真实世界，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是通过梦，进入了别的平行空间呢？”

　　“平行空间？平行空间里有鬼吗？我不信！”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就是马克思所说的，意识是对物质的反映。梦境是对现实世界的折射。”

　　“有道理有道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秋含这几天的民国之旅过得是非常开心的，比得上她从前所有的旅游，因为出门有专门的古董汽车坐，想买什么就买，不需要看价格，只看中意不中意，想吃什么说一声，甚至不需要自己专门跑腿排队去买，想玩什么直接去，简直不要太爽！

　　但是！一到晚上，秋含就鬼怪缠身。

　　那两个阴魂不散的女鬼在她晚上吃饱饭逛园子消食的时候忽然冒出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下她，秋含拔腿就跑，直窜到正厅才放下心来，扶着栏杆大喘气儿。她发现女鬼们进不来正厅，只敢在门外对她张牙舞爪，并试图使出一些小把戏引诱她出门，秋含很庆幸自己胆子虽小，但脑子清醒，她就是不出门，就是躲在房间里！

　　But，晚上秋含就跟中邪了似的自己跑出房间，任由两个女鬼对她又抓又扯，她却毫不反抗。

　　还是有仆人夜里起夜上厕所看到后一声尖叫，夏弥尔才知道的。这天，他犹如天外飞仙，手持一把蓝色光剑，冲着女鬼凌空刺来，刷刷两下，女鬼化作飞灰，顷刻间烟消云散。

　　秋含：……好厉害！不知怎的，她虽然也为夏弥尔的厉害感到高兴，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夏弥尔已经变得如此厉害，可是自己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第二天夏弥尔给秋含出主意，让她去上学，秋含张口就要拒绝，但想了想又觉得去民国时期的学校感受一下也挺好的。

　　出门前她开玩笑的对夏弥尔说：“话说，现在不是打仗嘛，你说，我不会上学上着上着就被炸了吧？”

　　“说什么呢你。”

　　然而，夏弥尔也没有料到有些人的威力这么大。

　　送了秋含进了教室，夏弥尔去拜访祝教授，今天他是要告诉老师他已经不准备出国，一方面是感谢老师的照顾和关心，另一方面是跟老师道歉，不出国的理由，他还没怎么想好，就说……说自己不放心家中的老父亲？这个好，这个理由老师也没办法。因为觉得对老师实在很愧疚，他还专门带了赔罪的礼物。

　　祝教授是一个年已六十的老者，身材不高，清瘦，留着山羊胡子，总穿一身灰色的长衫，对夏弥尔带来的礼物他是坚决不收的，但夏弥尔坚持只是老师日常用的笔墨纸砚才肯收下，夏弥尔母丧父孤的身份，也得到了老师的理解。双方很快聊到学习和专业上，聊得很投机，快十一点夏弥尔告辞回去，临走前祝教授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弥尔说：“我学机械，本来就想走武器研究这条路，可是现在……我留在国内，父亲的生意总是要接手的，我想，或许换个方向也未尝不可。”

　　他没有说太多，但祝教授已经了然。老者枯瘦的手拍在比他自己高一个头的青年人身上，语重心长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事情要从长计议，你父亲那里，可多多商量，至于我这边，也还有几个老朋友。”

　　带着些许愧疚，夏弥尔告辞了祝教授。他没办法告诉教授真相，甚至连之后的打算也是扯谎，如果没有和秋含相遇，如果他的这个梦境稳定，他想他最终还是会出国，即使没有出国，也会用财产支援抗日战争，这是作为“他”的本心和愿望，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像这座城市翻滚而来。他对司机说：“直接开到学校，去接秋含。”

　　话音刚落，乌云遮蔽整个天空，天空瞬间黑下来。不妙的预感再次袭来。“开快点！”

　　然而，街上行人大乱，慌忙四窜：“日本人来了，日本人的飞机来了！大家快逃啊！”

　　“敌袭！敌袭！大家快躲进防空洞！”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刚刚出去了，富贵儿，富贵儿，回来，赶紧回来！你在哪儿？！”

　　“别推！别推我！越推越乱！”

　　“砰——”有什么重物落地，一个两个，接连很多个，“轰——”炸弹轰鸣，接着是哭声、嚎声、尖叫、惨叫、咒骂，四周是倒下的人，逃窜的人，血，与火，而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飞机笼罩了这座城市。

　　夏弥尔的心一阵揪过一阵，无论是成为“他”还是作为夏弥尔，他从不曾见识过战争，鲜血和死亡，而现在，一切猝不及防的血淋漓的呈现在他面前。

　　他打开车门，对惊魂未定而焦急慌张的司机说：“你开回家，去找我爸爸，让他组织医疗救护和粮食捐赠，跟他说儿子不孝……对不住他！”

　　“少爷！”司机不明所以，心中焦急。

　　“去吧。”

　　他转身走进人流中，逆着人群的方向，走向学校。

　　榴弹越来越多，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街上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响，建筑或倒塌或燃烧。

　　还没走到学校，就看到学校的方向火光冲天。夏弥尔心头一紧，秋含，秋含还在学校吗？

　　校舍已经被炸成平地，满地只剩下建筑的残骸，几个小时前还是朗朗读书声的校园，此刻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秋含！秋含——秋含——”夏弥尔大喊，人人都在往校园外逃窜，唯有他朝里面去，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问：“你有没有见过秋含，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然而只得到带着哭声的回应：“不知道，我不知道，死了，都死了！”

　　但夏弥尔不相信秋含会死，这是她的梦境，是她的世界，她是主角，是主宰，她会遇到危险，但不会遇到死亡，即使遇到死亡般的危险，也可以通过醒来结束梦境，但现在，梦没有崩塌，说明她一定还活着！

　　早上他送她去的那栋楼他记得很清楚，然而现在那栋楼已经被炸掉一半，想必秋含也不会在那里。夏弥尔将学校转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

　　忽然他灵机一动，重新回到那栋半截楼，直接冲了进去！

　　好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教学楼是完好的，只是被熊熊大火吞没，每一处都是火焰，且火焰在不断地扩大蔓延。

　　夏弥尔找到秋含的时候，她正一步一步的后退，被火焰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左手边是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也许可以跳下去，也许跳下去还有活路，前方和右手边是赤红的大火，火舌在试探着舔舐她的衣角、鞋子和头发。

　　她拼命地往后缩，可是空间越来越小，于是目光便投向栏杆——跳吗？也许跳下去能活！可是跳下去也有可能会死啊！不，弥尔说这是梦，梦里她不会死，大不了就是被噩梦吓醒，可是……她不敢……

　　火舌撩到她的手了，指尖一痛，十指连心，秋含感觉自己的眼泪似乎流了出来，泪水将她的眼睛模糊了，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

　　“弥尔！夏弥尔！你来了！你来救我了！”

　　她看到夏弥尔踩着火焰冲进来，火舌将她包围，在她身上肆虐，秋含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弥尔，你不要过来！会被烧死的！”

　　但夏弥尔没有停下，他步伐很大，和作为女孩子时完全不一样，更坚定，更自信，更让人有安全感。夏弥尔穿过火焰来到了秋含身边，秋含好想扑倒他怀里大哭一场，但夏弥尔说：“想不想活？”

　　“想！”

　　“那咱们跳下去！”

　　夏弥尔牵着她的手，“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跳！”“好！”

　　三声过后，两道身影从十来米的高空坠落，除去最开始跳下的恐惧后，她开始感觉到自由，感觉到风的轻柔，转个身，她看到天空中的大朵大朵的乌云，以及一架又一架的飞机，风带来硝烟的味道和城市里的人们的哭泣。

　　“弥尔，这是我的梦，还是你的梦，为什么……”她不可置信，“是我创造了这样的人间惨剧吗？”

　　十来米的高空似乎变成了无穷无尽的下降管道，天空变得越来越遥远，而他们却落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