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合集》桑玠

6、倾心

　　番外之白色风车

　　**

　　日本，东京。

　　一个空旷的练武场里，一个约摸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个过肩摔，将一个身型高大壮实的男人稳稳地扔在了地上。

　　“承让。”
　　少年对缓了好一会才狼狈不堪爬起来的男人微微颔首，走到一边拿起水杯喝水。

　　这时从练武场外走进来一个人，走到离少年不远处的地方站定，恭敬出声，“陈少。”

　　少年放下水杯，回过头，只见他面容英俊，神色淡然，赫然是年少时的陈渊衫。

　　“怎么了？”

　　“有其他人也想使用这个练武场。”那人是陈渊衫的特助安志尚，此时低着头请示，“馆主明白今日已经被我们包场，但是对方似乎和馆主也很有交情，馆主十分为难，便斗胆来向您请示，能否让那位客人占用练武场的另一半空地练习？”

　　陈渊衫不是太计较这些的人，随口答应了一声，便走回去继续和另外一个陪同的教练练习。

　　不一会，练武场的门被打开，他余光无意间一扫，却见门外竟然走进来一个才八九岁的穿着练武服的女孩子，女孩子身边还陪同着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爷子，应该是她的外公或是爷爷。
　　从这边看过去看不太清女孩子的长相，只知道是个瘦弱白净的女孩。

　　他来这边练习了好几年，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来。

　　陪练的教练哪怕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却也在几个回合之内就对着他败下阵来，陈渊衫收了手，走到一边休息。

　　“陈少，”安志尚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这时突然大着胆子和他搭话，“这个小姑娘的拳脚还不错哎。”

　　他抬起头朝那边望过去，只见刚刚还状似文静的小女孩一旦站在练武场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对着陪练的爷爷也完全不示弱，一拳一脚，力道倒还真的是相当到位。

　　陈渊衫本来兴趣不大，可看了一会却觉得有点意思，便托着腮帮，饶有兴致地开始观察不远处那个特别拼命的女孩子。

　　小姑娘小小的年纪，却看上去一身傲骨，也很坚强，他从来就很欣赏认真做事的人，哪怕结果不够完美，但是态度首先是一切的根本。

　　“爷爷！”
　　过了好一会，安静的练武场里，小姑娘才终于收了手，笑眯眯地抱住自己面前的老人，大喘着气问道，“萱萱有进步嘛？”

　　只见老爷子摸了摸她一头扎起来的黑发，慈祥地点头。

　　“萱萱会好好练习的，会按照爷爷说的更加努力去学！”脆生生的声音响彻在了练武场里，“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有爸妈爷爷的！”

　　“哇，小女孩很有勇气啊，长得也很可爱。”安志尚咳嗽了一声，这时在陈渊衫身边压低声音贼兮兮地说道。

　　陈渊衫收回视线，鄙夷地瞥了安志尚一眼，将水杯扔回他手里，又继续去练习了。

　　安志尚对于这个心理年龄是实际年龄一倍左右的少爷一点办法都没有，耷拉着尾巴摇了摇头。

　　再专心练习了半个小时左右，差不多也到了离开场馆的时间，他抬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回过身，却见刚刚还离他整整半个练武场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扑棱扑棱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在近距离盯着他。

　　他一怔，继而锁着眉转向安志尚。

　　安志尚举了举手，事不关己地眼神犹疑，“陈少，这位可爱的小女孩说很想和你交交手，你知道我的，拒绝女士的男人不是好绅士……”

　　“你好，”安志尚刚说完，元气满满的小女孩已经大跨一步，朝陈渊衫伸出了手，笑脸盈盈，“我叫严沁萱，很高兴认识你。”

　　**

　　约摸有整整一个月，陈渊衫每天都能见到这张小小的稚嫩的面孔。

　　一开始严沁萱的爷爷都会来陪练，到最后，严爷爷笑眯眯地拍了拍陈渊衫的肩膀，这项工作竟然就直接变成了由陈渊衫这个完全的陌生少年彻底接手了过去。

　　陈渊衫虽然一向礼貌得体，但也不算是这种好到会随便出手对陌生人相助的人，因此让连同安志尚在内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几个待命的习武教练每天在一旁面面相窥地看着陈渊衫不厌其烦地充当人型沙袋，都只能沉默着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上前阻拦。

　　安志尚抱着双臂笑嘻嘻地看着人型沙袋，过了一会，转向教练们，“我说啊，你们都回去吧，今天估计你们也上不了场了。”

　　教练们一溜烟地消失在了场馆里，陈渊衫和严沁萱也结束了这一回合的练习，严沁萱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跑到安志尚面前朝他伸出手，“水，水。”

　　“严小妹妹……”安志尚扶着额头，将运动饮料递给她，“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好像变成你的特助了……”

　　严沁萱不说话，咕咚咕咚地大口喝水，陈渊衫用毛巾擦了擦脸，轻描淡写地看了安志尚一眼。

　　“……好，我走，我发现我自己的亮度太高了，扎眼……”安志尚被小少年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颤，立刻快步倒退出会馆。

　　“小哥哥，”安静无人的偌大会馆里，严沁萱放下水杯，小小的身子在地板上坐下来，头发因为汗湿粘在脸庞上，认真地叫他，“小哥哥。”

　　陈渊衫被这两声“小哥哥”其实叫得内心都酥软了，可由于常年不喜怒于色，陈小少年这个时候也格外淡定，用鼻子“嗯”了一声。

　　“小哥哥，爷爷身体不好，所以我不想爷爷太累，谢谢你每天陪我练习。”小女孩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不客气。”陈渊衫弯腰在她的身边坐下，想了想，拿起自己的毛巾，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小哥哥，我下个星期就要回中国了。”
　　放下毛巾，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学校要开学了，我得回去念书。”

　　陈渊衫自从认识她后，就从未主动开口问过她什么，一向只是听她絮絮叨叨，他不问她从哪里来，也不问她是否定居在日本，一是他不习惯打听别人的私事，二是他认为这个小女孩就像一张最纯净的白纸，他不需要去问任何。

　　“我的爷爷和奶奶住在日本，每年暑假我都会来玩，但是爷爷希望我能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坚强无畏，所以才总是教我一些男孩子学的技能，”她抱着膝盖，“虽然很累，也很疼，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我知道爷爷很爱我，才会这样对我严格要求，他不希望我成长在温室里脆弱无助，他希望我从现在起就能保护好自己。”

　　陈渊衫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她的家庭一定也是拥有丰厚独特的背景，所以才会让小女孩在这样一个岁数就去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不是整天将她当宝石一般捧在手心里疼爱。

　　“之前我来的时候，没有在这里交过任何朋友，因为基本上都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而且我也不会说日语。”她歪了歪脑袋，笑吟吟的，“小哥哥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哦。”

　　他听得心中一动，稚嫩未褪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估计叫安志尚看到，一定得上蹿下跳。

　　毕竟，陈家这位少爷，从小就是不同于常人的冷静，甚至根本一点都不像这个岁数的男孩子，玩具不玩、游戏不打，成天就是忙碌于汲取新知识和学习各种新技能，甚至连人际交往也非常单薄。

　　所以这还真是第一次，陈渊衫愿意亲近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小女孩，不仅对她不厌其烦，还对她无比细腻。

　　…

　　严沁萱要离开日本的那一天，陈渊衫在练武场简直坐立难安。

　　昨天原本说好她去机场前会来和他告别，可是他左等右等，她还是没有出现，他心中烦躁得不行，蹙着眉头来回踱步，后来索性又三下五除二地把陪练们全部打翻在地。

　　安志尚一边安抚着苦不堪言的陪练们，一边心惊胆战地瞅着这位小少爷沉默的背影，想上前说几句，又怕自己嘴笨把他惹得更毛。

　　就在这个时候，场馆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小裙子，飞快地跑了进来。

　　而小少年听见声音，也是头一次失了冷静，立刻转过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小哥哥！”
　　她一溜烟跑到他面前，可爱的脸庞上满头大汗，“对不起我来晚了，早上睡过头了，我得马上离开，爷爷在外面等我。”

　　“没关系，”他望着她，突然有一种想朝她伸出手的冲动。

　　“小哥哥，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既聪明又善良，爷爷也很喜欢你。可是虽然你很厉害，你还是会很耐心地陪着我，听我说话，”她笑眯眯地抓着自己的背包带子，“小哥哥，我回到中国后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我保证。”

　　稚嫩的童声，最纯粹的话语，每一句，都猛地撞进他的心口，让他的心窝都软了下来。

　　他发现他真的手足无措。
　　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女孩，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才会在最开始就答应她爷爷的要求、牺牲自己的时间陪她练习；所以才会缩短读书的时间、陪她聊天听她絮絮叨叨；所以才会在看到她笑容的时候，觉得这一天是完整的。

　　他目光闪烁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终于，微微抬起了手。

　　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他略带羞涩地抽开手，却不料她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

　　严沁萱贼兮兮地朝他笑了笑，抓着他的手不放开，他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反手将她的小手握进手心里。

　　这只小手，让他从出生后就过度刻板平淡的人生里，突然多了鲜艳的色彩。
　　突然出现，却又突然离开，让他措手不及，留恋万分。

　　虽然他们还在很懵懂的年纪，只是很真挚的友谊，可是，她却对他来说如此特别。
　　他也一定不会忘记她的。

　　安志尚等人此时都特别识趣地转过身，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两个小孩子。

　　“小哥哥，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问，“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我只知道你姓陈。”

　　陈渊衫望着她，过了两秒，微微勾起笑容。

　　“等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晚上，严沁萱帮女儿陈涵心洗完澡、哄她睡着后走出卧室，突然看到陈渊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见他笑得怪异，瞥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到底怎么了？大晚上的，笑得人瘆的慌。”夫妻那么多年，她现在总是会吐槽他揶揄他，他当然不会生气，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无条件宠溺腻歪。

　　夫妻之间总会寻找出一个最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待在一起舒适而快乐。

　　“没什么，”他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是觉得自己真委屈。”

　　“啊？”她朝他挑了挑眉，“你倒是说说，你哪儿委屈了？”

　　这人是突然抽什么风，她把他伺候得好好的，除了照顾女儿，她整天就是陪他吃陪他睡陪他聊天，他竟然还敢说自己受委屈了。

　　“当然委屈啊，你都把我给忘了。”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带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时候闯进他心里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出尔反尔，还说什么绝对不会忘记我的。”

　　他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当时那个穿着淡蓝色小裙子的小女孩，想起他们多年前最初的相遇，缘分就是这样的东西，在你永远不知道的时候，就将你们轻易地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严沁萱一点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刚想反驳他几句，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叫我的名字。”微微离开她的嘴唇，他突然低声说。

　　她被他吻得情动，脸上红红的，“……陈渊衫。”

　　“嗯。”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记住了，这个名字可是要记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