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纵风流

1、问佛

　　【01】

　　我问佛，若我向您祈求五百年，受五百年相思之苦，可否等得到我的爱人？

　　佛说，何必强求。

　　我又问，世间之苦莫过求不得，为何您忍心看我受此煎熬？

　　佛说，世间之苦莫过于生老病死。

　　【02】

　　我和他相遇在佛门，彼时，他是寄养佛门的世家公子，我是从小被方丈捡回来的小妖，一只毛都没长齐的松鼠。

　　他笑起来那样好看，像是冬日的暖阳，烨烨生辉。

　　他笑着对我说，小和尚，别难过，我只是要死了而已。

　　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死呢？我活了八百年，未见死别。

　　【03】

　　方丈告诉我，让我离他远一点，因为他要死了，而我还会活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得证大道，寿与天齐。

　　可我不想要永恒的寿命，我对方丈说，我不想成佛，我宁可生生世世沦为小妖，也想和他长相厮守。

　　方丈和我说，可他没有办法和你长相厮守。

　　【04】

　　我不信。

　　可他还是死了。

　　我离开了佛门，去人世间寻找他的转世。

　　我找到了他的转世，这一世他依旧是世家公子，却不再天生体弱。他有健康的身体，有盖世的才华，有显赫的家室，也有……未婚妻。

　　我找到他的那天，正是他的洞房花烛夜。那晚，我看着他站在新房门口，却久久不曾踏入。

　　我问，你的新娘就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进去？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种防备的、审视的、陌生的眼光看着我。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锐利的目光，这和菩提树下拈花而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离开了。

　　【05】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爱他的新娘，他娶她，是因为他的新娘是公主，能让他的仕途直上青云。

　　我在人间停留四十年，亲眼见他从小小翰林坐到高位，然后刺杀皇帝、扶持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从此权倾朝野。

　　他的新娘，日渐衰败。

　　【06】

　　我来到了地府。

　　我对判官说，他不是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不会如此。

　　判官将生死簿拿给我看，说，这就是你的爱人，你寻找了二十年的人。

　　我不信。

　　【07】

　　我又找到了他的转世，这一世，他是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长/枪白马，意气风发。

　　我站在战场上，看哀鸿遍野、尸骸满地。

　　我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全部坑杀。

　　我问他，八万人就此坑杀，你不会愧疚吗？

　　他说，这些人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就该死。

　　他目光凛冽，像是冬日的寒冰。

　　我想，这不是他。

　　他不会坑杀战俘。

　　他只是菩提树下不伤蝼蚁命的温润少年。

　　【08】

　　判官对我说，你别找了，再找多久，都不会是他了。

　　我很难过，于是，我去问佛。

　　我问佛，为什么我的爱人不在了？

　　佛说，世间之苦莫过于生老病死，他只是在渡劫。

　　我又问，那为什么我活了一千年，却未老、未病、未死。

　　佛说，一切皆有命数，命数到了，我就明白了。

　　【09】

　　我明白了。

　　妖的寿命再久终有定时，三千年后，我还是没能找到我的爱人，我的身体却开始衰老。

　　时光荏苒，老、病、死皆成我跨不过去的苦。

　　可是我想，佛说错了。

　　佛说，世间之苦莫过于生老病死，可我从未为老病死而为难半分。

　　让我感到锥心之痛的，是求不得。

　　世间八苦，莫过于求不得。

　　【10】

　　我梦见了他，他在菩提树下对我笑，一如初见。

　　他不是权倾天下的野心家，也不是满眼杀戮的大将军。

　　他只是我心里的那个温暖的少年。

　　有匪君子，温其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