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打工人》垚先生

23、第23章 来处

　　陆羽和小谢坐地铁回家。
　　滴嘟——
　　陆羽的拇指放在门把手的指纹采集仪上，门锁开了，她打开了公寓大门。

　　楼道里的橙光照进客厅，所有陈设在明与暗间显出弯弯曲曲的模糊轮廓，它们静待归人，仿佛迫切等待这间屋子的主人为它们带来一抹亮色。家具没有生命。只有家具而没有人的屋子不能称之为家。陆羽觉得，在她和小谢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没有生命的东西才被赋予了生命，她喜欢这种踏实感，甚至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钻出来——她和小谢或许应该在家里养只小猫或者小狗？

　　嗳——
　　这算什么？
　　计划未来吗？
　　就此打住，陆羽！

　　陆羽的手熟练地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但她没有立刻按下去。几秒钟后，楼道里黄澄澄的感应灯暗下去。放在往常，她会蹬蹬脚后跟，激发感应灯再次亮起。但她没有。小谢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四周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人在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听觉和触觉总是特别灵敏。

　　陆羽感觉到小谢从她身前掠过时凉凉的微风，随后传来球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啪”一下打开灯，冷光灯洒在淡亚麻色头发上，后脑勺正中有个小小的漩儿——小孩子一样，怪可爱的。她有种“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的小小得意。

　　小谢单膝跪在她面前，左手两指拎着自己脱下的球鞋。陆羽用右脚鞋尖顶掉左脚球鞋，右脚抖了抖，发现没能抖掉鞋子，右脚悬空搁在左脚脚踝上，尝试着把鞋子蹭掉。正在这个时候，小谢的手抓住她的鞋子，把鞋子从纤细的脚踝上褪了下来，四只鞋被整齐地塞进鞋柜。

　　就是这样的配合默契。
　　嘻嘻。
　　陆羽趿着拖鞋快步冲向客厅的沙发，背对他以掩饰自己逐渐上扬的嘴角。

　　小谢把他板砖一样的手机插上电源，随手放到桌上，看了一眼沙发前的地毯，闭上眼睛，睁开，再仔细看一眼，皱起眉，左右环视客厅，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眼神越来越复杂。

　　他愣愣地问：“我的——电脑呐？”

　　陆羽打了个响指，转过身，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说：“那个——你的企鹅被我废了。我现在有钱了，有能力赔你一台全新的设备。圣父保佑，你的数据都有备份吧？”

　　小谢瞪大眼睛，显得很是局促。
　　他是为了失踪的电脑，还是为了某个字眼在不安？

　　陆羽眨眨眼，“这是为了救你付出的一点点额外的小代价。附带效果，你应该知道的。”

　　小谢撇过头，吐出一句：“算了。”

　　陆羽双手叉腰，“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但首先，我们先洗澡。你应该很多天没洗澡了吧？我在马桶圈上也坐了好久，现在感觉有好多蚂蚁在身上爬。我先洗。你可以在我洗澡的时候点外卖，我饿了。”

　　陆羽抱着换洗衣服钻进浴室，没一会儿，她圆圆的脑袋从浴室的门缝里钻出来，“小谢，我很高兴你能平安回来。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讨厌你不告而别，这是对你的惩罚——”她的头缩回去，抓着淋雨莲蓬头的手伸出来，密密麻麻的莲蓬头对准小谢，水柱喷出来，喷上小谢的脸。

　　小谢的脸微微侧过去，尝试用手掌挡住水，发现挡不住，他的头发、脸、脖子和T恤都湿透了，他干脆放下手掌，让亦真亦假的惩罚之水浇灌得更猛烈些，水在他脚边流淌成小溪。

　　“我以为我们是同甘共苦的朋友。”
　　“我很担心你。”
　　“不准再有下一次。”

　　从头至尾，面对小谢的都是那个淋浴头——一只个金属锻造的外星生物触手一般的滑稽东西，它在门缝里摆来摆去，然后，那东西缩了回去，一条浴巾从里边被抛了出来，正好挂到了小谢头上。

　　陆羽的脑袋再次从门缝里探出来，不甚放心地说：“这是给你擦脸的，不是擦地的。擦地的毛巾在厨房里。”

　　十五分钟后，陆羽清清爽爽地从浴室走出来，她下意识地看向餐桌。
　　小谢脖子上挂着浴巾，正靠在桌边低头按手机。他直起身子，从桌边缓缓走开。陆羽脑子里响起密集的鼓点声，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随着小谢的离开，他背后的桌上摆着一杯薄玻璃外凝着水珠的冰镇可乐。

　　小谢轻按几下屏幕，又把手机插回去充电，“我去洗澡。晚饭点好了。帮我留意一下送餐员的电话。”

　　陆羽与他擦肩而过，拿起可乐，陷进沙发里，开始回复一天都没回复的信息。她点开“小确幸”群聊，一进去就看到小谢刚刚的回复，她一边小口啄着可乐，一边手指上滑聊天记录。

　　小谢的回复：叔叔，阿姨，对不起，我不应该突然消失，让你们担心。我的生命里只出现过为数不多的家人和朋友。我从来没想过，叔叔阿姨和妹妹会因为我的不见而担心。我现在和妹妹在一起。【图片】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图片是手机拍摄的并排而列的球鞋。

　　陆羽妈妈连连@小谢好几次，下不为例哦！

　　陆羽嘴里的可乐都不香了，立刻往上翻，看到一段妈妈和小谢长达两分半钟的视频通话记录。按妈妈的脾气和联系前后语境，妈妈肯定是教训了小谢一顿！

　　陆羽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气鼓鼓噼里啪啦道：“姆妈，侬组撒啦（干什么啦）！我和小谢的事情不用你们管。他本来就话少。你这样子管头管脚，再好的男小宁（男生）都要被你吓跑了！伊（他）不要面子哒！”

　　妈妈在电话里“咯咯咯”笑，对着电话那头喊，“陆工，你听听你女儿的话，还没结婚，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陆羽听到浴室的门开了，她气焰一下子灭了下去，背过身，掩住手机通话口，悄咪咪说：“好了，不说了，再见，么么哒。”

　　小谢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发，“阿姨的话说得很对。如果一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亲近他的人会害怕他遭遇了什么不测，那种在恐惧里等待的滋味不好受。我从来都没有一个正常的人都感情和思维。我向你道歉，陆羽。”他抬起头，用好看的眼睛与她对视。

　　陆羽说：“仅仅向我道歉吗？谢崽崽，你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欠我一个人一句道歉吗？”

　　小谢明显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垂下目光，眸色暗暗，目光不知何处安放。

　　陆羽走进厨房，拿出一瓶可乐，放在餐桌正中，她又拿来自己的玻璃杯并排放着，抬起头，朝小谢wink，笑道：“小谢，我们来玩个老掉牙的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我会转动杯子，杯子指向谁，谁就来玩这个游戏。游戏者会被对方提问。如果游戏者不愿意回答，可以喝一杯可乐作为惩罚。你玩不玩？”

　　小谢走到可乐和杯子另一侧，“好。”

　　陆羽一字一顿说：“这个游戏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真心话，否则，圣父半夜挠你脚心哦。但隐瞒是被允许的。隐瞒不算说谎。你想怀揣着秘密和我相处下去，我也不在乎。”

　　小谢哑然说了句：“好。”

　　“那么，我们开始。”陆羽转动杯子，杯口对准了小谢，她问，“你真的是谢崽崽吗？如假包换？从身体到灵魂？”

　　小谢平静回答：“不是。我来自未来。我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我是残疾儿童，所以从未被正常家庭领养，按规定我不能拥有名字。十一岁那年，我收到了一份礼物，礼物让我听到了声音，那个系统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小谢。蓝血构建了未来与现在的时空管道。我从我那个时代穿梭回来，进入了车祸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的谢崽崽身体内。”

　　陆羽沉默着继续转动玻璃杯，杯口再一次指向小谢，她说：“说一说你和蓝血之间的恩怨。”

　　小谢说：“六岁起，爷爷的眼镜就不能让他看清东西了，但他坚持为我存上大学的钱，不愿更换新的眼镜。他让我代为处理一些电子表格，一开始只是重复敲击字母，后来，我从垃圾堆里翻出了一本破旧的A·T的——”

　　陆羽心领神会，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操作系统：设计与实现》！我花了整整两个暑假和寒假通读了这本书6遍，它让我脱胎换骨，达到了全新的高度！想不到这本书在你那个时代还存在！”

　　小谢说：“经典永不褪色。”

　　陆羽说：“你继续。”

　　小谢说：“我开始喜欢上编程。我想买台PC。我本以为爷爷不会答应的，可他动用了我的大学基金，给我弄来了一台超棒的电脑。他总说，钱还可以继续存的，我们总能想到办法。我用这台PC做了很多尝试，甚至设计了一款叫“舰”的航海游戏，没日没夜地玩它。我只和机器为伴，不合群，不会说话，孤儿院的孩子总叫我书呆子，没有人和我做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就是十一岁收到的那个‘礼物’里的大姐姐。”

　　陆羽听着这些话，真想搂住小谢，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小谢继续说：“渐渐地，我在很多科技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我压过了很多蓝血后裔子孙。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继承者们碾碎我的生活就像碾碎蚂蚁那么容易

　　陆羽咽口水，不敢喘气。

　　“他们派暴徒打死了爷爷。”

　　“他们毁灭了世界上所有存在的‘礼物’。”

　　“他们——把我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市政府地下禁闭室。”

　　“两年。”

　　我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