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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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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冬,柏雨从巴黎飞往香港,落地那刻,她与赵港屏猝然相逢。
尽管过去很多年,那一幕还是记忆犹新。
赵港屏西装革履地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指尖拿着手机,桌边是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身旁坐了个女孩,正歪头同他说什么。
女孩气质出挑,柏雨在财经频道上见过,是现今当红流量女明星,人长得漂亮不说,更是冠名港圈的财阀小公主。
这样出众的人,总能一眼就注意到,但她身旁的赵港屏显然在这精致奢侈的女孩旁更加独树一帜。
他微侧头倾向女孩,目光却看着手里的手机,半响嘴角勾起一丝笑。他神色淡然,眉间是舒展的自在随和。
那般温柔,柏雨曾见过,也曾拥有。
或许,就是因为拥有过,此刻这个场景才显得格外心酸。他的好,他的温柔,从来都不只是给一个人。
他的爱,珍贵又廉价,那是四年前,柏雨和赵港屏吵架时对他的评价。
那晚,他们吵得很凶,柏雨有预感,他们要结束了。
明明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柏雨却觉得有些冷。她甚至等不及大脑反应,身体比心更加诚实的刻骨铭心。
她心中五味杂陈,长久来压在心里的情绪在这刻难得裂出丝缝隙,她背靠着墙,久久无法平息胸口的酸涩。
这年冬天,香港温度达到了历年最低,雨天绵延数日。
空气湿度大的出门便是连绵不绝的细雨,呼吸间彷佛都是水汽。
温和柔软的粤语女声从广播里传来,细腻带着温馨。柏雨平复心情从里面出来时,大厅的两人已离开。
她望着两人的位置,心中是重逢后夹着酸涩的喜悦,又是多年不甘的苦涩。就像那秋末枝头的最后一颗橙,甜中带着苦,再回味,便是满腔的涩。
他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有她依旧困在原地,止步不前。
雨珠密集的砸在车窗,斑驳的水迹映着夜晚的霓虹灯映入眼帘,望着外面熟悉的街景,柏雨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车辆穿梭在密集的高楼中,司机用一口地道的粤语同她讲话,偶尔掺着几句英文。
她在杭州出生,却在香港长大。
再次踏上这个地方,已经过了六年之久。
她突然想起六年前和赵港屏吵架时的样子。
那是他们在一起来吵的最凶的一次,柏雨被气得面目通红。
起因是为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他们互相说了很多伤害对方的话,字字诛心彻骨。
赵港屏摔门离开的时候,家里被砸的乱作一团。
黑暗的房间里,柏雨一个人蜷缩在地上,来自赵港屏的亲口羞辱令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急促地呼吸着,浑身彷佛都要烧起来,她眼前模糊发晕,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是眼泪。
她无法停止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打湿了她的脸,发热的脸颊渐渐变得冰冷,像指尖褪去的温度,全数寂静和湮灭。
她记得,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么潮湿阴冷。她彷佛置身冰冷的海水中,被剥夺感官,掏空脏腑。
那是她和赵港屏在一起的第三年,他们分开了。
当年她赌气离开,如今想来当时多少是有些年轻气盛和心高气傲。
车辆驶入公司门口,柏雨仰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楼盘,迈步进了大楼。
前台认出她,礼貌朝她打招呼。
公司起步阶段,柏雨丝毫不敢懈怠,刚下飞机就往公司赶。在国外几年她和几个好友合办开了间工作室,后来钱赚的越来越多,便和人合资入股开了家公司。
如今柏雨回国发展,在香港注册分公司,其他人比她先一步回国,一番招兵买马公司上周已经开始运转。
柏雨斥巨资买下了写字楼上下近四百平的楼层当办公楼,一层已经投入使用,另一层还在收尾最后的装修工作。
李恩早就等着她了,知道她今晚的飞机,提前给她安排了晚餐。说是晚餐,其实是宵夜差不多,此刻已是凌晨十二点。
李恩穿着干练的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正在整理公司财务资料。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柏雨,促狭一笑。
柏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吃着晚餐,她没什么胃口,吃几口就放下了。
“人招得怎么样了?”她问。
李恩说:“国内有个朋友给我推荐了个,我又拉了几个同学进来。先负责中西区和湾仔区,我暂时兼顾东部和南区总监,巴黎那边还是代让主持。目前一切看起来还行,就是差个财务,你这边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柏雨抿了口水思索了下,说:“有。”
李恩抬头看她,“谁?”
“江黎。”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要说起来,李恩还认识他。
当年他去港大做项目的时候,江黎这个男孩子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后来几次相遇,说不上关系好,但认识。
这个男孩在李恩印象里个子很高,长得很乖,还有礼貌,而且能力出众,可能唯一一点就是不怎么说话。
他很安静,几次在项目中,除了上台报告组作业时话多一点,其他时间都没见过他怎么说话。或许只是李恩自己所想,毕竟他所见的只是江黎很小的一面。
至于他为什么对这个男孩印象深刻,或许是他长得太好看,又或许是因为什么,李恩也说不清楚。
瞧着时间不早了,李恩完成手头最后的工作,柏雨叫他回去休息。临走前,李恩看柏雨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不走吗?”
柏雨笑了笑,说:“你先走,我一会就回去。”
李恩无奈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嘴里嘀咕了一句,“真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当办公楼里万籁俱寂时,柏雨得已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站在玻璃窗前,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和内透晶莹的建筑,突然思绪飞得好远。
她打算就在公司凑合一晚,办公室里有软沙发,她拿了毛毯将就盖着。
明明很累,可就是睡不着,她脑子乱糟糟的,一会想到六年前,一会想到赵港屏和那个女孩,一会又想到公司。
想来想去,或许累了,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一早,柏雨是在一阵电话铃中醒来。手机屏幕上弹出“柏杭”两个醒目的大字,她闭着眼在沙发上摸索手机,半响才接听。
电话里传来好听的声音,“在哪,怎么不回家?”
柏雨拢了拢身上的毛毯,声音有些哑,“昨天太晚了,就在公司将就了。”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接着说:“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哦,”柏雨应了一声,再看向屏幕时,对面已经挂断了。她彷佛习以为常,躺在沙发上看着发白的天花板,缓了好久才起身。
窝在这沙发上睡一晚,睡得她腰酸背痛。
看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
十二月的香港总阴雨,下了雨温度也降得快。
这让柏雨想起很小的时候,她被窒息的潮水曾淹没过,那粼粼水面卷来的是无尽冰凉寒潮。
她出公司大门,被冷风一吹,不自觉的拢紧了围巾。隔得老远,柏雨就看见一身笔挺风衣帅气俊朗的男人站在路边。
柏雨快步走过去,男人抬手抱一下她:“欢迎回家,妹妹。”
从19岁出国念书到今年六月份研究生毕业,柏雨在国外待了六年。六年里,父母工作繁忙顾不得她,来回往返香港和巴黎的只有柏杭。
“哥,也就只有你疼我了。”
柏杭笑,他面容英挺,漫不经心说:“爸妈也是疼你的。”
他开了一辆黑色奔驰来,如今他虽身居企业公司总裁,但吃穿住行仍遵循柏家低调的风格。
别墅在半山上,车开到门口时铁门自动打开,提前得到通知的管家早已等候。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管家年过半百,年轻时就跟随着柏家,办事利索得力。
自柏雨有记忆来,管家头发就已花白,这些年来,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
行李被人从后备箱拿出送回卧室,柏杭带着她进家门。别墅装修风格低调中透着贵气奢华,庭中那颗紫荆花树枝头冒着星星点点的紫红花苞。
这是柏雨长大的地方,是她生活了19年的避风港。
她目光看向身旁的柏杭,忽然问:“哥,方茹姐呢?”
柏杭语气平淡,“医院年末忙,抽不开身。”
“我还挺想方茹姐的,要说我们有一年没见了。”
“过段时间她不忙了,我带她来。”
“行,”柏雨笑。
午餐已经上桌,就等着两人回来开饭。今日柏父柏母没有去公司特意给柏雨准备了接风宴,还是柏母亲自下的厨。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饭桌上,闲闲散散聊着话,对于柏雨回国开公司,二老没有说什么,只说若是喜欢便做。
柏渊舟十多岁时从杭州来香港打拼,在事业有成时结识了年轻漂亮的杨女士,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不久便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后育有一子,便是柏杭。
柏杭七岁同父母回杭州看望奶奶时,杨女士在杭州产下一女。
因生在雨季,故起名柏雨。
那一年,柏杭有了一个小他七岁的妹妹。
他望着婴儿床里皱巴巴的小孩时,心想妹妹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那时妈妈告诉他,要他保护好妹妹,这句话,就这样有根深蒂固地印在年仅七岁的柏杭心里。
柏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外唯一的亲人,他要保护好她。所以六年前柏雨和赵港屏闹翻时,他不惜冒着得罪赵家的风险也替柏雨争了个体面。
饭后,父女俩在书房说话。
“这次回来,就在好好呆在香港吧,你妈妈想你多陪陪她。”
柏渊舟将桌上的几份文件签完名,助理拿着很快退下,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柏雨看向自己的父亲,灯光下,他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条皱纹。
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在她没有在他们身边的日子里,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光速逝去,只留了几条皱纹象征岁月的流逝。
其实不用柏渊舟说,柏雨也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在香港的。她这次回来,就不打算离开,她终要面对一切,不可能做一辈子的甩手掌柜。
家族需要她,她不能这么自私的只顾着自己。
“爸爸,我不会再做当年的蠢事了,这次回来,也是想重新开始。”
柏渊舟笑得温柔,彷佛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在溺爱,“小雨,爸爸只是不希望你一直局限在年少不经意犯得错误中,每个人都会犯错,那些只是你人生中不足挂齿的过去,不能代表你的未来。”
人生的容错率太大,当后来回想之前,倒也显得不过如此。
“公司这边有你大哥帮忙,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放心,只要我还在,爸爸就能护你一辈子。”
太过沉重伤情的话题显然柏雨也不愿再提起,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想哭。在国外的六年没哭,独守异国他乡没哭,可当回到父母身边,彷佛内心这些年来筑起的堤坝还是轻易的就崩塌。
果然,她还是那个一遇到委屈就想哭的人。
她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坚强,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独立。这一切不过是来源家里的底气和支持。
从书房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杨女士泡了茶送进书房,柏雨回了卧室。
卧室的布局和陈设和之前一模一样,房间里一尘不染,那一柜子的娃娃安静的躺在那里,等着她的小主人回来。
柏雨坐到床上,目光环视着四周,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了柜子上方一个礼盒上。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彷佛回笼,这一刻如洪水般涌出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记得不错的话,那礼盒里应该是一枚碎掉的玉佛。
那是她18岁生日时赵港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年分手她一气之下砸了那玉佛,后来赵港屏又派人将这玉佛送回了她手上。
那是枚修复过的玉佛,裂痕将在,但他们回不到最初。
当年他们闹得很凶,险些闹到了主家面前,在这种事上,显然赵家的处理方式是一骑绝尘,头条刚刚登上不到半分钟就被撤下,连同所有的相关帖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再登上新闻刊报时,便是柏雨出国的消息。除此之后,再无半点柏氏千金和赵氏天之骄子的消息。
柏雨不知道的是,她在国外这些年,她的行踪一直都是被隐藏的。连一向手眼通天的赵家都不曾找到过。
她只需做那枝在温室保护下生长的玫瑰就行。
柏渊舟是这样养得柏雨,他给柏雨物质生活条件上最好的,在能力之内给自己的女儿最好。若不是六年前那件事,他是不会放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得那么远。
柏雨不该受这些委屈。她是高贵无比的枝头凤凰,不该为一个男人轻易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