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5、死生重逢

　　茶水里的异味虽然淡，却属于越品越醇厚的类型。

　　何招禄一咂嘴，那股混着泥土清香和莫名腥臭的滋味便直冲天灵感，顿时一秒钟也坐不下去了，“唰”地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叫下人端漱口水。

　　“恭送父亲。”

　　何凛何若兄弟俩恭恭敬敬对着他的背影行礼，直到脚步声渐远渐消，完全听不见之后，挺直绷紧的背脊才放松下来。

　　然后……不可抑制地大笑出声。

　　何凛还端着读书人的风度，笑容比较克制，何若就完全不管不顾了，那个笑声比何招禄嘴里的异味还嚣张，整个人都笑倒在桌面上，把躲在桌底下偷乐的洛由震了出来。

　　洛由跳上桌子，优雅地舔着前爪，翘起的半边猫嘴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写满了蔫坏。

　　何凛掩面笑了一阵，瞧见刚使完坏的猫猫正若无其事地偷笑，脸上同时出现欣赏和嫌弃两种表情，好笑的同时，又不禁惊叹于他的灵性。

　　可他并未提及此事，只是坐到洛由身前，手掌温柔地抚过他的脑袋，沿着背部为他顺了顺毛。

　　洛由摊开四肢，在他掌心软成一滩猫饼，惬意得尾巴一拍一拍的。

　　何若终于也笑够了，后背倚着桌角，垂头看他：“多谢小猫儿为我这傻弟弟打抱不平——你不是寻常的猫吧？”

　　被认出来了？好事啊！

　　从人变猫之后，洛由对其他生灵的善恶喜怒格外敏锐，他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能听出没有恶意，只有淡淡的欣赏和好奇，所以洛由也毫不紧张，反倒生出另外的打算。

　　他踱到何若身边，抬起小圆脸弯了弯眼睛，然后压着耳朵在他手臂上磨蹭。

　　何若原本还能保持冷静，被他一蹭，态度瞬间软化，捏住他薄而柔软的耳尖轻轻揉搓：“这是在撒娇？嗯……让我猜猜，是不是想让我帮忙？”

　　何凛有些惊奇地看着哥哥，他看似吊儿郎当，其实极难相处，也几乎不会表露自己的喜好。饶是他这个备受宠爱的弟弟，都很少看见他这样温和可亲的模样。

　　“喵呜——”

　　洛由点点头，温软的尾音拉得长长的，先蹭何若，再看向何凛。

　　“嗯？”何凛眉梢一扬，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脸，温柔地转回了自己这边：“你这黑肚皮小猫，找我帮忙可以，但不许打他主意。他身体不好，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聪明，帮不了你什么。”

　　闻言，洛由和何凛一齐瞪了他一眼。

　　“喵！？”谁是黑肚皮？！

　　洛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明明是白的！

　　“谁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聪明！”

　　何若故作无辜地一摊手：“谁应我说谁。”

　　洛由、何凛：“……”

　　想挠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何若憋不住笑了，揉揉洛由脑袋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洛由抬起小肉垫，一本正经地拨开他的手，随即跳下桌子，扒拉扒拉何凛的衣袖，往外指一指，又向前走几步，回头示意何凛跟上。

　　“你想让我跟你走？”何凛站起身，跟了几步，才确认似的问。

　　洛由点头。

　　“诶。”何若一把拉住自家弟弟，弯腰戳戳洛由脑袋，“你要带他去的地方危险吗？”

　　洛由尾巴一甩抽开他的手，摇摇头。

　　“那……远吗？”

　　“唔……喵。”

　　“行，你指路，我们骑马去。”

　　片刻后，何凛与何若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从后门出府，洛由则蹲坐在何凛的马头，两只马耳朵中间，仿佛一团拳头大的毛球，又神气，又可爱。

　　清风拂面，带着深秋的凉意，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稻谷清香。

　　洛由仰面看向前方，一面享受兜风的快乐，一面指引两人策马出城，前往郊外山上自家的茅屋。

　　真——坐着宝马兜风。

　　何若勒着缰绳控制马儿的速度，维持落后半米的距离，跟在骑术不太熟练的何凛身边，颇为惬意地欣赏周遭的景色。

　　“阿凛，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结伴出游。”

　　洛由耳朵一转，在无趣的赶路途中，听他们交谈解闷。

　　何凛微笑道：“确实如此。我身体不好，鲜少出门，兄长在考上举人之前，父亲也不允许你做除读书以外的事。以前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她还能瞒着父亲让我们放放风，母亲离世之后……”

　　他哏了哏，低下头去。

　　何若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拍拍他的后背，轻声提醒：“看路。”

　　洛由抖抖耳朵尖，扭头跳到何凛手上，沿着他的手臂小跑到他肩头，用湿润的鼻尖贴贴他的面颊、胡须碰碰他的嘴唇，暖呼呼的小身子靠在他侧脸上，表示安慰。

　　“多谢，我没事。”

　　何凛轻轻一笑，歪头在他身上蹭了蹭，松开拽缰绳的手，把他捧在手心。

　　何若看了看弟弟的笑脸，又看了看功成身退，窝在何凛掌心吹风的小狸花猫，若有所思。

　　穿过一段崎岖的山路，道路尽头的小茅屋映入眼帘。

　　在洛由离开的这段时间，竹灵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屋前屋后都是一片绿色的浓阴，远远望去，就像一团蓬松的云、流动的雾，从山腰处异峰突起，让人眼前一亮。

　　“喵！”

　　到了！

　　没骨头似的窝着的洛由立马支棱起来，伸爪指向茅屋，旋即后腿一蹬，如离弦之箭般跳到马下，一溜小跑蹿进了院门。

　　何凛和何若迟他一步，在门前下马，向院子里探头探脑，看见那只小猫进门后先奔向窗下的竹子，纵身跃起伸出爪子。原本长在他头顶的竹枝当即主动垂落，触碰他的肉垫，完成了一个击掌动作。

　　兄弟俩瞪圆了眼睛。

　　“喵喵！喵！”

　　愣那儿干什么？进来啊！

　　没看见两人跟上，洛由扭过身招手示意。

　　虽然听不懂他叫声的含义，但那溢于言表的催促之意倒是显而易见，把他们催得回过神来。

　　对视一眼，何若先推门走了进去，何凛紧随其后，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与洛由击掌的竹子的位置。

　　洛由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跟竹灵打过招呼，便领着他们进入茅屋。

　　彼时，老爷子在内室午睡，桌面有一碗鱼肉拌饭，温在烧着煤炭的小炉子里。

　　洛由吸吸鼻子，脚步顿时打飘，在原地转了一圈。

　　拌饭的味道就像鱼钩上吊着的香喷喷鱼饵，他差点就要循着香气咬钩了，但理智和食欲的碰撞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他不受控制地左脚拌右脚，头朝下身子蜷缩，像个球一样一咕噜滚出了好几米。

　　“噗。”

　　身后传来隐忍的笑声，洛由不用回头也知道发出笑声的人是谁。

　　洛由慢吞吞地爬起身，瞪了何若一眼，小跑到房梁中间蹲下，仰头喵了两声。

　　“喵呜——喵呜——”

　　姑娘，你家凛凛，我给你带过来啦。

　　喵声未落，突来一阵阴风，从外面“砰”地一声把门窗关上，阻隔光线照入。

　　屋内瞬间昏暗下来，空气中游离的浮尘若隐若现，几乎是立刻营造出了阴冷诡谲的氛围。

　　何若的笑容僵在脸上，想也不想就把何凛挡在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外面阳光明媚，压制了一部分死气，热气见缝插针地从门缝、窗缝、墙缝里渗透进来，却驱不散无处不在的阴寒，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散出来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腐臭味。

　　何若的手指在衣袖下轻微颤抖。

　　洛由有点冷，“哧”地打了个喷嚏，又感觉地板冻脚，便把四肢蜷到肚皮底下，窝进了角落。

　　何凛本来在看他，忽然若有所觉，慢慢抬头看向头顶。

　　房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身着红衣，裙摆与披帛长长地垂落、铺展，仿佛一滩洇染的血液。

　　黑发散落在胸前，拥簇着她白得泛青的脸，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江水，鼻子小巧，下巴尖尖，整张脸漂亮又端正，与何凛像又不像。

　　看到她，何凛如遭雷击。

　　“母……亲？”

　　何若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呆住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洛由直觉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贴着墙缝从窗户挤了出去。

　　……

　　今日天气很好，日光温暖。

　　他翘着尾巴跑到竹灵的荫蔽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竹灵伸出一根枝条摸了摸他的头，又分出几条分枝，织成一张吊床，把他抱了上去。

　　“喵呜……”

　　洛由趴在吊床中间，悠闲自在地晃荡。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了几声，他舔舔嘴角，饿得有些蔫吧。

　　竹灵贴心地探出枝条游进房内，顶着阴森森的鬼气连炉子带鱼肉拌饭一并拿出来，在吊床前方又织了张桌子，放上去。

　　拌饭仍然热着，一掀开盖子，混着香味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洛由当场就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懒懒歪着的身体猛地坐直，吸溜一下，再拿毛爪子擦擦嘴。

　　但他不急着吃饭，而是先抱着竹灵的枝条蹭啊蹭，以示道谢。

　　洛由连蹭了十几下，把那根竹枝都快蹭秃噜皮了，被竹灵宠溺地敲了敲脑袋才撒爪，美滋滋地转身投入美食的温柔乡。

　　何以解忧？唯有全鱼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