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只黑狸花》青墨丹朱

17、何府诡事（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烟尘俱散，原地多出一个大坑，印着何若五官的形状。

　　洛由倒吸凉气，为何若狠狠地痛了一把。

　　不知是不是因为云忘生这神来一手太过超凡脱俗，占据着何若身体的厉鬼掉线了，只发出一声冷笑，便和周遭如梦似幻的景色一同褪去。

　　何若的眼神先是茫然，而后如大梦初醒的人一般渐渐聚焦，等到彻底清醒过来，痛楚也随之涌上。

　　他痛呼出声，捂着差点被砸变形的俊脸蹲在地上。

　　“喵、喵……”

　　洛由探出爪子，痛心但是忍笑，在他头上摸了一下。

　　可怜的孩子，希望脸没事。

　　云忘生作为“罪魁祸首”，表情倒是坦然得很，伸手捞起昏迷的何凛，不忘将何若也拽起身，把他弟弟放进他怀里。

　　何凛就像一针止痛剂，何若抱着他立马忘了疼，眉毛一拧，挂着两条鼻血焦急地问：“云先生，阿凛没事吧？附身我的那只恶鬼可有伤害他？”

　　“放心，他没事。”云忘生拾起缠在何凛身上的银线，一根一根耐心解开，绕在左手指间，“他只不过中了墨门秘术鬼傀丝，脏腑略有损伤，将养三五个月便可痊愈。”

　　何若：“……”

　　洛由耳朵一抖，忙不迭伸爪把他嘴捂住。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伤到了肺腑还能叫略有损伤，还只不过是？

　　被厉鬼控制着作恶，估计都没有这一件事对何若的打击大。

　　云忘生捏住洛由的小肉垫，顺势将他从泷泽手中接过来拢住，淡定解释：“不用如此紧张，鬼傀丝入体形同剔骨抽筋，时间长了，可以彻底掌控一个人的躯壳，甚至困住他的灵魂，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若：“……”

　　洛由这回把两只爪子都交叠着按了上去，眼睛瞪得溜圆。

　　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了！你就是故意拿话激他，逼他说出厉鬼寻上何家背后的故事！

　　但是咱真没必要下这个狠嘴，哪怕你修饰一点呢？多少修饰一点不打紧的！

　　泷泽在一旁，露出饶有兴致的笑。

　　他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个性。

　　何凛抱紧昏迷的弟弟，沉默着低头，如同将死之人进抓着救命稻草不放。

　　半晌，他叹气道：“云先生，我又不是不告诉你那恶鬼的来历，何必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你实话告诉我，阿凛的状况到底如何，能救吗？”

　　云忘生让洛由趴在自己胸前，低头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冷冰冰的机关之躯仿佛也因此染上了暖意。

　　他说：“我既然能说出中了鬼傀丝的症状，自然也能解。鬼傀丝确实伤人，六公子脏腑受损，筋骨各有错位，所幸并未伤及心脉，鬼傀丝入体时间也不长，能救。可若破不了当下的幻境，我无法使用力量为他抽出体内的银线，再拖久一点，有救也变没救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我知道了。”何若抄起何凛腿弯将他抱起，眉角略略上扬，“谁说这里是幻境？”

　　洛由在云忘生的臂弯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喵？”

　　何若绷紧的脸，在看见他时柔了柔：“不是幻境，是梦境。”

　　华美的园林、璀璨的灯火，都如陈旧的古画一般斑驳破败，只留下一片断瓦残垣供他们暂时栖身。

　　洛由钻出云忘生的怀抱，避开泷泽伸过来的手，坐在最高的那块断石上环顾四周，耳朵微微转动，同时聆听何若的讲述。

　　四面八方皆是黑暗，这座废墟便是浪潮上的孤岛。

　　何若说：“我们在那恶鬼的梦里，此地不是现实中的何府，而是被恶鬼的幻想造就，继而投射在他梦里的何府。他做梦都希望何府破落，希望何府的人陷入暗无天日的绝境，因为执念深重，力量太强，所以就有了这个梦境。自你们踏入何府大门的那一刻，便入了它的梦。”

　　云忘生思索了一下：“入梦会有征兆，可我没有发现这种征兆。”

　　闻言，洛由看向泷泽，他笑了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

　　何若一笑：“你们当然不是意识入梦，而是真真切切走进了恶鬼的梦境。它的梦自成天地，若不找到它本体所在，我们只能被永困于此，哪怕烂成一堆白骨，也无法脱身。”

　　“原来如此。”云忘生了然，“要找到它须得破梦，而破梦需先解梦。说说吧，它与何家究竟何怨何仇？”

　　洛由一边听他们讲话，一边眺望远处的黑暗。

　　那片静滞的黑暗令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就仿佛是自己脑子里也有一片同样的屏障，二者透过他的观察隐隐共振，后者更是借着震动，依稀有开裂的趋势。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屏障破碎后会发生什么。

　　他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还是收获一份记忆？

　　一想到这儿，洛由就觉得头痛，忍不住趴下，把脑袋枕在并拢的前爪上。

　　在他烦躁之时，何若又开口了。

　　“九年前的书生案，诸位应当有所耳闻吧？这厉鬼就是当年死在桃柳坡的考生之一。”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洛由猛地抬头，云忘生也皱眉道：“难道那些书生……”

　　何若点头：“是的。桃柳坡根本就没有什么针对书生的诅咒，死在那里的过路考生，都是被我父亲杀死的。他害死那些无辜的人后，以秘法保他们尸身不腐，之后装神弄鬼，让人不敢再往桃柳坡去，如此便可保守秘密，桃柳坡的秘密。”

　　“什么秘密？”云忘生捏着一角衣服轻轻摩挲，“那里有座天然杀阵？”

　　“桃柳坡确有杀阵，但那不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是有人借着那座杀阵镇压了一个东西，并源源不断地从那东西体内抽取力量壮大己身。我父亲是受益者之一，自然不愿暴露这件事，多一个人来分一杯羹。”

　　何若面沉如水，冷冰冰地说：“至于为何杀的都是书生，只因恰好赶上科举，赶考路过桃柳坡的书生最多，杀他们最惹眼，震慑效果最好而已。”

　　洛由听不下去了，气得跳起来喵喵大叫。

　　畜生啊！

　　知不知道那是多少条性命？多少个家庭？又承担着多少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期望？

　　拿别人命和骨血铺自己的康庄大道，走过去了路的尽头也是万丈深渊！

　　何招禄你死不死啊！

　　“生气啊？呵，我也气。”何若惨淡地笑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我这满腹圣贤书竟还都由他手把手教导，何其可笑可悲！可是你不用再气了，因为梦境成型的那一晚，他就被恶鬼的怨恨撕成了碎片。”

　　那晚何若与何凛匆匆归家，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父亲葬身刀山火海的画面。

　　看不清身形面容的扭曲恶鬼召出千万把利刃，将何招禄一刀一刀切成碎块，那些碎块被掷入火焰，烧灼成灰，又被撒到了梦境各处，如同一种祭奠。

　　何招禄死得苦痛万分，恶鬼却仍不能释怀，紧接着屠尽了何府上下以发泄怨气。

　　或许是出于报复心理，或许是它早已疯魔了，它没有选择立刻杀掉何若与何凛，反而附何若的身，给何凛下鬼傀丝，用何若控制何凛摧毁梦境笼罩下的何府。

　　在他的设想里，何府这出血腥大戏的落幕应该是何若杀死何凛，而后自杀。

　　如此，被挫骨扬灰的何招禄，被屠杀的奴仆和何家儿女，以及自相残杀的亲密兄弟，便构成了结局中最波澜壮阔的部分，为他报了当年惨死之仇。

　　恶鬼的恨与执念，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死在何招禄手下，更是因为他一死，十年寒窗苦读变成了一场空，他的寡母没能等到他回去接她享福，孤零零死在寒屋破窗下；他的心上人没能等到他上门风光提亲，在被逼嫁给纨绔做妾时跳了江；他的小妹孤苦伶仃流落他乡，死在途中，枯骨零落无人收。

　　他的家人、恋人、理想，皆因何招禄的自私与狠毒或死得凄惨，或化为乌有。

　　让他怎么不恨，怎么不执念成魔，以至死后变成厉鬼，也要用同样的残忍血腥为自己讨回公道。

　　它从桃柳坡出来，那里有什么，能带给它多少力量，它不在乎。

　　上苍的惩罚，天道的愤怒，他也不在乎。

　　何府满门诛绝，死得痛苦，才是他宁愿粉身碎骨，也必须换得的结局。

　　“被它附身的时候，我看见了它的记忆，也感同身受了它的痛苦。”何若颤抖着深深呼吸数次，不自觉抱紧了弟弟，从他身上汲取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可是我父亲犯下滔天大罪，死有余辜，跟何府其他人有何关系？”

　　他的继母是普通女子，出门前为他和何凛打理好一切，说等他们回来便给他们炖鸽子汤。

　　还有陪他们一起长大的伴读与婢女、府里的仆从、护卫、性格爽朗的厨娘、种花手艺一绝的园丁……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曾作恶，没有助纣为虐，何其无辜？

　　他与阿凛又何辜？

　　强撑的平静终于在一句句质问中破碎，何若咬紧牙关，眼中泛起淡淡的血色，潇洒张扬的公子哥露出了恶鬼相。

　　洛由看着他，仿佛看到不久之前附身于他的厉鬼，无措而担忧。

　　他跳下石头，轻巧跑上前钻进了何若怀里，仰头蹭了蹭何若的下巴。

　　何若身体微僵。

　　“喵～”

　　洛由立起身子，贴贴他的面颊，用自己的鼻尖轻碰他的。

　　你可以愤怒，可以仇恨，可以宣泄。

　　但不要变成梦境主人那样疯魔的鬼。

　　“喵呜～”

　　洛由使劲蹭他，耳朵都蹭得东倒西歪，脸都蹭变形了。

　　何若渐渐平静下来，一手揽着何凛，一手抱着他。

　　“谢谢，”他说，“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