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龙套黑马的无悔青春》Dark Cat

35、三十五、别怕

　　上午的阳光穿过穹顶玻璃洒落在浪川迴身上，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龙崎豪不知何时已经背对着他站在他与对面所有人之间，一如以前每一次把他同那些龙崎豪认为他不应该接触的人隔开时那样。

　　——可是，阿豪不是也有一米八的身高吗，现在为何看起来竟如此瘦小？

　　不过面前的女宫司并没有表现出受到不敬对待的不满，仍然情绪稳定地打击着浪川迴脆弱的神经：
　　“去年上半年，我在神奈川本地曾经处理过一个很麻烦的地缚灵。那个男人本身是个野路子阴阳师，有点本事，又死得很不服气，当时为让他入轮回，颇费了一番功夫；谁知道他为复仇，竟把自己的灵魂切片，一部分用来瞒天过海，另一部分伺机报复。”

　　浪川迴的心脏跳得他想吐。

　　她的视线让他动弹不得：
　　“我只能‘看’出他的直接死因是你，但错不在你；更多的，我不得而知。”

　　“昨晚外面那个带头闹事的家伙，就是他剩下的一片灵魂与其他各种垃圾混合形成的产物。想必是因为死人的灵魂本就脆弱，他还一切两半，所以留下的部分就像切开的水果一样，更快地发霉生蛆了。”
　　她看向门外，又看回浪川迴：
　　“对他来说，原本‘把你带来人间’的因果是在你父母身上的，但你小时候曾差点死去却被阿吉救了，这份因果的大部分便转移到了阿吉身上；那些没有理智只剩执念的东西，就也冲着跟阿吉直接相关的人和物来了。”

　　不过，万幸的是，福田宫司确信这东西跑不出神奈川本地的结界，更不可能突破从神奈川到京都沿途一串神社和阴阳师的封锁，不会威胁到浪川迴手无缚鸡之力的父母。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于中元节当天日落后、灵界的界限最模糊之时，趁那个地缚灵的残渣形成的聚合垃圾跑出来，把它彻底清除。
　　根据福田宫司的说法，她是为了一劳永逸，更为了福田吉兆不出意外，才亲自来到此地。

　　事到如今，浪川迴看出些门道来。
　　这些身负特殊能力的人，尽管理论上能够通过特殊手段获知别人的秘密，然而实际上并不愿主动深究？

　　可是，现在看来，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在因果的连锁反应下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而根据这些人的说法来类推，龙崎豪也是高危人物之一——
　　他不由得看向龙崎豪：要怎么一边不说出阿豪的事，一边提醒大家阿豪也可能会成为目标？

　　正当浪川迴纠结的时候，宫水龙羽发问了：
　　“龙崎，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你身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龙崎豪哽住，脸色转为惨白。
　　“确实有……可是，明明去年盂兰盆节并没有——”

　　“按照福田宫司的情报，或许去年这个人的灵魂碎片还没有跟灵体融合好，所以没法精确找人或者干脆没法越界来这边吧。”宫水泉摩挲着下巴：“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这个混合灵体，但问题是，我们并不能确定他有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多切几下做备份。”
　　他转向浪川迴和龙崎豪：“所以，虽然确实不是你们的错，但是这次为了能一了百了，不得不让你们两个直接参与进来了，而且是作为比较危险的‘诱饵’——不然以后会没完没了的。”

　　“那么我们现在就快点行动吧。”神宗一郎接话时仍然保持着平日常见的微笑，但眉眼间多了些焦躁不安。

　　“行动什么？”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跳过我这个老师商量这些，不太好吧。”
　　蓬莱高中的新人教练月桃优款款而来。

　　几方神社的领头人物同时看向他——就在这一刻，浪川迴感觉这几个原本有些距离的神社负责人，在月桃优面前“同仇敌忾”了。

　　“福田宫司，您好，我是太宰府天满宫的权祢宜月桃优。关于通过浪川同学追查怨灵的事情，我应该也能出不少力的。毕竟在被敕封为‘学问之神’前，菅原道真大人可是先以‘言灵诅咒’闻名于世的啊。”
　　他对福田宫司致礼，然后向所有在场神社人员说明情况，最后专门对宫水泉说：
　　“试着依赖一下成年人吧，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们的老师嘛。”

　　虽然玄学界行事可以无视年龄，但在普通人这边，很多事情还是得由成年人出面协调。福田吉祥和月桃优说服了其他成年人，浪川迴和龙崎豪终于不得不去直面过往结出的恶果了。

　　不过，成年人较好说服，未成年人却比较难对付。三井寿听说龙崎豪来了、而浪川迴要跟龙崎豪一起当诱饵后，气得当场就要揍龙崎豪，被铁男好说歹说才劝住——总之，得感谢见多识广又精神稳定的铁男，没有他及时察觉不对、带龙崎豪前往最近的神社，恐怕龙崎豪都活不到来当诱饵的时候。
　　湘北队来合宿的人都跟铁男和阿龙在物理意义上“打过交道”，虽然有了之前在IH上的接触，关系有所缓和，但终究抱有防备心理；特别是几个首发队员，一看到三井寿跟铁男或阿龙站得近点儿就如临大敌。三井寿试图把浪川迴摘出来未果，最后也只好配合行动。
　　蓬莱高中的学生们同样担心队长的安危，但他们也很信任队伍里的阴阳师和神主们，便全听专业人士安排了。

　　在太阳到达最高点前，合宿基地完全风平浪静，神主和阴阳师们趁机在大厅内的门口划出一块空间，布置成一个带有陷阱的缓冲区域。
　　一方面设置诱饵吸引执念居多、没什么理智的恶灵，另一方面神奈川本土的几位神主也呼唤了当地的灵体，围堵可能存在的比较聪明、会避开陷阱的恶灵，双管齐下。

　　“怎样才能让那个……恶灵，更快地来？”
　　在旁观神主和阴阳师们忙碌期间，浪川迴这样问宫水日咲。
　　“唔……你可以讲讲他生前与你们相关的事，比如嘲讽他，特别是嘲讽他死——”
　　宫水日咲小声快速说着说着突然哑巴了，慌张地看向浪川迴的身后。后者回头，宫水泉正阴恻恻地看着宫水日咲：
　　“你又在对浪川君说些什么？”
　　然后他叹了口气，对浪川迴说：“不要听这不着调家伙的，浪川君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别去挑衅‘那边’的东西，会被缠上的。”

　　施法的间隙，神宗一郎和福田吉兆相对叹气，本来还以为他们真的能独当一面摆平这件事，但没想到还是得麻烦家中长辈出面；而这时，浪川迴正跟龙崎豪肩并肩坐在大厅门口专门安置的沙发上，安静地等待太阳西沉。

　　神主和阴阳师们布置好现场后就分散到了各自负责的点上，此时大厅里明面上只剩浪川迴和龙崎豪，二人面对大门并排坐着。
　　“……说点什么吧，阿豪。”
　　“唔……”
　　“虽然有那么多厉害的前辈和同学帮忙，我们今后应该不会再遭遇跟那个男的有关的东西……但是呢，我还是希望能跟你好好谈谈，之前在IH上我光顾着激动了哈哈……毕竟凡事都可能出现意外嘛，万一我今天——”

　　“不要说这种话！”
　　龙崎豪突然大声喊道，而后又压低声音说：
　　“我不会让你出意外的。”

　　“阿豪，这可不是能让你不计后果地逞强的时候了。”浪川迴依然尽力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可是他感觉自己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谢谢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啊，不对，准确地说，是‘试图’保护我。”
　　他的余光太窄，圈不进龙崎豪的脸，只能瞥到对方的拳头瞬间在膝头攥紧，颤抖不已。

　　“让阿豪痛苦”绝非浪川迴的本意，但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他有点克制不住。

　　他的父母，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身体力行地让他明白了：
　　有“才能”的孩子才会被“爱”。

　　而后，曾经拥有才能又失去“才能、所以被几乎所有人甚至他自己放弃的三井前辈，从未真正拥有过才能、所以眼睁睁看着有才能的弟弟被母亲的家族留下而他自己却被扫地出门的阿豪，还有现在这些以“才能”为契机才得以相识的朋友……这一切都令浪川迴本就已经长歪的价值观在大错特错的路上信马由缰：
　　一个人只有拥有“才能”才会被“爱”；
　　没有“才能”的人是没有用的，不会也不值得被“爱”；
　　如果ta失去了“才能”，不仅不会再有人开始“爱”ta，就连以前“爱”过ta的人也不会再“爱”ta。

　　他不是不知道，理论上来讲这是错误的，但他的经历让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错误的”；特别是当他在IH上与三井寿和龙崎豪重逢后，重新找回“才能”的三井寿再次变得耀眼夺目，而龙崎豪却在同龄的三井寿和亲弟弟的光芒照耀下显得越发灰暗渺小——

　　真是丑陋啊——无论是阿豪，还是这样想着的自己。

　　浪川迴很不喜欢，也不会对别人说这种攻击性极强的话。
　　可是面对龙崎豪，面对收到过照顾也受到过算计、见证了他无数成功时刻与破灭瞬间的阿豪——他已经藏不住真实的尖刺了。

　　太阳已经走过最高点。
　　这次，还没到逢魔时刻，四面八方的玻璃便重新响起敲打声，由疏及密，自小渐大，从“零星小雨”慢慢增至“瓢泼大雨”。
　　眼前并没有任何异常，但浪川迴知道，有东西就在这栋建筑物之外蓄势待发。

　　敲打声逐渐从各处集中到浪川迴和龙崎豪面前的玻璃门上。
　　几乎足足一万八千年过去，太阳终于接近地平线了。

　　接下来，按照计划，神主们会在太阳彻底落下的那一刻打开玻璃门，直接释放他们二人的气息，让那些因那个人的执念而生的恶灵自投罗网。

　　——阿豪一直没有说话，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但是随着阳光的衰减，浪川迴也越发不想主动对龙崎豪开口。

　　“龙羽同学，大家都没事吧？”
　　“放心吧，浪川，大家都在自己房间里好好待着呢。”

　　非专业人士已经都被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宫水兄弟三个，两人在后一人在前，围着他们二人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神宗一郎和福田吉兆在大厅两侧二楼的廊道上，安倍弥理夜和藤原夏实指挥着式神做最后的准备，福田宫司和月桃教练这两个成年人等他们一声令下就开门。

　　阴阳师的式神们处理掉了外面那些怨灵碎屑引来的杂鱼，真正的大鱼暂时蛰伏起来了。
　　“那个、那个鬼魂，会不会不来了？会不会……来不全？”
　　浪川迴听见龙崎豪连牙齿都在嗒嗒颤抖，而宫水泉很耐心地回答道：
　　“目前为止，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能有哪个连灵魂都不完整的恶灵，能够有足够的理智，面对近在咫尺的执念源头而不会冲上来。”

　　两个成年神主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上。

　　浪川迴忽然扭头看了一眼龙崎豪，后者脸色惨白憔悴，汗如雨下，神情恍惚，泪眼朦胧。
　　他不禁暗叹一口气，右手也不受控制般地覆住了对方的手背：
　　“阿豪，我想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得为了今天的口不择言向你道歉——对不起。”
　　龙崎豪惊愕地猛向他甩头。
　　“深呼吸，阿豪，有那么多神主和阴阳师都在保护我们呢，肯定会没事的。”
　　对方哆哆嗦嗦地对他笑了笑，一张本就不甚英俊的脸抽抽得五官乱飞，两手攥紧了他的右手。

　　太阳隐没在地平线下的刹那，福田宫司和月桃教练同时开门，宫水双子一左一右拍上浪川迴和龙崎豪的肩膀。浪川迴感到有什么鲜活的东西被拍出自己的身体，向前方延伸而去——
　　借着夕阳的余烬，他看到门口凭空浮现出足有几十个各自带有一部分人类特征的半透明怪物，有的是长着人类手臂的畸形鸟兽，有的是长着人类腿脚的巨型虫豸……而为首的，则是一堆混到分不出物种的烂肉，长着在场恶灵中唯一一颗人头。

　　那团烂肉被重重罗网拦截于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正尽力伸展“颈部”向他和龙崎豪探头，七窍流血、睚眦欲裂：
　　“贱|人！婊|子！死吧！”
　　伴随着话音，烂肉中挤出一只人手，持一柄非常眼熟的刀捅向他。

　　浪川迴听见挡在他前方的宫水泉很明显地“啧”了一声——有点烦躁，十分不屑。
　　确实，虽然诱饵们快吓死了，但这对宫水家的孩子们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对不不了的阵仗。

　　但是阿豪抖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别怕。”他说。
　　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一次。
　　——所以，浪川迴，不要害怕！

　　宛如福至心灵，浪川迴上前绕过宫水泉，抓住了恶灵持刀的手腕。出乎他的意料，恶灵的气息在这一刻无限接近人类，仿佛之前驱使低智灵体冲击合宿基地的力量都消失了。
　　所以他连使用的力气都丝毫不差地，完美重现了杀死这个人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