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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福开森附近有几栋新式公寓楼:外观新潮、设施方便,是新贵们的首选住所。其中一栋四层公寓楼,紧邻着老式弄堂区,三楼最近搬来了一位自称朱小姐的美丽女子。
      她面貌娇媚,身段柔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向谁,似乎都带着浓浓的情意。因此,这楼里几位太太小姐,在嘁嘁喳喳的聊天间,自然而然地统一了战线—绝对不与狐媚子打交道。
      朱小姐根本就不在乎,照常晚起晚归,安之若素地过自己的生活。令众人艳羡的是,她身上像个行走的珠宝展示柜似的,隔几天就换了新首饰。
      珍珠项链、钻石戒指还有黄金手镯,总是不重样。
      “也不知是哪个冤大头!”对门的李太太气鼓鼓地对丈夫嘟囔。
      这天,冤大头终于现了身。
      也并非他刻意隐藏身份,实则是过惯了夜生活,作息自然与其他正经过日子的人不同。
      听到叩门声,朱小姐收起口红,对着镜子满意地打量着罩着粉色丝绸睡衣的娇躯,然后才去打开门。门外是个年轻男人,白胖白胖的脸像个馒头一样光润。他笑嘻嘻一把拥着朱小姐进了屋。

      与整栋亮着电灯的四层公寓楼不同,挨着它的老式弄堂里面早就昏昏暗暗的了。晚饭后没多久,家家户户关了电灯,纷纷换上煤油灯。
      巷子里,铺子打了烊。巷口就一杆灰蒙蒙积了灰的路灯,所发挥的作用不大,所以没什么事大家就都不出来了。
      藉着昏暗朦胧的路灯光,傅蔓薇推着自行车往家门口走。怕撞到人,这段路她习惯推车走行。
      刚到巷子交叉口,敦实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在寂静中响起。
      傅蔓薇循声侧过头,没等她看清楚,一个颀长的身影豹子般从右边扑过来,撞得她差点连人带车摔倒。
      待傅蔓薇稳正身子,扶住自行车,抬起头眼睛正对上了一双吃惊的细眼。四周光线朦胧,这细长的眼睛在夜色中过于明亮,望着她愣了一愣,下一刻就浮出笑意。
      刚还只顾夺路而逃的盛其野,讪笑着蹦出一句“对不住啊!”
      一个系带的照相机在他胸前晃荡着,他一张口便露出了一口白牙。
      就这几秒的功夫,远处人声渐近,盛其野对着傅蔓薇抿抿唇,撒腿就奔出巷子口。
      没过一分钟,六个黑衣壮汉从傅蔓薇身边一溜烟地跑过去。
      傅蔓薇摇摇头,这盛家大公子真如外界所言:惹是生非。

      租界西区,盛宅。
      盛霆光叫住闷头往楼上迈的盛其野:“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鬼混去了?”
      盛其野理直气壮回他:“谈生意不去舞厅去哪?这生意经不还是您教我我的!”
      “啪嚓”一声合上报纸,盛霆光火冒三丈地站起身,劈头盖脸地骂起来:“天天去舞厅,像什么样子!还跟人家因为个女学生打起来,都传到虞老那儿了,丢不丢人!”
      “郑煊赫非要那女学生和她谈恋爱,人家才16岁,大人家快一轮了,他不嫌丢人,我嫌什么!”
      见惯父亲的阵势,盛其野毫不示弱地与之对阵,然后胜利者般大步流星迈上台阶。
      在门口候了半天的陈露露端着宵夜放到茶几上,瞧了瞧盛霆光脸色,柔声劝他:“算了吧,别把身子气坏。”
      她二十岁跟了年龄可以做她父亲的盛霆光,盛其野这指桑骂槐的话她可没少听,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在盛家大公子面前,她从来都是自觉地把姿态放得低了又低。好在到了外面,她还是人人尊敬羡慕的“盛夫人”。
      端起茶,盛霆光叹口气:“对我都这样,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我倒没什么,你疼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只是你们父子俩一直这样针尖对麦芒,不是办法。”陈露露坐下,语声柔柔地劝慰着。
      盛霆光仍在气头上:“我十五岁就出来闯了!他二十多还在打架斗狠!不成器!”
      这话老生常谈了,陈露露笑着说:“虎父无犬子,其野不也是小小年纪去日本留学嘛。”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盛霆光更是气得厉害:“提起他去日本我就火大,人家都去美国英国,他偏偏去日本,临毕业了跑回来,这性子真随……”
      许久未提及的名字跳到嗓子里,被生生咽回去。
      胸膛里漫出一股无能为力的疲乏感,盛霆光长长叹了口气。
      陈露露颇为识趣地劝了几句,然后捏起白瓷勺,舀着汤圆,送到盛霆光嘴边。
      回到卧室里,盛其野的好心情并未受到盛霆光的影响。
      他还在回忆着刚才的场景:钢丝床上,郑煊赫惊恐地用女人睡衣遮着羞,活脱脱一只肥硕的白蛆虫。仇报了一半,盛其野得意洋洋地拍了拍相机。
      饶是郑煊赫加强了人手,架不住他安排得当、身手敏捷啊。
      盛其野心中十分畅快。
      此外,刚才巷子里的小插曲,也让他有种朦朦胧胧的喜悦和新奇。不过,难以名之的滋味很快被春风得意的青年抛之脑后。
      他仰面趴在床褥上,双手枕着后脑勺,笑眯眯地盯着水晶灯,心里盘算着找哪些报馆大肆宣扬一下。

      周末。
      傅蔓薇出门前母亲递给她一把新伞:“早些回来。带好哨子。最近治安太乱了,你没看今天的新闻报,哎呦,真是世风日下。”
      这运动比赛用的哨子,是顾客指定要的,谁知进了货人家又不要了。李烟霞觉得这哨声和巡警用的听起来都一样。他们是整日嘘嘘地吓唬人,女儿用这样的哨子走夜路时还能吓唬吓唬不怀好意的小瘪三,于是便让傅蔓薇每日带着。
      李烟霞每日只关心三件事:一,铺子生意好不好;二,傅蔓薇的衣食住行和安全;三,傅祁玉有没有在报上乱写文章得罪人。
      藉着并不亮堂的天光,傅祁玉正眯着眼看报纸。
      听到这话,他收起报纸,埋怨她:“哎呀,蔓薇一个女孩子,你和她说这个干嘛。”
      他自诩女儿是有知识的新女性,不能与整日扎堆的妇人们一样只关心明星小道消息和富家秘闻。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对思想的荼毒,和抽大烟差不多。
      他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儿:“蔓薇,爸爸跟你说啊,遇到危险不能光吹哨,得赶紧跑!”
      李烟霞白了他一眼:“喝你的茶吧,傅教授。喝完了陪我去店里打扫。”
      “不是,我文章还没写完呢,我……”傅祁玉支吾着。
      一说去铺子,穿惯了长衫的傅教授总觉得有些斯文扫地。
      “你什么你,你那文章才几个稿费!现在这么乱,不多赚点钱!”
      李烟霞一抬高声音,傅祁玉立刻不敢言语,只得叹叹气。
      无论是在以前的苏州大宅院内,还是上海的二层旧楼里,李烟霞一如既往地把丈夫管得服服帖帖。虽心有不甘,傅祁玉也明白没有妻子的操持,这个小家庭早就难以为继了。
      李烟霞在围裙上抹抹手,从裤兜里掏出钞票要塞给女儿,让她去做新衣服。
      她嫁入傅家时,傅家还算能支撑,她的穿戴都符合做太太的身份。现在看看女儿,穿的没有什么名贵料子,首饰也没有几件,做母亲的总归觉得亏欠。
      都大学毕业了,傅蔓薇可不好意思伸手问家里要钱。她笑着撒起娇:“妈,我有钱,人家刚给我结了上周的课酬。你给我爸吧,一个大教授兜里就几角钱。”
      听见这话,傅祁玉不由得伸起长脖子瞅着妻子手中的一沓钞票,他还没想起说什么好话,李烟霞已经不由分说地把钞票塞进女儿包里了。
      “你到人家那里当老师,多买两身洋装,体体面面的。”
      傅蔓薇只得将钞票折好放进钱包里。

      可能因为是熟人介绍的,陈露露对傅蔓薇很是放心,从来不过问她教的课程内容。况且,就算她过问,以她短短几年女子学堂的经验,恐怕也无法了解其中内里。
      不过她从盛霆光那里潜移默化地学到了一件事:做事情只要找对人就能成功一半,人选对了,大多是赚的。傅蔓薇是正经的东吴大学毕业,说是女秀才也不足为过。
      此外,因为自身不足,陈露露天生非常尊重有学识的人。
      所以,盛其麦每周上两节国文课时,陈露露总是心安理得地去逛街和打麻将。
      不过今天,她倒是难得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茶看报纸。

      细雨如纱,夜色将至,四周是静悄悄的淡蓝色。一切事物都模糊了轮廓。
      院子里小道上的电灯光已经开始亮闪闪地照在地面上。
      傅蔓薇收起书包,留下本堂作业,往楼下走去。
      盛其麦聪明又用功,教起来非常省心。就是常常拘谨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对谁也没有孩子常见的调皮和天真。他被陈露露教导得非常尊师重道,每次都将傅蔓薇送到一楼门厅。在傅蔓薇说了两次之后,才免了礼节,改成送到二楼楼梯口。
      和盛其麦道了别,傅蔓薇徐徐地往楼下走。
      一阵稀落的脚步声让她放缓了步子,她偏头往门口望去,原来是盛其野腋下夹杂着几份报纸,小跑着进了门。
      坐在沙发上的陈露露立刻弹簧似的站起身,笑着打招呼:“其野,你回来了。”
      在地毯上蹭着鞋底的盛其野敷衍地从鼻腔里嘟囔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走了两步,抬头就瞧见傅蔓薇站在楼梯上,身子一愣,定在了客厅中。
      傅蔓薇面色如常地接着往一楼走。
      盛其野面皮绷得紧紧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目光毫不客气地紧随着傅蔓薇。
      陈露露赶紧走过来,站到旁边介绍:“其野,这位是傅小姐,何小姐介绍的家庭教师。”
      待她介绍完,傅蔓薇见盛其野眼光依旧刀刃似的锁在她面上,便镇定自若地站在一楼扶手处回望着他。
      “傅小姐。”盛其野绷着脸打了招呼,嗓音却自我感觉有些发涩。
      他的发丝被雨水洇得乌亮,许是发油太好,头发仍紧密地贴合在头皮上,露出饱满光滑的额头。宽阔的肩膀上挂着细小的雨滴,整个人板正得跟一根竹子似的,全然没有初见的狼狈和再见时的肆意。
      傅蔓薇挂上礼貌的微笑:“盛先生好。”接着微微颔首:“上次便听其麦讲他还有个哥哥的,没想到这次便见到了。”
      陈露露脸上笑意更浓:“是啊,其野在外面忙生意,难得这么早回来。”
      心脏莫名地突突直跳,盛其野紧闭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从嗓子里挤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响动。
      见他面上不自在,又觉得这人浑身是麻烦,傅蔓薇寒暄了一句便淡淡地道了“再会”。
      “傅小姐,外面下雨了,我让司机送你。”陈露露把傅蔓薇送到门口。
      “您费心了。路不远,我正好散散步。”说完,她俯身把雨伞从门口的水桶来抽出来。
      屋外雨丝绵长,傅蔓薇撑着黑色雨伞,鹅黄色的身影慢慢地从电灯光里隐入到淡淡夜色中。
      盛其野收回目光,心想,今日两人的相遇是在正常的场合下以正常的方式的进行,他还是表现得非常绅士的。
      原本以为是个女学生,原来都当老师了。
      对着凉风细雨胡思乱想了半天,他从露台上返到卧室里,低头往红木书桌上看去。
      上面摆放着五份今日报纸,每份的头条都赫然登着一张伤风败俗的照片:那是一个几近□□的男子,惊恐的面容清晰可见……
      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
      盛其野举着报纸,笑出了一脸的灿烂得意。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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