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香菇爱青菜

15、第 15 章

　　一直跟着傅蔓薇的“尾巴”不见了，报纸上也以“皇军智擒抵抗分子”来为宪兵队歌功颂德。这些迹象似乎都表明，刺杀事件结束了。
　　可是傅蔓薇和林绥之的想法一样，他们的境遇此时就像大海上的小船，看似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实则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奔涌而来的巨浪所吞噬。
　　除了保持对敌人的警惕之心外，傅蔓薇此时还不得不忙于生计。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偏安一隅的租界里，无论是茶米油盐还是针头线脑，价格都是一日比一日高。
　　这夜，月光惨淡，寒气让街上更为沉寂。
　　傅蔓薇去一个雇主家教完课，抱了袋热乎乎的栗子向家走去。
　　走到巷子口时，一点极其轻微的动静引起了她的警觉。
　　傅蔓薇放缓脚步，见一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从巷子里鬼鬼祟祟露出身。
　　他眯着眼，说话间带着一口东北腔：“小姐，借点钱花花。”
　　说着，他用黑乎乎的粗手过来扯傅蔓薇手上的拎包。
　　见傅蔓薇一面用手攥住包，一面往后退，那人笑嘻嘻凑得更近了：“胆子还不小，模样也俊。”
　　他扑了上来，猛地抱住傅蔓薇，流里流气地要将满口烟气的嘴巴贴到她面颊上。傅蔓薇用皮鞋跟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趁他松手的一刹那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傅蔓薇又被他从后面拽住。
　　她刚想给他一肘，突然压在掌上的粗粝感让她心中警铃大震：这人食指处有老茧，似是常年摸Qiang！
　　顷刻间，傅蔓薇改变招式，几乎是泼妇撒泼般奋力挣脱开，一面跑一面大喊救命。
　　转瞬间，巷子里几户人家开了门。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跑出来，是住在店里的少强。
　　他一把截住跑过来的傅蔓薇，瞅见跟在她后面的男人，立即冲上去。
　　少强是有些力气的，却被那人一把推开，夺路而逃了。
　　此时，听到动静的傅祁玉和李烟霞也打开院门跑了出来，正好在家门口迎上少强和傅蔓薇。
　　听说女儿遇见流氓，傅祁玉气得握紧拳头，连说了两遍“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而李烟霞则是又气又心疼，她瞪了丈夫一眼：“别吵了，一会儿把人都吵出来以后蔓薇怎么做人。”
　　傅蔓薇将父母安慰了一番，在家里喝了一杯热茶，便叫上少强陪她去警局。
　　遇险去报警才是一个普通女子应有的表现。

　　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里，傅蔓薇对着不甚热情的警员讲述了经历。
　　这种抢劫的小案子没什么油水，小警员随便记录了一下，便准备打法她走。
　　“傅小姐！”
　　傅蔓薇转过头，见盛其野拧着眉大步流星冲她走来，面上担忧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和满身酒气的盛其野打了招呼。
　　盛其野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板着脸问：“你没事吧。”
　　“没事，盛先生消息真灵通”傅蔓薇说。
　　盛其野抿抿唇：“磊子和这街上的人熟。”
　　见眼前男子穿戴富贵，小警员连忙站起来露出笑容：“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尽快调查，给这位小姐一个交代。这位是？”
　　“盛公子你都不知道？没眼力劲的家伙”
　　众人循声一望，见从门口进来一个中年警探。只见他瞪了小警员一眼，笑着对盛其野说：“乡下来的小瘪三，没见过世面。盛公子您别介意。”
　　小警员唤了他声李探长。
　　盛其野和李探长客气两句，便迫不及待带傅蔓薇离开。
　　这种事，他自然不放心交给巡捕房。
　　走出门口，一股寒风倏地袭来。傅蔓薇将一直搭在手臂处的大衣披到身上，一粒粒地系上扣子。
　　她将腰带打了个单结，抬起头却见盛其野磨着后槽牙、怒气十足的样子。顺着他目光，她看见了肩膀处几个黑指印。
　　这她早就看到了，倒是遇袭的一个证据。
　　好在这时，磊子把车稳稳地停在台阶前，结束了盛其野眼中那瘆人的寒光。
　　盛其野按捺着怒气，大踏步迈下台阶，将车门拉开，不言不语板着脸看她。
　　傅蔓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道了谢，然后老实地坐进车里。
　　车里分外寂静，磊子从镜子里往后瞥了一眼，见盛其野面色极其难看。
　　“盛先生……”傅蔓薇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
　　“傅蔓薇，我心情不好。你不要叫我盛先生。”盛其野看也不看她地说。
　　见他一副夹Qiang带炮要吵架的样子，傅蔓薇微微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看她不言语，盛其野更气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天天这么晚回去，现在治安多乱，这么多难民地痞流氓，出了事怎么办？！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他炮仗似的说了一长串，半响才意识到说过头了，悻悻闭上嘴。
　　没等傅蔓薇回应，他扭头又抛出一句：“以后晚上不要出去，教完书磊子送你回去。”
　　傅蔓薇一个“不用”刚吐出来，瞥见盛其野的神情，便下意识吞下后面的话，又是不言语了。
　　他正在气头上，还是避其锋芒的好。傅蔓薇想。
　　一路上，车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很快到了巷子口，傅蔓薇看看车窗外的馄饨摊，转过头问盛其野：“要不要吃馄饨？”

　　难得来这么精神的年轻人，何阿婆弯腰把桌子仔细擦了又擦，才转身去煮馄饨。
　　傅蔓薇说：“这家菜肉馄饨特别好吃，在哪里都吃不到这个味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吃惯了。”
　　寒风止住了，她在灯光中笑得温柔，盛其野望着她气也顺了不少。
　　只听傅蔓薇喊：“阿婆，我的那份少一点。”
　　何阿婆一面把馄饨一个个地丢进热腾腾的沸水里一面说：“知道了。先生的多一点。”
　　先生这个词有很多含义，盛其野听了不免心中愉悦。
　　确实如傅蔓薇所言，馄饨很鲜美。
　　盛其野一口一个，很快碗里见了底。他一抬头，见傅蔓薇低眉垂目地喝着热汤，于是心里最后的一丝火气都没了影踪。
　　磊子一股脑把汤喝完，看盛其野瞅了他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地对阿婆说：“阿婆，再来一碗。”
　　盛其野是在酒席上赶过来的，肚子里是半饱的。无奈阿婆给他碗里额外加了不少馄饨，又喝了一大碗热汤，此刻他确实是吃不下了。
　　他盯着傅蔓薇，见她斯斯文文地拿勺子喝着汤，脸颊处被热气熏了两抹极淡的粉红，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将勺子放下，傅蔓薇抬起头冲盛其野笑了笑，调侃着说：“我是没有钞票了，盛先生请客吧。”
　　盛其野笑着望了她一眼，不用他吩咐，磊子便掏出一沓钞票压在碗底。
　　踱着步子，盛其野忸怩半天才说：“我刚才太着急了，所以态度不好……我道歉。”
　　盛公子何时给别人道过歉，此时的他觉得一万分的不自在。
　　傅蔓薇忍不住扑哧一声：“我知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这一笑，盛其野顿时觉得他的心都软成了沙利文的酥糖了。
　　他止住脚步，转向她，鼓起勇气：“傅蔓薇，我……”
　　“盛先生”傅蔓薇打断他，“今天谢谢你，我到了，晚安。”
　　眼中的光芒倏地消逝，盛其野泄了气，抿了抿唇说出一句“晚安。”
　　傅蔓薇转身走到家门口，敲了敲门，一直焦急等着女儿的李烟霞唠叨着把门打开。
　　不远处，盛其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进了门，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心中纵有万般不甘心，最终也能叹了口热气出来。
　　每次当他觉得离她近了一步时，马上就会被她推到更远的地方。他追逐着，她就拒绝着，他直白地表达，她就更直白地拒绝。
　　总之，她离他很远，但又偏偏住进了他的心底里。

　　而刚回到家的傅蔓薇，独自一人在卧室里陷入了沉思。该来的总会来，希望一切顺利，她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