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上部 莲生九华》西蜀雪

8、第七章 君位

　　“众卿家平身。”
　　碧穹女帝端坐于朝云殿王座，高耸的发髻上龙形金饰为她略显苍白的脸孔增添些许光彩，金袖一挥，前襟的紫金盘龙仿若腾跃于云端，一时满殿生辉，威仪顿现。
　　殿下文武臣子成列居于左右，均手执牙笏，立于自己的位置。皇座左侧立着一女子，长相高贵端丽，与女帝有三分相像，却更显圆润，眉目间幽深难测，曳地的银色长袍配以鹤舞牡丹王冠更显大气，她正是女帝之妹，白鹤亲王盛沐环。
　　盛沐环正拢袖向女帝禀道：“科考之期臣已拟定，请陛下过目。”她的嗓音不似寻常女子般轻柔婉约，却透着股沙哑的音调，显得更为稳重。
　　殿上侍从随即递上折子，女帝翻看后道：“准奏，此事亲王可与两位主考官共同商议。”
　　“是。”
　　殿下众臣子都屏着呼吸听这两个女子对话，女帝的病痛其实在早年已初显端倪，近几年虽然并无恶化的传言，但他们不得不多生几个心眼，前一阵子，女帝有几日没上朝，他们已经在猜度真相。白鹤亲王位高权重，许多朝中大事她都有参与，女帝与她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微妙，一方面，她要依靠她分担一部分政事，一方面又要预防她功高盖主。
　　“宏州王何在？”女帝清冽的嗓音再次响起。
　　“宏州王盛金麟奉命入京，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右侧一着武装的束冠女子跨步上前躬身行礼，简单的装束仍无法遮掩她的美丽和光芒，深邃的双目闪亮如黑曜石，高挺的鼻梁下丰润的嘴唇仿佛时刻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她无疑是美貌的，却又是冷漠淡然的。
　　“即日起，联命你负责乐丁四城全部防务。”
　　“遵命！”
　　关于盛金麟的入京，众朝臣也是摸不着头脑。她虽是先帝最为宠爱和器重的王族，但让一个王离开封地，除非是有意要传位于她，而这可是会引起大波动的事件啊！
　　女帝迟迟不立储君才是令朝堂上下真正忧心的根本，既然无子嗣，自应在皇亲中寻得能者继位。陶国正统皇室连续三代都未出男性继承人，地方王侯倒多有男丁，太元女帝临终前嘱咐若皇女实在无能，也可于王侯中择优继位。但接连几朝女帝皆能力卓越，对后代的教育也极为重视，是以女性继承人渐渐变得顺利成章。
　　本朝若论继承人选，除了盛沐环，如今皇宫中还有两人：
　　旭鸣长公主盛沐微，女帝幼妹，年方十八，偶有参与政事；
　　棠灵公主盛天瑶，女帝养女，实为已故定珠亲王的长女，年方十六。
　　盛沐环正当盛年，能力威望都是受臣民肯定的，不出意外，下一任女帝非她莫属。
　　可女帝招盛金麟入京将本该清如水镜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女帝的心思谁又能猜透？
　　事实证明，女帝的想法没人可以读懂。
　　因为接下来由宣旨官口中所宣读出的事情让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当朝女帝有一女遗留在外，今得消息，获悉公主行踪，不日将遣人寻找迎回。”
　　即便冷静如盛沐环也忍不住开口询问：“陛下，果真有此事？”女帝长她五岁，即位三年便传出其身有不育之症，这个失落在外的女婴又从何而来？
　　“联的女儿，岂会错认？”愠怒的语气，女帝的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
　　当下，殿堂上重归平静，片刻后被一个平缓的男声打破。
　　“陛下自然不会错认，但臣以为当下之际，不是寻找那位身世缥缈的公主，而是尽快确定储君，以保我陶国江山，万世不落。”陶国国相端木隆庆位列文臣之首，五官端正，浑身上下透着股气定神闲，他行事果敢周全，令人信服，可说是当世权臣。
　　女帝微眯眼，手臂微微颤抖，她知道，强迫清醒的药效快过去了，她努力使嗓音平稳：“联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国相不必担忧。”
　　察觉女帝的异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尤尚宫忙向宣旨官使了个眼色，宣旨官立即朗声道：“退朝——”

　　“陛下！陛下！”刚步出朝云殿，女帝便有些体力不支，在尤尚宫搀扶下才能略走几步，急得尤尚宫低声唤道。
　　“扶联上撵。”无力地说道，女帝挺直腰脊，勉强维持着威仪向御撵走去。撵外楚樱早已候着，见状立即上前接住女帝的右手，与尤尚宫合力将她扶入。
　　“回栖霞宫。”尤尚宫焦急地吩咐道，转头间，女帝的神色已显恍惚，显然已进入半昏迷状态。
　　依旧是混乱不堪的宫廊，龚济平再次踏入令他恶梦连连的女帝寝宫，应女帝要求所开的那种醒神药方根本治标不治本，只能勉强维持两个时辰，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药效会越来越差，他时时惊惶着恐女帝要取他项上人头。
　　例行的把脉、运针，女帝终于醒转，她也没再问龚济平任何问题，一切都心知肚明，她不想再做无谓的询问，只让尤尚宫赏了他些许宝物，令他退下。
　　“陛下，棠灵公主求见。”楚樱在外禀报道。
　　“是瑶儿吗？快进来！”女帝睁开眼，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那是一个母亲的温柔。在失去女儿的这些日子，只有这个孩子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也是她最亲近的人。
　　“瑶儿见过母亲。”只见一位红色衣装的绝丽少女拂帘款款入内，乌发披洒过腰，发顶结双流髻，海棠步摇低垂，衬得肤白胜雪、眼若秋水。蓝帔挽于臂弯，轻纱曳地，更添少女的气质，她带着盈盈笑意行至女帝榻前。
　　“瑶儿。”女帝挥手让她坐于身旁，说道：“联听太傅说你最近学业精进，他还夸你懂得体谅臣下，接物得体。”
　　“全凭母亲与太傅教导。”盛天瑶笑着回答。“母亲，你身体不适，瑶儿帮您揉揉肩可好？”
　　“也好。”女帝点头偏向一侧，将后背露出，盛天瑶伸手不轻不重地为她揉捏。
　　“瑶儿今年已满十六了吧！”女帝忽然发问道。
　　盛天瑶应道：“是的，母亲。”手中动作令女帝酸软的肩头舒缓不少。
　　“可有中意之人？”
　　“母亲说笑了，瑶儿长居宫中，怎会生那些想法。”盛天瑶唇边仍带着笑意，缓缓回答着。
　　“放眼满朝青年才俊，联赐你一个附马可好？”
　　盛天瑶闻言起身，旋即跪于地上，女帝转身，正看到她眼角含泪的面容。
　　“瑶儿不愿离开母亲，请母亲收回前言。”
　　女帝轻抚着她的长发，说道：“傻孩子，你总要长大，总要嫁人，怎么可以一直待在联的身边。”
　　“既便如此，瑶儿也要认真考虑。”盛天瑶抬袖拭泪。“我才不要随便找个人嫁掉。”
　　“这是自然。”女帝宠爱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联的瑶儿这般美好，自然要配一个如玉郎君。”
　　盛天瑶破涕而笑，话题一转问道：“母亲，你什么时候接妹妹回宫？”
　　女帝面色微微变动，随即恢复如常，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目光投向面前的少女。“瑶儿已听说今天早朝之事了？”
　　“母后赎罪。瑶儿，”盛天瑶抬眼小心翼翼地观看女帝神色，继续说道：“瑶儿只是关心您的身体，如果妹妹能够与瑶儿一同侍奉母亲，母亲的病便会很快好起来吧。”
　　“还是瑶儿有心。”这样说着，女帝双目朝窗棂边望去，窗外一片春光，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她的眼底渐渐露出一丝哀愁。天晴，天晴，她快忘记那一场雪，那一个阳光普照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