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精神》多咪多咪

32、第 32 章

　　春末凉风阵阵，墓园松林郁郁葱葱，如果这儿没有埋葬着那么多人的挚爱，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看守墓园的刘老头是个老军人，看着周杨他们过来遥遥敬了个礼。
　　周臣把准备好的礼品递给他，“刘叔，吃早饭了没？”

　　刘老头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吃了吃了，进去吧进去吧，替我问候老首长。”
　　“成嘞。”周臣带着周杨把车停在了坡下停车场。

　　这里他们每年都会来上几次，环境不错，早上的空气尤为清新，飞鸟在树间来回跳跃，叽叽喳喳地很能减轻人沉重的心情。
　　周杨拿着一束玫瑰随着周臣的脚步走在后边，寂静而朦胧的清晨只有他们走在石板路上的咯噔声。

　　他的妈妈最喜欢红玫瑰，在周杨很小的时候林妈总是把年轻时候谈恋爱的趣事讲给周杨听，说林爸是怎么每天一束玫瑰花送到手上的。
　　说林爸带着伤疤和厚茧的手掌捧着一束还沾着露水的玫瑰特别性感。

　　周杨从小到大都娇气，无法无天的，从来不是什么好儿子，林妈在世的时候可没正经从他手里得到过什么花束，反倒是变成了一抔黄土之后逢年过节时不时地都能收到花。
　　而且是她最心疼的小儿子，买来的最新鲜的玫瑰花。

　　周臣先在墓碑前站定，“老太太生日快乐啊，我带你宝贝儿子来给你贺寿了。”他说完抬了抬下巴，“快把花给老太太，该等不及了。”
　　黑色西装透露着绅士的味道，可规规矩矩的白色衬衫搭配上就显得很沉重。

　　周臣拎起裤脚弯下腰围着墓碑轻轻擦着。
　　“这些日子都忙，过年的时候我自个儿过来的也没带周杨，这次你们好好看看，别老操他心，孩子长大了。”

　　周臣其实比周杨大不了几岁，可毕竟是第一个孩子，林爸林妈也是个新手父母，多种教育方式在他身上轮番试验，虽然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可真是吃了不少苦，眼看着就比周杨成熟很多。
　　“过年的时候，你们的大宝贝带人回家啦，没来得及给你们说。”

　　周杨低着头，在工作岗位上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在父母跟前总是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儿，这是他需要安慰时的惯用伎俩。
　　要父母还在，那指定要掰着他头，让他抬头挺胸，“干啥呢这是，天塌了？没事，你哥个儿高，他去顶着。”
　　可现在没人安慰他了，周臣顶了这么多年也怪累的。

　　周杨听见这话，猛然抬头想要阻止，“哥......”。
　　周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事，妈临走的时候还担心呢，担心以后没人照看你，今儿我就撂个准话，我看着啊......”。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我看着这个小林还挺好的，可把你家大宝贝儿放心上了，别担心，他俩能过好。”

　　周杨愣了愣，头低得更狠了，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黑皮鞋上掉。
　　周臣弯腰擦着擦泪了，直接面对着墓碑席地而坐。
　　“你家大宝贝的事儿吧，我觉着他能自己处理好，不过......我得当着你俩的面解你儿子的心结。”

　　周杨的手指狠狠搓着西装裤脚。
　　他没法忘记那一年......
　　他是他最黑暗的一年......

　　林赫突然消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周杨找遍了所有的共同朋友，都没有打听到林赫的消息。
　　他陷入了无止境的自我否定循环中，大脑彻夜不停地来回播放他跟林赫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看看是否能发现一些潜在问题。
　　是不是他自私了，被宠爱大的小孩儿可能都会有点自私，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爱林赫，他爱这个让他不顾一些许下一生承诺的人。
　　可是那个时候周杨却一遍一遍回顾从前，渴望能找到一丝林赫从未爱过他的痕迹，这样起码能证明，不是他的错，林赫不是突然消失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性格是不是不好，之前也有人说过的......
　　他怀疑自己平时对林赫关心不够，指挥部太忙的时候确实是很久不能回家......
　　他怀疑一切，那些曾经因爱而发生的美好的一些都被他的多疑蒙上了悬疑色彩......

　　周杨彻底崩了，去见爸妈的时候，林爸林妈都惊呆了。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瘦了呀？”林妈眼里噙着泪，捧着周杨的脸就像捧着什么珍宝，就怕一不小心碰坏了她手心的瓷娃娃。
　　周杨还没来记得把林赫带到父母跟前就发生这样的事儿，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顾着颓废和伤心。
　　林爸一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和林妈也不好直接问发生了什么，坐在茶几上把热茶滚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别担心，爸妈都在呢，都能给你撑着。”

　　周杨那一阵子都是住在父母家里，每日浑浑噩噩，白天黑夜直接颠倒，感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有重影儿，父母把他的状况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不行。
　　本来身体就不大好的林爸林妈，看着自己的心肝大宝贝儿每天都魂不守舍日渐消瘦也是逐渐熬垮了身子，俩人双双进了医院。

　　周杨怕得要死，不敢离开不敢睡，就每天待在父母身边熬着，程峰许山山他们硬是没把他扛走。
　　周臣打着骂着都没能劝动这个犟种弟弟。

　　人呐！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周杨果不其然的病倒了，林爸也病倒了。
　　不过周杨后来醒过来了，而林爸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林妈怕周杨折磨自己，彻夜抱在怀里劝。
　　“宝贝儿啊，你这样不可以。”
　　“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么糟践自己。”
　　“你那天说要带朋友回家的，你朋友伤你的心了吗？”
　　“你什么都可以告诉妈妈，妈妈比你想的要勇敢。”

　　周杨咬着牙，一个字都不敢松口，他现在什么都怕！
　　可恐惧并不能阻止噩耗来临，林妈在林爸去世的一周内也跟着去了。
　　俩人都是老年人基础病引发的，走的时候都没遭什么罪，可周杨却把自己判了死刑，把自己跟林赫的关系判了死刑。

　　如果没有林赫，没有她，好像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还是那个乐天又傻缺的自私少爷，他什么烦恼都没有。
　　因为妈妈说了，天塌了，有周臣撑着。

　　一转眼周杨都变成大人了，模样还是原来的样子，可他也确实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
　　周臣拍了拍他的腿，“站着不累啊，找地儿坐着吧。”
　　周杨没动弹，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半点没有小少爷的灵气了。

　　墓园里新来了一波波的家庭，或者三五成群或是孤身一人，他们都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这个地方，去见一见挚爱的人。
　　周臣远远望了望升起来的初阳，他的头发随着微风肆意摆动。
　　今天不用开庭，来见父母的周大少在此刻也是一个小孩儿。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你跟林赫的关系，爸妈生前都知道的，所以......所以你不用害怕，心里边......也不用有什么坎儿。”
　　周臣身为律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可这句话他斟酌了好几遍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顺畅。
　　“咱妈之前都说，你特别没心眼，一撅屁股她都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所以，当年你第一次领着林赫在家吃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周杨红红的眼睛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那......妈她......”。

　　“哎，老年人嘛！一开始接受还是有点难的，去网上查了不少，一开始担心你受伤......后来又担心你生病......最后甚至会担心老了没人养你......后来林赫走了，小老太太见你一直伤心难过也就没提了。”
　　“你发现没，她的担心从来不是你爱上了个男人，她担心的一直都是你。”
　　“你这个傻子呢，还老觉得是自己的事儿让父母操心，闹出来了一档子一档子的事儿......杨杨啊，谁家父母能不操心自家孩子呢？”
　　“所以......你的感情得到父母的同意和祝福了......你也别折磨自己了”，周臣压抑着哭腔，换了好几口气。

　　他抹了一把眼泪，“你嫂子说得对，这事儿根本赖不上林赫，都是赶巧了。”
　　“是我转不过弯来了，埋怨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总比去埋怨命运容易得多。”周臣颤抖着双唇，说完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虽然也没有什么灰。

　　周杨在这站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比以往过来哭得更难过。
　　一直压在心头的大山，还是父母帮他化解了......
　　他从来不敢原谅自己，原谅当年不辞而别的林赫，如果没有他，没有林赫，那就不会发生任何会影响都父母的事儿。
　　此时此刻，那些不能挽回的往事终于过去了，活着的人最终还是要好好活着，过往的枷锁不能长久的捆住一个人的灵魂。
　　那下场无疑是惨烈的。

　　周杨回去的时候，墓园里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来往往，他想......
　　这些人来探望的又是谁呢？
　　又有谁因为无法消遣的思念而彻夜难眠呢。

　　刚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一个小孩跑着跑着不小心撞到了周杨身上。
　　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眨巴着跟肿成核桃的周杨的眼睛来了个四目相对。
　　“妈妈，这个大哥哥哭惨啦。”小男孩扭脸大着声音跟他妈妈汇报这件事，好像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似的。
　　小男孩的妈妈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大哥哥牵挂的人，不能跟他回家了，所以他哭了。”
　　这话说完，小男孩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而周杨那双眼睛再次噙满了泪水。

　　此时此刻，周杨很想给林赫打个电话。
　　他想说，小说里那些追人的情节，不是挡刀就是挡枪的，你全都不需要了，来接我吧。
　　或者说，便宜你了，你转正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打电话，而是跟周臣告别之后去了一趟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