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50、你命不好

　　高级疗养院的环境很好，有一种世外桃源的祥和，正值午后，热风和浪翻涌，阳光倾泻无余。

　　安静的走廊余有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留下的香意，见走廊尽头前玻璃窗外，树枝摇曳，斑驳垂影。

　　宋十清被领着到那间看着就收费不便宜的房间里，刚好见温柔的护工小姐用专业的手法服侍着床上那位午睡起来。

　　那位看着孱弱憔悴，病态尽显。半年前正月初一那时在医院见，本也觉得与在此之前上一次见有鲜明对比，可一次又一次的鲜明对比，也有天差地别之意。

　　付茜听见有人进的声音，却似并不在意，不曾回头看去。在护工小姐的辅助下坐到了轮椅上，这才抬头去看宋十清。

　　可能是病态压制气场，二人对视间没了剑拔弩张，眼中也少了凌冽，莫名多了和谐。

　　宋十清礼貌的向护工小姐道：“您先去忙吧，这边有我就可以了。”

　　护工小姐看了眼付茜，付茜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动作，护工小姐便冲宋十清回笑道：“好的，你们慢聊。”又微屈体向付茜道：“有事您叫我哈。”

　　房间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宋十清走上前去，弓身去帮付茜整理她的披肩。

　　外人看来这场景像是母慈子孝，但这母子二人都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好久不见，我的‘好儿子’！”付茜仰头看着那双和她眸色极为相近的眼睛，讥讽的是宋十清，某种意义上也是她自己。

　　“是好久不见，但我们不是对彼此的动向了如指掌吗？不相闻不相见，既动静听闻，也不算不见。”

　　付茜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他要反击何尝不是要如此。

　　当初付茜病发住院，本以为她惜命会不留余地的想要续命，谁知道她住了两天就出院了，她赶着出院还是为了她那踩黄线的事业。

　　当初宋十清就知道，她做的事情并不完全合规合法，两个人闹掰之时他也提醒过付茜不要自寻死路。

　　他把蒋时从付茜那里择出来之后就没有再管她做什么，所以也是上一次之后他去深入调查才知道，付茜会生病，以及当年赵启明会生病，不是因为自己天生克他们，全是他们作死碰不该碰的东西，赚不该赚的钱。

　　时常接触超标致癌物，因此埋下病根，因身体差异病情显现时间不一，病发程度也不一。

　　付茜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吗？她当然知道，但这是她翻盘的唯一机会了。

　　她年轻不再，美貌凋零，没有依靠，蒋时给的那十万块钱以及她已经烂透了的灵魂和躯体便是她最后的、唯一的底牌。

　　她做到了，她真的翻盘了。

　　可是她病了。

　　得知自己生病，她的第一反应觉得好似意料之中，然后才开始害怕。她怕死，可是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让她更怕，但是她说不上来，也可能是她不想承认。

　　于是，她开始经常做关于儿时的梦，梦见父亲、母亲、妹妹，还有她的儿子、女儿。

　　可现实中，她众叛亲离。

　　她想去给父亲母亲上坟，可是她一回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怕，不知道是怕别人闲言碎语指点付家，还是怕别人语言恶劣辱骂她。

　　她又想到了宋十清。

　　她忽而庆幸还可以和宋十清拉扯。

　　可回忆起，上一次宋十清已经彻底和她撕破脸了。虽然他们每一次都好像是彻底撕破脸，但那一次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宋十清恨不得她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以往宋十清也恨她，但不是这种。

　　她不敢回美院生活区，故而私底下去了一趟江大。

　　宋十清专业班级、课程安排她都安排人打听过了，远远的看着宋十清，不被他发现。她忽而有一种错觉，她开始怀疑宋十清真的是她生的吗？

　　这样优秀的宋十清。

　　她还看见了蒋时，她看着他们两个像是闹了别扭，宋十清表面对蒋时爱答不理，但在蒋时目光偏移之后他不知道的地方，宋十清目光落在他身上，又满是深情。

　　深情？

　　付茜想，这也是自己的错觉吗？

　　那天回去之后，她便找了人去跟着宋十清和蒋时。她回忆起那些蒋时对宋十清好的细节，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为什么呢？也许变了，感情追究变了。

　　年三十的夜里，不是她挑好了日子给宋十清添堵，反而诱因是宋十清自己，是宋十清不让她好过！

　　为什么！宋十清为什么要喜欢蒋时！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人，打乱了她最后的计划。

　　气急攻心之下导致病发住院，一夜之间病态尽显，这一次她没骗宋十清。

　　出院之后忙于她的事业，追赶着时间，终于在一个月前彻底病倒，三天前才从医院转到疗养院住下。

　　宋十清都知道，但没有过问。

　　付茜瘦脱相了，极致骨感的手抬起拨弄宋十清的额前碎发，温声道：“我对你压迫了一辈子，难得这次没有给你太多约束，也没有给你时间限制，但你却让我失望了。”

　　“生下一个孩子，然后呢？除了赋姓的意义，没有人期待他的到来，没有人真的爱他，不可悲吗？”宋十清抓住付茜的手腕停在半空，好似再用力一点就能捏碎她的骨头，她的骨头完整时会硌自己的血肉，碎裂时会扎自己的皮囊。

　　付茜对此无感般，又嘲讽呵笑：“像你一样？像我一样？”

　　宋十清松开她的手腕，也一样嘲讽呵笑，附和：“是啊，像你一样，像我一样。为什么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我就是那个不被爱的孩子。”

　　怪吗？还会怪吗？说不清楚。

　　付茜淡淡回道，像回应的是外人，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怪你命不好吧。”

　　命不好做了我的儿子。

　　宋十清轻轻点头，像是赞同。

　　他直起身退坐到付茜的床沿上，两个人对着，他目光又看向了窗外。

　　付茜道：“这次我日子真是不多了，这不多的日子接下来可以全都留给你。你不自觉，我就亲自来督促你。”

　　“我没不自觉，你该知道我和蒋时早就在重新规划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了。”

　　付茜讥讽：“宋十清，你拖下去有什么意义呢，你难不成真指望你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后再和蒋时在一起吧？”

　　宋十清没正面回应付茜，看着窗外的目光好像看在了很远之外的地方和很久之后的时光。

　　宋十清像是走神了，低语喃喃：“叶落了。”

　　他又回过头看着付茜，眼神有些落寞与破碎感：“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爱呢！但我不能和他彻底分割开，我说过，哪怕是蒋叔叔和哥不要我了，要跟我断绝关系来往，我也不会答应。没有他们，哪有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我没那种奢望，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该要怎样对待他们？我们就是那样的女人和孩子，我们非要有人步我们的后尘吗？”

　　像是劝诫，但劝诫之人和被劝诫之人都心知肚明毫无意义，坚定不移在此刻用来是贬义。

　　付茜来不及回应，房间的门被大力推开发出声响，叫人吓了一跳。

　　蒋时脸色铁青走进，宋十清见他来有些慌张的起了身。

　　“你怎么来了？”宋十清向他走去，像是怕他他靠近付茜。

　　蒋时眸色发狠看了一眼付茜又盯回宋十清，怒气显然问道：“你跟我什么关系？”

　　宋十清无措，意识到场面要失控：“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说。”

　　蒋时用力甩开宋十清握住他胳膊的手，吼道：“我问你，你他妈到底跟我什么关系？”

　　宋十清唇色发白，脸色难看。

　　“宋十清你真行啊，我在那儿傻乎乎的计划跟你的未来，都不知道我的男朋友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蒋时冷笑讥讽，“不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你以后怎么跟你的孩子说我是谁，你的旧情人？还是他的小叔？”

　　付茜好像听见了，听见宋十清的心在滴血。她心头有些怪异，明明这样的结果最好了，蒋时在没她干预之下得知这般情况，宋十清又怎么怪她呢？

　　可为什么要在意宋十清是否更怪她一点？

　　蒋时像一把坚硬的铁锤子，宋十清像一只脆弱的瓷瓶子。蒋时发力，宋十清不堪一击。

　　宋十清说不出话来，该怎么回答蒋时这个问题。

　　他是谁呢？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在一起了，要跟别人怎么称呼他，形容他呢？

　　付茜像是来救宋十清的场，也可能是火上浇油，说道：“宋十清不是同性恋，他喜欢的是你对他的好，不和你在一起，你们两个可以各自成家，也算他放过你，算对你爸对顾冶的报答了。”

　　什么时候拖人下水再放过，竟成了慈悲了。

　　蒋时这会儿显得身上戾气很重，只死死的盯着宋十清，冷道：“我要你说。”

　　宋十清无法：“回去说。”

　　蒋时丝毫不动摇：“我不想听解释，不想听辩驳，不想你自以为为我好。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只想你现在明确肯定的告诉我，一个叫我放弃或者是坚定的答案。”

　　宋十清欲言又止，蒋时继而道：“你如果说爱我，但不能和我在一起，那我视为不爱。你如果不爱我，但还是会和我在一起，我就当你爱我！”

　　言外之意，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不，不能说不重要，是靠嘴说的答案不重要了。

　　蒋时这是把宋十清的退路堵死了。

　　宋十清：“……蒋时，对不起。”

　　蒋时：“你说。”

　　宋十清做好了选择：“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