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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远处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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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吗?”
这道声音传到后院时,苔正在搓洗着灰色的兔毛。
前面到后院的中庭之间竖着一堵刻着夏日莲花田的影壁,让外面人看不到里面也让里面住着的人看不到外面。
她将湿漉漉还沾着股怪味的手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高声回应道。“等一下!”
心里却纳闷这个时候到底是什么人会来啊,要是里家的人估计都已经进来了,亭长那边的公差有事的话,估计得直接将自己的名字叫出来。
苔心里泛着嘀咕,还是擦干净手,又把围裙解下来放在刚刚坐着的凳子上,快步绕过影壁走到前面去。
放着几张吃饭用的桌子的大厅里站着个背着包袱的男青年,靠着门槛,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转过身,只是背着亮堂堂的光,让人看不清长什么样。
只看到他绑着长长的发放在左侧肩膀上,双手抱在胸膛前,穿着灰色的布衫,手腕脚踝处的袖子都被绑住显得整个人利落得很,见到自己朝前半步又放下手,开口就问。“……我听外面的门卒说这里有供人居住的客舍?”
如果可以忽略自己因为被像是密格子似得的墙壁绕的昏头转向,又被擦肩而过的路人举报到卫士那边,差点被请去牢里这件刚发生没多久事情的话,抵达新地方的心情大抵还算舒畅。
不过又因进了这建造的如同迷宫一样的围墙里,差点导致‘二进宫’紧张事件后,他已经不能说说这趟旅途还算顺利了。
身心多少有些疲惫的他站在客舍门内重重地松下一口气,又忍不住地感叹一声……这会隆这边的防卫未免有些太过严密,比一路走来的州城都要严格,甚至比国外的很多地方都要苛刻。
明明这里远不是都府那种地方!
难不成只是因为是州都的原因吗?
“……”
虽然很想相信这位陌生人的话,但门卒会主动介绍这边客舍这种事情是绝无可能的。就算他们亲切到互相称呼兄弟的程度,也只会介绍青蚨坊那边的。
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误入吉江这边,又被人骗过来的。想到这里,苔不免有些同情起这个年轻的客人来。“是的,我们这边姑且是客舍。”
虽然能够找到自己这边,苔还是问了一句。“你在亭长那边有登记吗?”
“……你是说那个中间的亭子吗?”
青年迟疑地问一句,从进入会隆这座州城后他已经不知道在多少张纸上写过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了,但亭长这个陌生的词汇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是官员的名字吗?
“是啊,如果你不登记的话,我也没办法接受你入住。”苔走到平时收取钱物的柜台。“顺便一提我们这边也需要登记。”
青年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没让我登记啊。”喉咙里发出干涩的□□。
他还能记得腮帮一圈长着没有刮干净胡须的中年男人在送自己出那个亭子形状的房子时伸手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所以……那种略带友好的动作是等着自己再上门吗?
即便不是一定要住在客舍内……在抵达会隆之前他几乎都是在里祠度过的夜晚,因为炀王暴毙的缘故,乡村的土地大多荒废,人烟罕见,只剩下孤零零的里木还矗立在祠堂内遥望着路过的旅客。
可会隆的规矩未免太过奇怪了,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其他的国家,但需要度过虚海的四极之国还是自己第一次踏足,可……多少和想象,与在那些商人那边打听来的消息相差的太过,而且同前一个离开的石丰乡也不太一样。
“那个一定要登记吗?”
他只知道高档一点的客舍看到独自行走的幼童会这么要求。
但这也是因为某些律令的原因。
苔觉得自己不需要用脑袋思考,只需要动动脚趾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虽然自己的店来的客人不是很多,但外乡人过来也会露出这样的疑惑。“是啊,到晚上坊里会关门,如果被巡逻的门卒抓到,你可能要去住其他地方了。”
“……”总不会是住在牢里吧。
青年有些哑然。
坊这个不是很陌生的词也在他的耳朵了逐渐的放大,里家应该是十二国内最小的单位吧,国家不管是毁灭了多少次这都是不会被改变的。
可是这个会隆里的坊又是什么意思呢。
说起来……现在明明是春天,会隆的人竟然没有在乡下的庐里!
“……那我去登记一下。”
终于来到舜国的第三个州了,突然被抓进牢里什么的他可不要呢,要是真的变得那样的话,说不定会被利达他们笑话的,而且连假朝都没有建立的这个舜极国真的能够通过正常的外交手段走出牢房吗?
青年说完这句话后非常怀疑地抬起脚步朝外面走去,一起带走的还有慢慢浮上心头的疑惑。
苔趴在柜台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
看来这人还真是个外地人。
吉江和他见过的里家不同,他去过很多地方,可能是因为无所事事,也可能是活的时间太久,总是在各种地方流浪,但见过的里家大多是四幢筑屋组成的。
但进入这个叫做吉江的墙内,才发现每一户人家都是单独的屋子,由墙壁将每一家仔细地隔开,在院子里留出一些种植花卉和蔬菜的地方,但又因为门内是挡住视线的影壁……大家的门好像都没有上锁。
可是以前的里家不也是不需要上锁的吗?
按照八个的庐组成的一个里,算上里家大概有二十户这样,他抬头走在很少有人出来走动的路上,四处张望着那些高度超过围墙的房屋。
密密麻麻的相似屋顶在自己走动时总有种我好像没有进行多少移动的错觉,唯有伸出围墙的林木在明确告诉他已经走到了这边。
他刚刚细数了一下,只是百步的距离,眼睛就看到不下二十来座的房屋了,但这还远远不止。
他知道自己是被那个亭子里的差役指着西边的道路来的,只是这边真的很少能够看到那种鲜明的旗帜,比如酒舍会挂起的写着‘酒’大字的招牌,刚刚出来的客舍也是非常普通的民居的样子。
不过……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会隆的东台门进来一直到被守在挂着吉江二字的大门外的门卒抓住,几乎都没有碰上什么本地人。
就连会蹲在街边做买卖的人都没有,空旷的大路上只有托载许多货物的骡车走过。
在脑中时不时浮现起进入会隆后看到的诸多奇怪的画面时,他已经来到建造在东西南北四条窄细道路中间的吉江亭。
吉江亭只是个简陋的房屋,因为东侧还有个三层高的瞭望塔所以只能开三面的窗户,里面放着不到五张的桌子,墙壁上悬挂着铁尺,长刀,弓箭这样的武器。
现在里面有三个人在,两个人正在伏案写着东西,一个正在端茶看着折起来的纸张,但最先看到的他的并不是亭里的人。
“你不是刚刚的那个外地人吗?”
只是用木板搭建起来的高塔上,一个用灰布扎着头发的少年狐疑地问。
亭里翻着纸张的中年人听到动静不由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他感觉自己有点生气。
这算是作弄吧,既然知道客舍必须登记什么的,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给自己办理呢。
“我要登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胥苏看到去而复返的人沉默了一瞬,将手里的会津报连同茶水放在桌子上。“进来吧。”
“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边也要登记呢?”
虽然满心的疑惑但自从进入会隆就已经习惯了,比起在东台门那边差点把底裤颜色这种问题也说出来的询问,吉江的门吏也只是简单的问起姓名来这里做什么然后快速地签名敲章。
正翻着考学资料的屠黑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上司,解围道。
“抱歉,也是我们这边忘记了。”说着他把考学书移到另一边。“登记对吗?请到这边。”说着他招了招手。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用着写满这种意思的目光扫过老神在在的胥苏,他很不高兴的朝屠黑走过去。
恒子在他走过自己的桌子时不由瞥了眼,看到对方在前方的凳子上坐下来后又低头继续看书。
“很抱歉。”
屠黑又这样说。
“……没什么,反正只是几步路的距离。”
也不是真的要求对方道歉,但现在假装自己不存在好像更让人生气,为什么要让下属来承担这样的责任呢。
他露出笑容,努力向这个年轻的胥吏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你是打算在这边落脚吗?”
屠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按照程序往下面说。
“是啊,外面的门卒听到我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就说这里有。”他如实相告自己听到的建议。
“……”屠黑可疑地沉默下来,他纠结着措辞从尴尬的情绪里挣脱,又继续硬着头皮问。“你是打算长住吗?”
“……可以长住吗?呃,我的意思是说多少天才算是长住呢?”脑中浮现起在东台门登记时听到的叮嘱。“东台门那边的胥吏说,我只能在会隆这边待十天左右。”那个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延长这个时期。“我现在想要待的更久,这个有办法吗?”
可……会隆比起之前的石丰真的太奇怪了,为什么那些商人都没有告诉自己这些呢?
屠黑听到这句话不由皱起眉头,就连不怎么在意的恒子也抬起头。
“你是…外国过来的吗?”
他愣了一下。“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又像是明白什么的缓缓点了点头。“是因为时间吗?”
东台门那边的官吏在得知自己的来历后才说出了十天的期限。
“嗯,外国的人来会隆只能待十天。”
“没有其他办法延长吗?我感觉会隆好像和其他的城镇都不太一样,想要多看一看。”像是迷宫一样的会隆,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但是他知道,还没有选出王的舜极国里,会隆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和州候有着密切的联系。
“……只要找到担保人就可以延长居住时间。”屠黑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手轻轻敲了敲棕红色的桌面。“请把旌券拿出来。”
“担保人?”
他一边把放在怀里的旌券掏出一边问出自己的疑惑。
“是的,如果有熟人的话就更好了。还有那份东台门发的津州旌券。”屠黑将那份奏发行的旌券捏在手中。
卓朗……奏国人。
他只记得那是个在地图上很遥远的国家,但距离舜却不是最遥远的,不过度过虚海抵达舜的港口,又穿过诸多的城镇来到会隆……是普通的游客吗?
还是那些商人的同行者呢,屠黑将视线落在递出另一份旌券朝自己微笑的青年脸上。
有张非常英俊和年轻的脸呢。
脸颊的肤色和脖颈的不同,没有抹粉,应该是晒黑的,衣服也很粗糙,似乎和普通的人没什么区别,但和那些过路的商人们不同,包袱也很小……算了,东台门那边也确认过了。
“如果没有熟人呢?”
卓朗有些为难,舜国是第一次来,没有半个熟人。
那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担保的熟人也会被波及到?
屠黑拿出自己的印章,在会隆发的旌券上,错开已经盖在上面的官印,跟着在后面敲下来。“考学和工作,都可以拿到长期的居住证。”
说着他把旌券上的信息又抄录下来。
卓朗盯着他的笔尖。“考学和工作?”视线落在对方右手肘处放着的书籍上。
“如果你真想长住的话,我建议你找个工作,学校的话……”抬起头的屠黑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真的打算住在这边吗?”
“啊——”话题跳的是不是太快了,学校怎么了?
但想想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再翻开书了,卓朗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这边不好吗?”
“也不是。”屠黑把两份旌券递还给他。“会隆的客舍大多集中在青蚨坊,那边客舍多也能够便宜一些,像你这样的‘外地人’也很多。不过如果你之后拿到可以长期逗留的许可证的话,我建议你去天元坊的店宅务,那边有比较廉价的租房可以提供,短期和长期的可以,如果想要找工作的话,可以去经世坊那边的嘉济堂,它可以暂时帮你延长三个月。”
会隆旌券非常的柔软但又很坚韧,不同于丝绸的柔滑更像是在触摸婴孩的皮肤,脑中突然冒出这样想法的卓朗只是轻轻摩挲了几下就觉得衣服下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连忙把旌券放进怀中,又仔细的询问。“这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比如那些绝对不可以去做的。”
这句话让屠黑没忍住的又看了他一眼。
“让我想一下。”生活在这里很长时间,虽然很多法令都是最近几年管城君才颁布的,但已经习以为常反而一时间想不起什么需要小心的事情。
屠黑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晚上可以在坊里活动,但绝对不要出坊的大门,就算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第二天听到锣声就可以离开坊了。”
好像只有这一点。“啊对了——”屠黑的上半身朝右侧歪下去,手臂在没有门的柜子里翻找了一通。“我都忘了正月发了这个。”
封面涂的五颜六色的册子递过来。
[会隆旅游指南第四版——津州旅游总司宣]
册子不是很厚,卓朗粗略地数数不过二十来张的纸,纸页微黄,有点薄,黑色的方块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只有画着地图的书页同封面是上色的。
而封面翻开的第一页是告来会隆者书,他视线落在最后的署名上。
……津州候管城君。
‘管城君’是他在抵达舜国第二个很大的城镇听说的的名字。
虽然舜国的王迟迟没有选出,民生逐渐凋敝,很多有能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度过虚海前往有王的国家,即便是隔着几个国家的奏国也遭到了冲击。
这并不是奏国自己出现了问题,而是其他的国家国力无法承受大量的难民,反而在自己的国家引起了很严重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家庭里有人感染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反而把照顾他的人也一起传染了,现在各国似乎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
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卓朗已经不记得了。
但想要度过虚海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当舜国的天空出现妖魔,虚海中也会出现以人为食的妖魔,因此大部分无能为力的普通人只能继续留在这片土地上艰难求生。
不过……从他国而来的商人并没有停下度过虚海的脚步,或者说,正是民生凋敝的这个时候才是将舜国的钱物全部俘获的时候。
更别说还有更多珍贵的石材,以及任何国家都没有的神奇药泉。
和他一起在简陋客舍里寄宿的异国商人就是打着这样的注意,将国内的粮食倒卖到舜国换取舜国的王还在位时绝对不可能允许的价格。
如果说……就算是王崩殂也还有冢宰在啊,而事实上舜国的炀王死去后,冢宰家幸也跟着一起死亡。
因为两人死亡的时间太过接近,他还在其他地方时就听到舜国的家幸刺杀了自己的王这样的传言,而舜国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九个州候各自治理。
商人所要前往的便是拥有着一种可以提炼出青色颜料在当地被称为汲翠的矿石的津州,这种矿石在其他地方很不多见,能够将颜料提炼出来也需要非常娴熟的手法,因此一直生产这种颜料的津州是最好的地方。
所以他招来很多护卫打算用粮食来换取这些有钱人和读书人十分喜欢的颜料,但在还没有到津州之前就受到了打击。
因为津州候虽然也打算卖出颜料却只卖炀王在位时的五分之一的量,价格还在上涨,同样需求的商人需要在州宰的注视下以价相争,但在此之前必须先向津州的官府提交购买的申请书。
并且在很早之前津州的一切私人买办都已经停止,目前只有官府主持的交易还在继续。就算商人以护卫为武器想要剑走偏锋也绝无可能。
留着大量的粮食在舜国的境内反而要担心会不会被抢走,实际上商人之间也流传着在某个地方被匪盗夺走了全部的身家,其中也混杂着其实是当地的官府暗中这么做的。
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他遇上的就是在一边大骂着津州候一边咬文嚼字认栽的这类商人。
津州候管城君的名号也逐渐地传入他的耳中。
可惜他所遇到的人都不知道津州候的情况,就算舜国的本地人也对他的存在避而不谈,同路的商人只会说他是个历经两代王朝,甚至新王登基也会手握权势的卑鄙之人。
“我们这边很少有外地人过来,所以一般都用不到这个册子。”卓朗的思绪被屠黑的声音打断,他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卓朗打开的地图上指了指。“青蚨坊在这边,地图上画着的地方你差不多都可以去看一看。”
册子上的会隆地图没有任何的田地,只有方块一样的地方写着吉江青蚨这样的字。
……我可从来没有说要去青蚨坊啊。
卓朗忍不住在心里唱反调,但又好奇其他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脸上还是微笑着的。“如果我去那边的话,是不是也要去登记呢?”后一句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有所指。
屠黑瞥了眼又翻起会津报的胥苏。“……青蚨那边的话,你入住的客舍老板会帮忙统一登记的。”
“规定都不一样吗?”
卓朗挑起细长的眉毛。
“那是当然,因为每个坊的职责都不太一样,有细小规定要因地制宜。”说起这句话的屠黑神色淡淡,他收回手坐直身体一副要送客的姿态。
卓朗有些哑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突然触犯到对方,但因地制宜这个词他非常的喜欢,这就是会隆的胥吏会说出的话吗?
他站起来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也没什么。”屠黑只是顺着视线抬起头。“你尽量在太阳落下去之前决定住的地方。”
“我知道了,谢谢。”
卓朗挥动手里的册子,朝外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迷鸟字面上意思就是迷路的鸟儿,指迁徙过程中因为气候等诸多原因而偏离或改变原本路线的鸟儿
管城君是毛笔的代称,管城子
最近在看十二国记因为很喜欢所以控制不住,当然我也知道自己对原作的理解有些偏颇,所以……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