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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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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雪下得很大。
京城积雪三尺淹没桥头。
腊梅迎寒绽放,一少女披着鹅黄的斗篷出门。
她斗篷下是一件棉白小袄,一张温婉可人的脸望向天空,不过是十三十四的年纪,眼角带泪,鼻骨小巧,走三步路都微微喘气,很惹人怜惜。
这位镇国公府的嫡女痴恋已有婚约的怀王世子人尽皆知。
上个月她逼人退婚不成自己还掉水塘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徐梵梨就是这时睁开眼,成了镇国公府的嫡女楚湘宁。
她向来对一切适应能力很强,就连贴身丫头觉得都她只是大难后转了性,却没有想到变了个人。
这备受宠爱千金小姐的芯子不再是本人,而是徐梵梨,死了一年多的徐梵梨。
她未曾想会借尸还魂,仰头眼中映出纷纷扬扬的雪,它们落在灯笼上压住内敛的光,徐梵梨很是惊奇。
原来这就是京城。
“小姐,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徐梵梨被喊停了,回头看一位粉衣小丫头手中抱着几袋药,这小丫头脸上还红扑扑的,这正是她的婢女春泥。
春泥可怜巴巴道:“小姐,小姐你不会趁奴婢买药偷偷去找世子了吧?老爷说了,要是小姐再与世子见面就再也看不到奴婢了,小姐还会被老爷罚跪佛堂,小姐落湖后身子一直不好,奴婢,奴婢怕……”
徐梵梨莞尔:“我早就不喜欢他了,这外头热闹我还想逛一会,你先回府煎药吧。”
她娇俏的脸蛋被吹红了,眼如无风的湖面,却不再有半分情谊。
可春泥叮嘱几番走后,徐梵梨走的方向不是街道,而是被冰雪覆盖仍亮眼的皇宫。
她站威仪的皇宫下,羸弱的身子很是渺小。她抬头,眼中的泪很是惹人怜惜,不知为何脸上就有了红色泪痕。
这一番举动吸引了很多百姓。
她突然抬头对侍卫道:“我来此为敲登闻鼓申冤!还请放行。”
为什么会敲鼓鸣冤?
不过是前世一些恩怨未了。
她前世是小县令的女儿,从小就被送到偏远山庄没见过亲爹娘。
最落魄的时候跳下观音桥被一名少年所救。
他红缨白袍,眉目隽永,还未开口,就点亮了她十三年无止境的黑夜。
就好像这世间还有人没有抛弃她。
凌子虚年少成名被封“永定将军”镇守秦蛾关,自小无父无母去投兵,总带着面具被人猜测底下是不是青面獠牙。
原来你就是他啊。
愿郎君万事胜意。
前世的她看他骑马路过就脸红,想着要是学会做暗器既能给他帮上忙,又能保护自己,多好啊。
怀春的少女自学成才,抱着一堆图纸很是欢喜地前往秦蛾关。
可她看见了什么?
昏暗的天空残如血,断戟朱缨飞扬。
雪地上千万具将士的尸体竟无一人生还!
这一役本不该这样惨烈。
是出了叛徒,还是朝中官员。
后来她穷尽一生收集证据为他报仇,在最关键的一步遇上劫匪,护住了证据却客死他乡。
看这盛世瑞雪飘扬,山河无恙,九泉之下的你也会感到欣慰吗?
她心中勾画那少年的身影,不免有些难过,前世身死时都没再见他一面,今日敲登闻鼓也是深思熟虑过,这事应该要了结了。
在场的百姓鸦雀无声,登闻鼓岂能乱敲。
曾有百姓上朝堂外敲登闻鼓申冤,先皇和诸位大臣都洗耳恭听他是受了什么太大的冤屈,没想到只是家里的猪被霸占了!
先皇一怒之下痛打他八十棍,此后再有人敲鼓鸣冤先受五十棍以证心意。
宫里掌棍的可都练家子,前段日子一宫女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二十棍下去人都废掉了。
这小娘子怕是十棍都得断气。
“一定要敲吗?”侍卫再三确认。
徐梵梨毫不犹豫点头。
围堵的人群不知何时多了起来,侍卫只好赶人维护秩序,可其中一个人推开侍卫,直接指着徐梵梨道:“楚湘宁,你是不是神经病?这点事值得你告御状?当日你院子里的人都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与本世子无关,本世子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你。”
徐梵梨回头就看见一名少年一身青袍金线,手里的折扇指着她,她马上就明白是谁,只是惊讶一瞬并未搭理。
“原来这就是楚湘宁,平日嚣张跋扈也就算了,敲登闻一事哪是儿戏!”
“国公爷此刻就站在朝堂上,看见她怕是要气死。”
徐梵梨根本就不在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苍白的脸色多了一点红润,身上简素的衣物勾出玲珑的曲线,与昔日珠光宝气的楚湘宁比就像变了个人。
裴夏玄宛若见鬼,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行,楚湘宁你给我回府去,上次掉水我娘二话不说把我打了一顿,你这次要是被打死了,我娘都不会让我出门了。”
徐梵梨要迈步,裴夏玄就拦在她面前,与她大眼瞪小眼,说什么也不让过,风雪中,两人就这么对峙谁也不让谁。
徐梵梨抬头盯着拦在她面前的裴夏玄,咬牙:“你不要拦着我。”
这少女神情坚定,声音柔弱娇嗔出奇地有力,不知为何眼中有了泪光,裴夏玄一愣,徐梵梨就趁这个间隙推了他一把。
他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浑身沾了雪,气得差点要跳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什么事你不能向你爹告状偏要告御状!说说看你到底为什么要敲?”
徐梵梨脸色一白,咬唇颤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并没有回她的话。
为什么?
凌子虚二十还未到就身死。
秦蛾关千万将士死的冤屈。
这仇谁来报?
徐梵梨握紧手,眼神阴郁地看着皇宫的方向,等了这么久,害他们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裴夏玄拍干净身上的雪,对旁边小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通知镇国公府来。”
这是徐梵梨见过最大的雪了,不一会雪就融得肩膀一片湿漉,很沉。
她挥动棒槌,鼻尖泛红,眼眶泪光点点,棒槌红色绸带在风雪中飘飞。
咚——浑厚的鼓声余音缭绕整个议室殿,惊起了树上歇息的鸟雀抖落树梢上的雪,登闻鼓就这么响了。
做到了。
棍棒落在身上的时候。
第一棒,徐梵梨咳出了血。
她指尖都快要嵌入木头里,鬓发尽湿贴在脸颊,微微喘着气。
就连使棒的太监也心疼,偷偷用小了力。
“湘宁!你这是在干嘛?”
她意识不太清,隐约听见有人在喊。
镇国公跟着一众官员来本想看是哪个蠢货,这一看差点断了气,提着红官袍路都快走不稳了。
“都给我住手!”
他指着一众太监。
太监明显为难:“国公爷,这——皇上有规定,登闻鼓响可不是什么儿戏,五十大棒是必须的。”
徐梵梨失神地望着雪地上殷红的雪迹,不知怎么就想起挡路血红的天空。
她咬着牙关:“继续……”
十棒下去她背后已经血肉模糊,不知道春泥买的伤药是否够用,徐梵梨视线模糊,二十棒下来几乎要晕厥。
恍然间,她仿佛看见了秦蛾关上空的月亮,她那年情窦初开的年纪经常听见羌笛声,竖起耳朵分辨哪个声音是他吹的。
那晚的月亮好美啊!遥不可及。
他从水里救起她时眼睛也是这么亮,要是以后也能看见就好了。
“够了!”
幻影重叠,在眼前汇聚成一抹明黄色,这就是皇帝吗?
徐梵梨还是头一回看见,蜷缩在国公怀里猛咳:“我……我还能继续……”
她只觉骨头都要碎了,想站起来却跌坐在地,鹅黄袄裙已然湿了。
“你这孽女,还挨打上瘾了是吧?还不快向皇上谢恩!”镇国公脸都要气绿了,拱手,“ 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求皇上开恩。”
皇帝颔首:“朕倒是好奇,你究竟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才会不惜生命在这敲鼓。”
徐梵梨当即眼尾湿润,红得像只小兔子,明明摇摇晃晃都站不稳,可腰板硬是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臣女楚湘宁,为永安将军凌子虚,秦蛾关千万战死的将士而来,那一役另有隐情,还望陛下明察!”
她声音嘶哑,铿锵有力,冷冷盯着官员中某个人。
睫毛间夹杂的雪花,风又刮着乌发贴在脸上,她苍白的脸上已然有了泥污,给遮住了半张脸,可凌乱发丝间的眼睛却很亮。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