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隐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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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镇的威风镖局出了大事情。
天刚蒙蒙亮，不大的院落，里里外外已忙成一团。
小丫头被急促地敲门声惊了好梦，揉着稀松睡眼，懒洋洋地自柴房探出头，呵欠打到一半，小蓬头便被猛地一敲，睡意立刻飞到九霄云外。
“你还睡！”
年过半百的崔大管事不仅嗓门大，力气也大，揪起小丫头的耳朵就往外拖：“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别人都忙成什么样了？竟然还躲在柴房睡觉！”
小丫头疼得红了眼，大呼委屈：“崔伯，冤枉啊！我昨天被小姐罚在柴房思过一整夜，府里人都知道那，我才没故意偷懒。”
“你还知道‘思过’，你这一宿睡得不知道多香呢。”丝毫不理会某丫头的哀号，崔管家只管将她一路往外拖。
“快去收拾收拾，镖局今天要来大人物了，小姐正找你服侍呢。”
“‘大’人物？”奋力拯救回通红的耳朵后，丫头死性不改地又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的嘀咕：“多大？有狗熊大么……哎呦！”
话音没落，又换来老管事迎头一计大爆栗。
忍痛捂着头，丫头不死心地在心里嘀咕：真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会来多“大”的人物？
大！真大呀！
很快，她便决定收回早上那句话。
看见门外夸张的排场，她有点合不上嘴。
刚刚她被拖到小姐房里，还以为免不了又是一顿痛骂。
谁料，大概是见她被崔伯拧着耳朵拎进屋的惨状已经够出气了，又或者是急过了头，小姐破天荒地没说她什么，只叫她快来帮忙。于是，她在手忙脚乱中帮小姐梳洗打扮完毕，自己也偷空梳了个头换件衣裳。
完事后匆匆赶了出来，只来得及在人群后面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前面的情况看不大清楚，不过单单是那豪华的排场已叫人暗暗吃惊。
小小的永安镇何时出现过这样大的场面？望着外头黑压压地人群，她敢肯定，恐怕全镇乡亲都来看热闹了。
浩浩荡荡地随行队伍大约有二三百人，单是从家丁的穿着已然可以看出，对方的富有程度和这种小地方的认知能力远不是一个档次的。三辆马车整齐地排列在镖局门口，拉车的马匹是全部是乌云盖雪，很有些招摇的意味。后面两辆不难看出是储放物品的，而前面那辆坐着的想必便是传说中的“大人物”。
只是，既然是“大人物”，跑永安镇这小地方来干麻？体验生活？
“小楚，小楚！亮亮看不到！”
有人在拉她的袖子。
她低头，因走神而有些呆滞地眼神在对上圆溜溜透着焦急地大眼后，漾出笑意。
她弯腰抱起刚到自己腰间的小男孩——是赵大厨的小儿子。
小男孩被抱起来后，终于能够越过人头，看见外面的情景，眼中透着兴奋。
“小楚，你又发呆啦！你已经这么笨了，再变成呆子会嫁不出去的。”小男孩稚气的嗓音配上如此老成的话语，让她失笑。
八成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
捏捏男孩小巧的鼻头，小楚佯怒道：“小亮亮，再说我呆就不抱你了。”
这威胁十分管用，亮亮果然不再出声，专心地向门口眺望。
小楚本想再多看些热闹，可马上又被其它人拉去主厅准备茶水点心。其实她是负责服侍小姐起居的丫鬟，但是——非常时期，人手总是有些不够。
一切准备完毕后，她静静侍立在厅侧。
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音渐渐朝客厅移近。
屋内的人一时紧张起来，手脚麻利地各归“岗位”。小楚不禁也起了好奇心，方才离太远她也看不清楚，问其他人，他们也回答得含糊，以致于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位尊贵的访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这么一走神，传说中的“贵客”已然在簇拥下步入厅堂。当多余人等渐渐分立两侧后，小楚终于有机会打量来人。
那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公子，面如冠玉，眸若星辰，一袭得体得湘绣黄衫穿在他身上尤显高贵，谈吐间优雅得体，风姿绰约。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他唇畔那抹淡淡的微笑，温柔得能融化各家女儿心。若非见过方才的排场，她真要以为这位是谦逊难得的温文君子。
呵，愿不得小姐今早费劲心计的打扮，这么一位年轻俊美又有身份的的异性客人到访，换了哪家女儿不开心死啊。
小楚痴痴地看着来人，不觉又露出几分憨态。
小亮亮不知道何时从她身后冒出头，推了推她。
你口水快要流出来了，小亮亮的眼神如是说。
小楚微恼，瞪了回去：一边去！小孩子懂什么？小心我跟你爹告状！
趁着大家不注意，小楚哄走欠扁的小孩儿，又把目光移向今日的主角——笑傲山庄庄主，顾浅笑。
说起笑傲山庄的大名，凡是对江湖事有个一知半解的人都不会陌生。
北风云，南笑傲。
自当年武尊闻人绝退出江湖后，江湖南北两大势力迅速崛起。
与北方风云堡并称为当今江湖两方霸主的笑傲山庄俨然已是中原南武林的最高领袖。这样看来，外面的排场也就可以理解了，只是不晓得这位庄主大人跑这“小庙”来做什么？
可别说是慕名而来。据她所知，永安镇十里之外就再没有人知道这么家镖局的存在了。
果然，曹老镖头虽然尽量维持着主人应有的礼仪，但不时流露出的疑问神色可以看出，老人家总算还没被欣喜冲昏了头。
言谈间，顾公子举止依旧谦逊得体，眸光流转间，总引得周围不少女儿家面如红霞。
人如其名，浅笑倾城，小楚暗自在心中打趣。
想着，她又往后退了退，企图使自己更不显眼一点。
贵客入座，难免又是一翻酸来酸去的寒暄，才一会儿工夫，小楚已觉困倦。
这么多的人，她偷溜走应该没人会发现吧，小楚边想，边试探着向门口移动。
席间的谈话似乎已渐渐步入正轨。
顾庄主言谈间皆以“晚辈”自称，丝毫不以身家自傲，看得出曹老镖头对此亦是激赏不已。
“其实晚辈这次拜访的目的是……”眸光一闪，声调陡降，“……门口那位姑娘且留步！”
话音一起，场内陷入一片寂静。
话说正厅门口，不多不少就刚好有一个人而已，且恰好是个姑娘——可不就是正要开溜的丫鬟小楚？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小楚眼见就要落在门槛另一头儿的脚在半空生生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识相地收了回来。
回过身，她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乍舌：这样都能注意到？
眼见自家丫鬟失礼的举止，曹老镖头的脸色不只铁青，方要开口训斥，顾浅笑却先她一步。
“这位姑娘好面善，请教芳名？”声音轻柔悦耳，小楚听来却隐隐发冷。
“……小楚。”
顾浅笑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点了点头：“小楚啊……还真是巧……”
“曹老前辈，说来真是巧得很，晚辈家中也有个丫鬟叫小楚呢。”说罢，不待曹镖头开口，顾浅笑击掌两声。
一抹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到门口，一袭红衣，趁着窈窕的身形，越发婀娜可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鼻子小嘴的江南特产小女子应声走进来，水汪汪的眼睛怯怯地眨啊眨，那真叫我见犹怜，叫人心疼到骨子里去了。
曹镖头一脸惊讶，不明所以。
顾浅笑低咳一声：“这是我家的丫头小楚。小楚，还不给曹老前辈见礼。”
“小楚……见过曹老前辈。”
“窈窕小楚”微欠身，偷偷瞟了眼犹自发愣的“曹家小楚”，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过去和她一左一右并排站着。
曹镖头见此情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绪，只道是自家下人没规矩惹了顾公子不高兴，便顺着话题道：“原来如此，还真是巧啊。说来惭愧，是老夫教导无方，下人放肆，让顾公子见笑了。”语毕，板起脸道：“小楚，谁允许你在主子谈事情的时候擅自离席的？小姐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小楚面对突然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曹小姐抓住机会，赶紧上前挡在小楚前面，娇声道：“爹爹不要生气，是女儿管教无方，让下人得罪了贵客。”说话间，曹小姐一双水眸不时地朝顾浅笑瞟去。
顾浅笑依旧是来者不拒，还以微笑。
以致于小楚在后面都隐约可以感受到曹小姐心花怒放到轻颤。
然而，这个话题却没有如曹家父女所愿继续下去。只一瞬，顾浅笑又把目光定在仍然一脸呆滞的小楚身上。
“小楚姑娘不像是南方人呢。”同样的语调，却于方才的温文全然不同，仿佛暗藏着些情绪。
小楚先一怔，指着自己：“我吗？”
曹小姐忙训：“没礼貌，顾公子在问你话呢。”
“可她不是也叫小……哦……我……我是北方人，但是我在南方生活好多年了。”见曹老爷的又瞪了过来，小楚识相地闭嘴，顺便收回指向旁边的指头。
和旁边的“江南小楚”、曹小姐等人不同，小楚的身材是高佻型，言谈不经意间透着些北方人的直爽。
“江南小楚”自始至终低着头，恬静地立在一边。
顾浅笑未继续追问，只是用一种审视地目光打量着“北方小楚”稍显木讷地小脸。
小楚显出些慌乱，不安地向后退了退，一副没见过世面被吓到了的样子。
然而，顾浅笑却像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大变，顾不得许多，匆忙下令。
“捕风！”
“属下在！”一名矫健青年自他身后站出。
“你立即去渡口，见着一半百老翁……不，她应该已经改了装扮，听着！就凭你的直觉，见着任何可疑人等都不要放过！”
“是！”
一转眼，那人已经消失在门口，竟是轻功绝世。
曹老爷见此情景，再度陷入一头雾水。
顾浅笑脸色陡沉，目光如缓缓移回室内，再度停留在小楚讷讷的脸晌。
声音宛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玩、够、了？”
下一秒，丫鬟小楚的表情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明眸中木讷胆怯点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点点凝聚起来的精光。
众人诧异，眼前哪还有曹家那个迷糊大条呆呆笨笨的小楚？
依旧是一身下人装扮，眉宇间却自然显出一种不同的气质，分明五官未变，却是透着丝神采飞扬的潇洒，竟似全然换了一个人。
那神情，竟与顾浅笑方才有三分相似。
顾浅笑面无表情地来到她跟前，看似平静的眸深处分明藏着一团火焰。
“怎么没让她给你易容，只是换了个发型？”
话一出口，曹家父女无不吃惊地看向小楚。
他们竟然是认识的？
小丫鬟从容一笑：“我嫌涂了那些东西难受，反正左右你都认得出，又何必受那些罪？”
“而你明明早知道我认出了你，还故意和我耗下去，就是为了替她拖延时间。我说得对吗？二、小、姐。”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二小姐？众人一时如陷云里雾里。
而曾经有些傻气的“小楚”如今则笑得一脸轻松惬意：“啧啧，程大公子这说得哪里话？你我一年多未见，如今‘巧遇’，公子潇洒依旧，风采卓然，小女子不禁深深为之折服。本想立即相认，却想到自己目前形态粗鄙，见公子这等人物之前，理应沐浴斋戒个十天半月……”
一番话说得流利异常，自是和之前木讷的小丫鬟判若两人。
顾浅笑却差点气得吐血。沐浴斋戒？他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对方甜甜一笑，了然地抬手，任顾浅笑目露凶光地同时一手扣上自己的脉门。
她想，这人该不会真的气到捏死她的。
如她所料，顾浅笑只是静静把脉，静默了一会儿，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都说好得差不多了，你还不信。”看来有人告状了，她朝旁边的真小楚瞪了一眼。
正牌小楚终于有些委屈地嘀咕：“我也没有想到会被抓到呀，小姐也是，就把我自己丢客栈里……”
这个楚约，到现在还给她装可怜！
她“红天娇”的本事，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当主子的还不晓得吗？
“顾公子，这……”被彻底忽视的镖局主人总算有机会了解当前状况。
顾浅笑转过身，面对老人家，已然又是方才的谦谦君子：“曹老前辈，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见量。”
话毕，把人朝前一推，自己却是一退。
“自己解释。”不冷不热地吩咐了一句，程大公子再不开金口。
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二小姐”似乎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做，无所谓地笑了笑：“噢，老爷，没什么，是故人。”
话音未落，她忽觉背后冷气翻腾。
“啊……其实不仅是故人，还是至交。”
有人冷哼。
“这……其实又何只是至交？这位身姿挺拔容貌俊美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的少年英雄正是我一年多不见、血浓于水的亲手足，亲大哥！”
此话一出，曹家父女当真吃惊不小。
确实，眼前的小丫头来镖局其实不过一个月左右，打进府起就是一脸好欺负的模样，又有谁会想到她竟大有来头？
曹老镖头到底见多识广，猛然忆起江湖上关于“笑傲龙凤”的传闻。
“龙”自然是说顾浅笑，“凤”则是其妹子顾凌波。
顾浅笑乃笑傲山庄主人，名气大是自然。而这顾凌波却也是武林中一则传奇，甚至，她的名气可能在新一辈中还要更大一些。
是了，他怎么刚才没想到。天下排行老二的女儿家何其多，但人皆知：在江湖上，“二小姐”一直以来就指的就只是一个人而已——“天下第二”，顾凌波。
话说三年前，武尊无故隐世。江湖势力均衡被打破，各派争斗再无人压制，顿时风起云涌。北方风云堡正是其中一支，其作风狠绝，十分嚣张。奈何风云堡实力雄厚，竟于一夕之间不知使了什么办法令几大门派皆俯首称臣，为其所用。一时间，风云堡成了令武林人闻之变色的名字。
一年后，风云堡实力已值颠峰，一统北六省绿林后，打算一鼓作气吞并南方大派，从此独霸武林。而当时，江南笑傲山庄羽翼未丰，南武林各门派矛盾纷纷，如一盘散沙，毫无胜算。
值此危急关头，笑傲山庄二小姐顾凌波以十七岁妙龄献计，运筹帷幄，一步步将风云勇士队伍打散开来，扬长避短，逐一击退。最后在云崖谷一战，更是巧设埋伏，以少胜多，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云崖谷一役，是风云堡自创立以来空前的一次败仗，却大大助长了笑傲山庄的威名。此后，风云堡据守北方，与统领江南诸派的笑傲山庄隔江对峙，正式形成南北两分江湖之势。
此一役，巾帼女儿，天下扬名。
连向来眼高于顶的铁笔判官闻人绝都曾称道：“论近十年来江湖之奇女子，‘凌波称第二，天下无第一’。”
于是，“天下第二”顾凌波的美名顿时响彻大江南北。
只是，顾凌波本是少年得意，正值颠峰时期，却不知因何原因，突然激流永退，宣布退出江湖。
是了，如今又是两年过去，顾凌波应该也不过二九年华，只是……这么一位神话似的人物，竟然在他家当了一个月的丫鬟？
曹老镖头身形微晃，觉得这个世界都不真实起来。
“曹老前辈，舍妹顽皮，叨扰府上好些时日，晚辈此次正是为赔罪而来。”
曹老镖头叹气。
“哪里，到是二小姐果真聪慧无双，一月来，老夫竟未察觉出半点异状，也未曾好好招待，惭愧惭愧。”
“老爷您别这么说，凌波这一个月过得‘挺好’。”顾凌波似有若无地瞟了曹小姐一眼，后者脸色惨白。
是了，她昨晚还托某人的福，在柴房“思过”一夜呢。
顾凌波见状，倒也不再逗弄下去，朗朗笑道：“希望并未给府上添太多的麻烦，日后，老爷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知会笑傲山庄一声便是。”
曹家父女想起这几日对顾凌波的“照顾”，早已心中打鼓，只求不要得罪了笑傲山庄就好，哪还敢奢望别的？
临走前，顾凌波又自怀中掏出一只枯草编织的蟋蟀，要曹氏父女转交给睡着了的小亮亮。
曹氏父女在送走两尊大佛后，不由都松了口气。
半日，曹老爷却又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平日忙前忙后的催管家怎么一天没见人影儿？经一提醒，曹小姐却忽然“啊”了一声。
“爹，你怎么忘了，那崔管事也是一月前和小楚一起来镖局的呀，该不会也……”
又想起，方才顾浅笑确实曾派人去追捕一半百老叟。
曹氏父女齐齐拭汗。
这样的事情，一辈子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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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大隐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