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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白色地狱 ...

  •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吉雅突然转过头来。
      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直直地看向玛丽安娜。
      玛丽惊喜地俯下身:“是我,母亲,你还认得我?”
      吉雅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突然扑向玛丽安娜,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撞倒。
      “他们打我…”吉雅在她耳边小声说,声音里充满恐惧,“每天晚上…用皮带…说我是不洁的女人…”
      玛丽安娜感到一阵眩晕的愤怒。她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床底下露出一角纸张。趁护士不注意,她迅速捡起来扫了一眼——
      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一份手术同意书,上面赫然写着:
      “前额叶切除手术”。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在那份文件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当残酷的真相终于击穿她的理智时,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取代了最初的震惊。
      “这是什么!”玛丽安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谁允许你们给她做这种手术的?”
      这时,站在门口望风的护士听到她的质疑,脸色立刻变了:“这是医生的决定。她病情严重,有自残和攻击倾向…”
      “胡说八道!”玛丽安娜罕见地发了脾气,“我比谁都了解她,她只是受了刺激需要时间恢复!这种手术会彻底毁了她!”
      吉雅不解地睁圆了眼睛,目光在玛丽安娜和护士之间好奇地来回打量。她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紧绷的弦,却无法理解那根弦为何会绷紧。她混沌的脑海里只烙印着一件事——
      任何形式的冲突,最终都会化作落在她身上的惩罚。
      于是她立刻害怕得浑身颤抖。
      “砰!”
      吉雅突然跪下来开始疯狂磕头,扑向地面的力道大得惊人。那声响让人联想到头骨撞击石板的声音。
      “不要!停下!”玛丽安娜想去拉她,却被护士一把推开。
      “看到了吗?”护士冷笑着,“这就是为什么她需要手术。”
      吉雅仍在机械地重复着磕头动作,额头已经渗出血丝。她的眼神空洞,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玛丽安娜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发病,这是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不要!不要!”
      吉雅突然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住铁床栏杆,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的额头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正汩汩往外渗血。
      “他们会打死我的!求你别说了!”
      玛丽安娜一把按住她乱挥的手臂,强行制止了她自残的行为。这个曾经光鲜亮丽的继母,如今瘦得像具骷髅,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锁骨处青紫的淤痕。
      “你还不明白吗?”玛丽安娜压低声音,“你的人生会全葬送在这个手术上!”
      吉雅的额头已经鲜血淋漓。她心疼地用绣花手帕按住吉雅血流不止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只受伤的鸟儿。
      “听我说,吉雅,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但你必须答应我——”她掰开吉雅紧握的拳头,塞进两粒药片,“按时吃药,好好吃饭,不要再伤害自己。”
      吉雅突然安静下来,像小女孩一样乖巧地点点头。玛丽安娜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照做,但至少此刻,这个疯女人对她言听计从。
      ——看来病情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玛丽安娜环顾四周——这间所谓的“疗养病房”简直像个牢房:
      1.铁栅栏窗户透进惨白的光
      2.墙角霉斑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3.床单上可疑的污渍已经发黄…
      她撸起袖子开始大扫除:将散落的药瓶归置整齐,用旧窗帘拂去桌上的积灰,甚至冒险从花园偷摘了几朵野花,插在一个干净的水杯里。
      “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吉雅呆呆地看着她忙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玛丽安娜又从包里掏出一张手绘时间表,贴在斑驳的墙面上:
      服药时刻表
      7:00 早餐+白色药片
      12:00 午餐+蓝色胶囊
      18:00 晚餐+棕色药丸
      “不清楚时间就看这个。”她解下脖子上的银链怀表,放在她略带霉味的枕头边。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现在借给你。”
      怀表盖子上刻着一朵小小的玫瑰——那是桑德雷利家的家徽。
      当玛丽安娜准备离开时,吉雅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腰。这个动作太突然,差点把她撞倒。
      “夜里好黑…我好害怕…”吉雅把脸埋在她裙子上啜泣,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含着一口混浊的水。
      玛丽安娜叹了口气,重新把她扶回床上。“好了好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好,好。”吉雅机械地重复着,手指却死死拽住她的袖子。但紧接着,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
      “对的、对的,我要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完全不像个精神病人。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玛丽安娜心里。她紧紧抱住吉雅,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更诡异的是下一句:
      “是我不对,我不能让你没有妈妈啊,法妮。”
      ——法妮?
      玛丽安娜如遭雷击。起初她以为吉雅指的是法尼·瓦伦泰(这俩人过去的关系似乎有点不清不楚)。但她猛然记起,劳伦斯先生曾偶然提及——那是吉雅早年被迫舍弃的亲生女儿的名字!
      然而,听着吉雅那近乎梦呓却情真意切的呼唤,玛丽安娜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尽管她不能断定这个痴痴傻傻的女人所言是真是假。
      “妈妈?”玛丽安娜试探着呼唤她。
      女人突然抬起头,乱发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那一瞬间,玛丽安娜确信自己看到了某种认知的光芒——吉雅认得她。但下一秒,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空洞。
      “妈妈…妈妈…”吉雅开始喃喃自语,重复着她的话,泪水顺着凹陷的脸颊滚落。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无情地抛弃了她。
      就在玛丽安娜转身的瞬间,她的余光瞥见吉雅袖口下露出的淤青——那些伤痕排列得整整齐齐,明显是皮带抽打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额角那道狰狞的手术疤痕。
      “好了,你快走吧,”吉雅突然压低声音,“不然护士就要回来打你了。”她怯生生地推了推玛丽安娜的手腕,力道轻得像片羽毛。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走廊尽头传来护士长又重又急的脚步声。吉雅立刻蜷缩到墙角,把自己团成一只受惊的刺猬。
      “探望时间结束了,桑德雷利小姐。”护士长“砰”地推开门,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门口。她手里的记录本上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院长想见您。”
      玛丽安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吉雅正偷偷把怀表藏进枕头底下,动作快得像个熟练的小偷。
      院长的办公室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像陷入流沙。
      玛丽安娜的靴子陷在猩红色的羊毛地毯里,每走一步都像在沼泽中跋涉。她的目光被办公桌上那本医学杂志吸引——
      《美利坚医学先锋,裴迪南博士:开创精神病治疗新纪元》
      封面上的男人笑容和煦,一双死鱼眼却冷得像手术刀。
      “您应该为吉雅女士感到高兴。”
      年迈的院长十指交叉放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指甲涂着与白大褂极不相称的猩红色。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她是裴迪南博士首例成功的前额叶切除手术患者,彻底摆脱了精神疾病的困扰。”
      说着说着,院长的双眼里闪烁着精光,语气不无得意:“裴迪南博士年轻有为,妙手回春。她是第一例成功治愈的案例,未来将载入医学史册。你应该为你的家人感到自豪,小姐。”
      玛丽安娜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曾在图书馆禁书区读到过这种实验性手术——19世纪末的“医学奇迹”,通过用冰锥从眼窝插入,捣碎前额叶脑组织,让暴躁的病人获得“永恒的平静“。由于太过粗暴,一直没有用于普遍治疗。
      “这个手术根本没被推广,只是你们用来折磨病人的刑具!”玛丽安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毯上划出沉闷的声响,“你们是凶手,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何出此言,应该说是我们拯救了她!”院长拍案而起,脸上的皱纹因愤怒而扭曲,“想想看,她以后会变得多安静,多听话!”
      “你们把她变成了行尸走肉!”玛丽安娜的声音在颤抖,“那些针眼是什么?你们还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实验?”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穿一身芭比粉西装、妆容古怪的男子走进来,脑后别着几朵滑稽得可笑的玫瑰,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玛丽小姐,我是裴迪南。吉雅女士自愿参与的是国家级研究项目。”
      随即,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放下一个鼓胀的信封,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手术器械:
      “这里有五千英镑,作为您配合保密的补偿。”
      玛丽安娜盯着那个信封,指节捏得发白。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一拳打爆这个家伙的狗头。
      “我不需要你们的脏钱。”她一挥手,信封“啪”地摔在地上,钞票如枯叶般散落,“我会向卫生部举报这种反人类的实验。”
      裴迪南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嘴角抽了抽,突然一拍桌子,目露凶光:
      “小姐,不要那么生气,好好商量嘛。”
      院长与裴迪南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老女人突然笑起来,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桑德雷利小姐,您父亲去世前签署的文件显示,吉雅女士的全部监护权已移交本院。”
      玛丽安娜的呼吸停滞了。安东尼奥那个老贼,真是阴魂不散!
      裴迪南将钢笔塞进她汗湿的手心,声音轻柔如毒蛇吐信:
      “签字吧。你知道的,事实已经发生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也只是在遵从上级的要求…哦,我有点多嘴了。”
      等玛丽安娜离开后,裴迪南掏出一块绣着玫瑰的手帕擦了擦汗。他对这个表现刚硬的女子很感好奇。于是,他便和院长窃窃私语。
      “这个玛丽小姐,她真的不会走漏风声吗?”
      院长给自己倒了杯雪莉酒,嗤笑道:“放心好了,我们身边有不少眼线。这个家族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她突然眯起眼睛:“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为何你要大费周折亲自过来呢?”
      裴迪南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嗨,根本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我只是遵照上级的命令罢了。”
      他凑近院长耳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叫吉雅的女人知道的太多,也很擅长利用情报盈利,实在是个大大的威胁…所以,您最好也不要知道太多。”
      院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懂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望着玛丽安娜离去的方向,摇头叹息:“真看不出,这丫头竟然如此冥顽不化!”
      当玛丽安娜终于踏出精神病院那扇沉重的铁门时,迪亚哥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几乎要在原地爆炸了。
      他活像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美洲狮,焦躁地在门前来回踱步,靴子不时暴躁地踢飞地上的小石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精神病院灰暗的围墙上,宛如一出荒诞默剧中的孤独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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