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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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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巡警从门口挪开,鞋子急躁地原地转向,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吱扭的一声。
萩原也在等他们。见到高桥与诸伏出来,萩原几不可查地欠一欠身;他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眉眼间的一点寒色。
一眨眼的功夫,这一抹痕迹就从他们的行动中消失了。
“别在这里跑。”高桥拽住町田的肩膀,硬生生扯回了他心急的步伐。
他随即道:“重新控制住了吗?”
老巡警一愣。萩原研二说:“现在应当是控制住了。是刚才问讯的时候出的事;当时别的同事都在外面。”
萩原没有和町田一起接那通电话,但从他们的寥寥几句对答中也明白了情况。
“诸位便先去忙吧。”诸伏高明也友善地朝他们颔首,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谈。
但高桥廉跟着萩原他们两个走远几步,在快到电梯口的时候又自顾自停住。
“稍等。”说完这句,高桥一个人追了上去。
町田气愤地按着电梯,看那上面的层数眼看着就要来到现在的一楼。他脚底下打着拍子催促,忍不住地用视线去寻找高桥的背影——
诸伏警官还停留在会议室那边,拿着手机,似乎在给谁回什么消息。
高桥廉正好这时候找到对方,似乎是问他们后续的一些安排。町田下意识地仔细瞅着。或许是焦心于办案的错觉,总感觉这两人来来回回说到的都是‘小信和町’。
听见高桥警探的问话,诸伏高明惊讶地微微笑起来。
萩原眼尖地瞧见诸伏警官抬起手,回比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随后高桥警探转过身,干脆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在这位警探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町田无来由地咳了一声。
町田与萩原同时收回视线,两双眼睛对个正着。
萩原看向正碎碎念说服自己不用心虚的町田,漂亮的大眼睛里不由得带上笑意。
明明就算也都是为了案子,町田仍然难免地气弱下去:“怎么?……你们终于讲完了?”
高桥奇怪地瞧了一眼他们:“走吧。”
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专案组与大厅前行走的其他人。他们在片刻的安静中,上升到临时安置受审人员的九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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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低劣的监视画质,专案组三人再次见到小信和案的嫌疑人,水田久三郎。
警员为他们播放了水田袭警前的那段监控记录。
如他们下午所见,水田依旧瑟缩地趴在那张桌子上。只不过前来问讯的刑警换了一个。
警员提问他在案发当晚的行动。而水田好像是挣扎得丧气了似地,一字不答。
俯视视角的监控里,警员发出第二次提问。他站起身来,身体靠近桌子微微前倾。
高桥警探细微地皱着眉。町田误以为这警探是不认可警员的态度,不由得有些忐忑;但他又忍不住腹诽,不相信他们没见过这样逼问的情形。
从自己的这份忐忑中,町田感受到突如其来的一点愤慨。他又想起了自己唯一参与过的那一场会议,自己向本部的警视递交报告的时候。
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他们都是——只是坐在会议里彰显道德感,却对自己的问题一字不提。
但老巡警朝萩原看去,也一样看到对方皱眉思索的神色。他这回再重新看向警探,很快又醒过神来,明白这显然只是对案件的专注罢了。
他察觉自己的迁怒,又有些自怨自艾地埋下头。
监视屏幕里的水田久三郎,也一样地埋着头。
高桥没有分神给外面,继续看着播放录像的屏幕。
录像里,警员正换了一种问法。
「“那天……趁着大雨,你把木村凉真放到旧河道边的羊胡子高草丛里。你以为没有人看见你……”」
透过监控劣质的画面,他们能看到——
「“……但你的脚印告诉了我们你的踪迹。”」
水田久三郎深埋在桌子上的那颗脑袋,被触动似地一颤。
负责问讯的警员也发现了。
那位警员的问话停顿了片刻,斟酌着来到桌边,向水田离得更近一些。
「“……你说什么?”」
警员问道。
看那位警员的样子,水田久三郎当时应该是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低弱、这家伙又完全低着头,监视里丝毫都无法分辨。
里面负责问讯的警员似乎也没有听清。
那位警员瞧了一眼背后的单面玻璃,微不可觉地按住耳机,大概是在倾听当时外面同事的沟通。
然后,他继续向水田靠拢过去。语气微微缓和:「“不要怕。”」
「“你说的是什么?”」他又问道。
水田颤抖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是打摆子。
警员抬起手掌,安抚地搭上水田的肩膀。他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但水田久三郎似乎完全没有好转。
水田趴在桌上。那具躯体此刻颤动的幅度之大,甚至到了叫人害怕的程度。
「“902准备上医护。”」警员皱紧眉头。
当时的那位警员向玻璃外微微打了个手势,同时以防万一,另一只手谨慎地探向后腰的手铐。
而就是同一时刻,水田的颤栗猛然停止了。
水田久三郎抬起惊惶的一张脸。
“——!”
——注视着屏幕的町田不自觉退开了一大步!
即使是面向如此不清晰的画面,围在播放器前的几位警员也忍不住嗡然一声。那张脸呆滞、煞白而空洞,简直像个死人。
但那麻木中又潜藏着另一副表情,甚至像是有某种濒死的玩意儿,在借着他的躯壳向人咆哮。
那张脸明明是人的脸,组成的五官却微妙地错了位,像什么就是不像是个人。
町田一下子站起身来,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脊背如雨一般流淌下来。
他往后跌落的时候被椅子绊翻,险些成为今天因为水田负伤的第二个人。高桥警探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尽管有些让他难受。
町田不经意对上高桥的眼神,不知是因为警探凛然爆发的气势、还是因为被拽着的衣领而窒息。
然后町田意识到因为他这一下咋呼,刚才错过了水田久三郎袭击警员的那几帧关键影像。
“倒回去。”
高桥说道。他的语气似无变化,和寒冬里的铁一样冷。
为他们操作的警员已经不是第一遍见过这段录像了,脸上的惊色略有收敛。但他们还是愣了几秒,才艰难地反应出警探对他说的话。
“……是。”
警员照做完,小心翼翼地让出一部分距离。
高桥廉没在意他们的回避。他正好上前去,仔细将那段视频重看了两遍。
萩原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但他深吸一口气,接过高桥松开手后、依然踉踉跄跄的老巡警,同时也上前重新看去。
老巡警忍着恶心,咬牙也凑过去。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也不明白,那明明是同一块屏幕,怎么这会儿就显得那么晃眼。
尤其是被高桥警探播放的那段,那个人形的残影晃得叫人畏惧。
实话说,这份监控所能提供的动态细节,其实与打过马赛克无甚区别。高桥廉以极大的耐心,将这段模糊的东西反复地研究了好几遍。
“被他拿来攻击警员的那东西。”高桥廉说,“是手铐?”
“是、是的。”其中一个警员说。
“我听受伤的三枝说,他那时候已经察觉到危险了。但是……”
警员顿了顿,大概是以为误解了警探的问题:“这两次被提问时,水田久三郎都是没戴手铐的。”
这原因,既是因为水田之前一直没表现出攻击性。而且——
“因为那个时候……”警员欲言又止,为难地向町田巡查长那边瞥过一眼。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虽然水田久三郎的确是从案发地点逃跑,被临时拘传后面对警察讯问,也表现得十分心虚;但凭那个时候他们手里的证据,依旧做不得什么。
直到今晚,町田才从那一组鉴识人员的口中,得知更加对他们有利的侦查信息。
只可惜,这份消息并没有赶得及送上来。反倒是问讯这边出的事早来了一步。
“也好,”从他们的后面,有人含糊地出声,推门进来。
众人向他望去。只见这人一侧的脸颊、陪着整个下巴裹在纱布中,被简易的包扎挤成了大小眼,导致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回按他一个袭警,至少不用为拘他发愁了。”
来者苦中作乐地说道。他抬手点了点被掩得严严实实的伤口。
“三枝警官。你怎么还在?”同事奇道。
“轻伤不下火线嘛。”被招呼的这位还挺高兴。
“您好。”三枝转而看向警探,恭恭敬敬地问好道。
只是他的精神瞧着不太好,被惨白的警局灯光一照,露出的半张脸面色更显得有些灰败。
“我听神户警视说过您。说您是我们需要的专家。”他半开玩笑地接道,“但是就算是专家,也拿这种东西没办法吧?”
“不过,我们倒是都想向您请教您以前侦破重案的经验。等这案结了吧。”
“那些国外的案子,”他受了伤还不老实,啧啧道,“唉呀,那可真是叫人向往呀。”
三枝说完就捂住脸,明显是把自己说得脸疼了,嘶嘶地吸着凉气。
旁边的几个本部的警员,与他相熟的都轰然嘲笑起来。
高桥没有给出什么回应。在众人都向警探投去目光的时候,萩原借着在警探的身侧,隐密地瞧了一眼三枝。
他仿佛从哪句话里听出了一点什么,但在这里却不适合跟警探、或者町田巡查长明说。
这时候,高桥廉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哎哟,说不定就是我们的警视。”
三枝颇为自觉地往后退,乐着摆一摆手,由着高桥警探和他们的上级联系。同时他和旁边的几个警员,你推我搡地笑道。“别说啦。”
高桥依旧冷淡地点一点头。
町田不禁对比起他自己刚见到高桥时,对方的模样。仿佛无论他们是什么态度、抵触还是友好,在这警探眼中终归都一样。
高桥警探向电话那边应了一声,简单讲过了这边的情况。这人背向天花板上的灯光,面容遮蔽在影子里,阻断了别人的视线,别人一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町田在不远处听着,只有只言片语,偶尔能漏进耳朵。
他更在意的是周围的情况。
令町田欣慰的是,萩原研二的神情虽然看上去比较收敛;但表情中所隐含的疑虑,也是和他一样。
奇了怪了,总感觉本部好像有不少人都很关注高桥。
这警探就真那么有名?出名到甚至是在别国的警察署里,都有这么多对他感兴趣的人?
……他们之前可是一点儿都没听说。
*
与上级敲定了工作方向后,高桥警探和本部的人依次交谈,这帮人令町田眼花缭乱地一通安排,暂且商议好了后续一两天的一系列事宜。
等到他们三人终于暂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得透了。
由于将他们接来的须坂署警员已经不在这里,本部的人主动说要把他们送回去。
诸伏警官前不久也已经离开了,善解人意地留给他们处理案件的时间。
同时,警员也说这位诸伏警官在临走的时候,婉拒了本部的人开车送他,似乎打算自己稍微转转——
好像是来时在附近不经意看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