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秦方好

9、09

　　营地旁边有条树荫遮盖的小路，沿着小路走几百米，能看到几间带院的民房，再往上走就是都是地了。

　　丁琰跟着杭霆走了将近十分钟，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要去哪儿。

　　“我姥姥就在这山上。”

　　丁琰心里一紧，四下张望。他们来的时候是沿着盘山公路上来的，现在这里又是村庄，周围也没公墓啊。

　　她有些困惑，嘴唇翕动，又什么都没说，生怕说错话。

　　“想什么呢，她在山上租了个房子，种土豆。”他手指了指旁边一个院门，“就在这儿。”

　　杭霆外婆做了一辈子知识分子，突然在城里住腻了，跑到山里租了个院子，包了片地。舅舅在旁边开了露营营地和民宿，常常能过来照看。

　　“所以你真是来挖土豆的啊？”丁琰问。
　　“不然呢。”

　　原来当时在麦当劳他没开玩笑。

　　杭霆进院子打了个招呼，她站在院门口，听见他和外婆说话，语气温和，一点儿没有平时的傲慢乖张。
　　几分钟的工夫，杭霆出来了，出来时还拎了个筐子和两把锄头。

　　“你会挖吗？”他问她。

　　丁琰说，小时候的寒暑假都是在爷爷家度过的，爷爷家果园旁边就是菜地，爷爷在果园干活，她就带着妹妹在菜地里挖土豆，一玩就是一下午。

　　“你还有妹妹？”
　　“嗯，比我小两岁。”
　　“那你爸妈应该挺幸福的，两件小棉袄。”

　　丁琰笑了下，没说话。
　　她已经十年没见过母亲了，甚至已经忘了母亲的样子。

　　丁琰其实挺喜欢挖土豆的，她能够忍受重复又枯燥的工作，只是……小时候在老家挖土豆，到了省重点还在挖土豆。她觉得有点搞笑。

　　不一样的是，这里天气很好，风景很好，心情好像也变轻松了。

　　她穿的衬衫裙没有口袋，手机没地方装，就那么放在旁边的地上。
　　杭霆看见了，顺手拿起来，“我帮你装着吧？”
　　丁琰说了句谢谢，他装进了自己冲锋衣的口袋里。

　　杭霆挖了一串小土豆，细致地弄掉土块和多余的根系，才弄好两个，回头一看，丁琰已经把筐底铺满了，摘得也很干净。

　　他盯着丁琰的侧脸，在阳光下，她整个人一圈金色的光环绕着，就连脸上的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他莫名地生出一些踏实的感觉。
　　他挺佩服她做什么都有异于常人的专注力，学习是，挖土豆也是，完全不受外界打扰。

　　丁琰一点也没发觉一旁的视线。额角垂下来一撮头发，她用手背别到耳后，又快又利落，一点儿也不影响手里的活。

　　“行了行了，你还真来干活，挖几个算了。”杭霆看着她一身牛劲使不完的样子，提醒了两句，“再往里走都是泥，你穿裙子也不方便，上去吧。”

　　山上前两天下过雨，土地潮潮的，踩起来又松又软，还有点粘鞋。

　　菜地地势低，但杭霆腿长，两步就跨了出去。
　　丁琰小心翼翼地开辟一条没那么难走的路径。

　　杭霆在路边的石头上蹭了蹭鞋底的泥，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动作很自然。

　　“干嘛？”丁琰耳朵后面烫烫的，愣在那儿了。

　　“什么干嘛，筐给我啊！”

　　这次不光耳朵，从脑门到脖子，全都烫熟了。
　　她还以为他要拉她手。

　　杭霆坏就坏在，他偏要盯着丁琰的脸，把她所有复杂表情都收进眼里。

　　她没给他，拎着半筐土豆自己跨了上去，表情坚毅。
　　又没多重，她也不需要他伸手拉。

　　丁琰边蹭鞋底的泥边往前走，越走越气。
　　他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她一会儿觉得他好，一会儿又觉得他跟初中班里那些痞子同学没什么区别。

　　“你怎么了？生气了？”杭霆追上来。

　　在她看来他就是故意的。

　　她把筐子一甩，“我以为你要拉我上来，结果是我想多了，满意了吗？”

　　世界安静了。

　　杭霆默默把筐子捡起来。

　　说完她就后悔了。
　　也许人家真就只是想帮她拿个筐，是她脑抽了呢？
　　一定是太阳太毒了，照得她昏头了，才让她产生这种错觉。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招了，反正在这个人面前脸已经丢尽了。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杭霆开口问：“那我跟你道歉，行吗？”
　　“不用，你又没错。”她语气硬邦邦的。
　　“那我现在拉你的手？”
　　“谁要跟你拉手，去死吧！”

　　如果说平时丁琰就是个规律的闹钟，那炸毛的她比平时的她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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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了会儿，拐过弯快看到营地了，丁琰觉得脚底越来越沉，低头一看，小皮鞋已经变松糕鞋了。

　　她捡了根树枝，挑掉大的泥巴块。挑到一半，眼底塞进来一包湿纸巾。

　　丁琰接过湿巾，一言不发地擦着鞋底周围。

　　“到这地方还是得穿双适合徒步的鞋，穿皮鞋不好走，还容易崴脚。”

　　她哪有徒步的鞋，她都不知道什么是徒步的鞋。

　　“运动鞋也行。”他好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似的，补了一句。

　　她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补那句多余，“不就觉得我穿的土么。”

　　“衣服是有点，人还行。”

　　她身上这件裙子确实是已经流行过的款式，鞋也是，现在的女生已经没人会穿这种皮鞋了。

　　“我谢谢你。”
　　她已经没脾气了，毕竟跟混蛋发脾气没用。
　　在学校，在班里其他人面前，她还有硬实力成绩护体，就算她再怎么格格不入，年级前二十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杭霆是个压根不在乎成绩的人，“好学生”那一套做派没用。在他面前她也不用考虑掉面子的事，反正面子已经掉完了。

　　杭霆看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她问。
　　“还以为你又要发火。”
　　“你说的是实话，我发什么火。”
　　班里有人背地里叫她土妹，村姑，她都知道。不过也就那么一两个人，也没当着她的面叫，不算什么大事。

　　杭霆盯着她身上那件衬衫裙。
　　一想到那天在彩虹商城，她拎着一包东西挤公交的画面，就有点于心不忍。

　　过了会儿，杭霆主动道歉，说刚才是他犯浑，他就想逗她一下来着。

　　“你平时就这么喜欢逗别人吗？”

　　他耸耸肩，“这可能就是学渣的低级趣味吧。”

　　青春期男生么，就跟大脑没发育完全的猴子一样。

　　听到学渣，丁琰想起他的摸底考成绩：“我看过你卷子，你学习又不差，为什么不听课，还总违纪？”
　　“谁让你偷看我卷子了？”
　　“放桌子上你自己没收，那叫偷看吗？”
　　“现在是假期，咱聊点别的行吗？”杭霆不愿意提。

　　其实丁琰好奇的挺多的。

　　“你真是我姑姑的房东？”
　　“那房子和我现在住的都是我姥姥的。”
　　“你平时都一个人住？”
　　“嗯。”
　　“你父母放心吗？”
　　“他们不管我。”
　　“啊？”
　　“我爸在国外，我妈工作经常出差，一年到头也就见他们几次吧。”杭霆耸肩。
　　“所以你就天天违纪，反正也没人能管得了你？”

　　杭霆看着她笑了下：“你知道个屁。”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又不坏。”

　　说完这些，她觉得自己有点越界。人家过得舒坦着呢，她操哪门子心？

　　“谁跟你说我不坏？”他挑起一边眉。

　　她语塞。

　　杭霆完全符合一个坏学生的定义。傲慢又冷淡，脾气像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到他了，成绩不咋地，违纪更是家常便饭……
　　王雨浓也不学习，上学就是混日子，他和王雨浓是朋友，他在学校犯的事可比王雨浓多多了。
　　可丁琰就是觉得，即使王雨浓看起来更好相处，杭霆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到底哪儿不一样，她说不上来，至少不是一个“坏”字就能概括的。

　　“行了，别想着拯救我了，你们好学生怎么个个都这么爱多管闲事。”他看向她，“你问了我那么多，该我问你了吧。”

　　“你要问什么？”

　　丁琰完全想不出杭霆对自己哪里好奇。

　　杭霆抿了下唇，卖了会儿关子，语气里带起一点笑意：“你还写小说啊？”

　　那一瞬间，丁琰石化了，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他看她日记了！她就知道他偷看了！不过想想，他怎么可能不偷看？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都没跟她对视，那混蛋直接溜了。
　　他腿长，跑得快，丁琰穿着皮鞋确实不好走，才追了几步，就发现根本跑不起来，袜子在鞋里打滑。

　　杭霆看她没追上来，停下来等她。

　　等她走近了，他又冷不丁问：“你喜欢科幻？”

　　她飞过去一记锋利眼刀，还问，还问？

　　“其实我可以给你一点儿剧情上的建议，我阅片无数。”
　　阅片无数，听着就不像什么好话，再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谁知道他阅的都是什么片。

　　丁琰不想他再提，没好气地说：“小人，骗子。”

　　杭霆耸肩，接受了这两个形容词，“所以，男女主接下来发生什么了？都死了？”

　　丁琰有些气愤地转过脸。

　　“我回去就把你加到剧情里信不信？”然后第一个写死。

　　杭霆慢悠悠地点头：“那我多荣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