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秦方好

2、02

　　丁琰皱了皱眉，冷着脸瞥了赵晓霖一眼：“既然能当你大哥，想必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赵晓霖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土包子姐居然会还嘴，愣那儿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什么我，傻帽。
　　丁琰撞开赵晓霖，打开门进去了。

　　晚饭的时候，丁莉看着对面很久不见的侄女，没话找话开始尬聊。

　　“你们现在还住菜市场后面那居民楼？”丁莉随口问道。
　　“嗯。”丁琰低头扒米饭。
　　丁莉用筷子抵着脸，回想道，“那楼刚修好的时候我去过一次，还是九几年呢，那里面的住户都快搬完了吧？”
　　“还有一些。”
　　“欸，你爸不开出租了？我看今天来开的是个面包车。”
　　丁琰点头：“买的二手，跑出租换班的空闲去拉货。”
　　“你爸一个人为了拉扯你们姐妹俩，也是够精打细算的。我跟你说，小县城跟省城没法比，好玩的多，诱惑也多，你可别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听到这话，赵晓霖也许是联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想把气儿撒回来，也不怎么动筷子了，时不时地看一眼丁琰，露出不明所以的笑。

　　“好好吃饭！”丁莉用筷尖儿敲盘子边缘提醒道，“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个童话故事。”赵晓霖装作思考的样子，“那童话叫什么名来着？我想想哈……叫那什么想吃那什么肉！”

　　赵晓霖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好像自以为很幽默。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吃饭。明天要没事儿的话，带你姐认一下上学的路。”
　　赵晓霖不可思议地看向丁琰：“你不认路啊？”

　　丁琰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表弟相处，摇了下头，接着埋头吃饭：“不用，我能找到。”

　　下午从学校坐车过来，算上红绿灯和堵车，大概花了七八分钟，她记得大致路线。

　　“还是让霖霖带着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说是责任，实则不满。丁琰假装没有听懂。

　　她的视线落在客厅角落，那里放着露露、牛奶和阿胶糕的红色礼盒。那些都是丁怀新拿来的，丁莉没把它们收起来，甚至都没碰，大概是看不上。

　　“真的不用。”

　　丁怀新给她起名为丁琰，本意是美玉，可他后来才发现，这是块臭石头，脾气犟，还不会说好听话。

　　饭后，丁莉算起了菜钱水电和房租，计算器摁得飞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就坐在客厅，不停地“归零归零归零”。
　　机械的数字女声和赵晓霖打游戏骂脏话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丁琰心烦，她关上门躲回房间。

　　丁琰身上有五百块钱，那是丁怀新走之前留给她的现金。她坐在床上，开始盘算这些钱能吃多久的饭。

　　她可以每天早起出发去学校，早饭在路上解决，午饭和晚饭在学校食堂吃，这样就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学校，上完晚自习再回来。
　　她不想听丁莉抱怨菜钱上涨，也不想看见那个傻帽表弟。

　　算完她绝望地发现，就算她省着吃，这五百只能支撑两个月。如果还要买教辅文具什么的，这个时间还要缩短。

　　而她不知道自己这么短时间就开口要钱，算不算过分。

　　本来还指望投稿几个短篇小说赚点稿费，可原稿还在班主任那里，没还给她。

　　算了，中午还是回来吃吧。她在心里划掉了早饭和午饭的开支。

　　-
　　周一早晨，丁琰洗漱完从房间出来，客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餐桌上放了几个包子和煮鸡蛋，都没热气。丁莉房门紧闭，人没出来，大概还在置气。

　　这个周末丁莉总当她是传话筒，叫你弟来吃饭，叫你弟把脏衣服脱下来，叫你弟别打游戏了等等，好像她是伺候赵晓霖的丫鬟。

　　丁琰照做了两回就不干了，跟丁莉说：“家里就这么大，您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他说吗？”

　　然后她就算是把这母子俩都得罪了。
　　丁莉没再跟赵晓霖提带她认路的事，赵晓霖倒是带她去了，但一出小区大门就准备溜，溜之前还让她别打他大哥的主意。

　　丁琰叫住他，勾勾手指让他过来。

　　“你大哥是一中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你在八中，对吧？”
　　“对啊，怎么了？”

　　八中臭名昭著，丁琰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说过。

　　“那你就该想想，到底是你不配当他小弟还是我不配打他主意。”

　　弯弯绕绕的，赵晓霖没听懂，但觉得大概不是什么好话，骂骂咧咧地走了。

　　丁琰才不会打谁的主意，她对男生没兴趣，她知道自己考到这里是干什么的。

　　清晨阳光正好，丁琰小鸟一样飞出了老小区的大门。
　　路上有不少穿一中校服的学生，她也记得大致方向，迷不了路。

　　丁琰刚出门就碰到了赵晓霖那大哥。
　　他没穿校服，就一件黑T恤，和另一个差不多个头的男生走在一起。

　　自行车道停了一排汽车，机动车道又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一人一辆自行车，推着车慢悠悠地在人行道上走，不紧不慢的，像逛街，一点儿都不像去上学。

　　等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她听到两个人在聊天，是她不感兴趣的鞋的话题。

　　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将视线下移到两个人的脚上——看到两双她理解不了的丑鞋。

　　又大，又丑。

　　一双荧光绿，跟踩了两只青蛙一样，差点闪瞎她的眼。大哥那双没那么夸张，白色，但也挺难看的。客观地说，是他紧实的小腿和脚踝衬得那双鞋好看了点，换个人穿大概没这效果。

　　这么一双鞋居然能够她刷一学期的饭卡，丁琰叹了口气，朝马路对面走去。

　　她叹气动静太大，身边两人也听到了，还觉得诧异。

　　“那谁啊？”
　　“我哪儿知道。”
　　“她咋了？”
　　“我哪儿知道。”

　　-
　　距离学校一公里就开始堵车，每周一都上演这样的情景。

　　快到一中门口的路上，各种豪华轿车缓慢挪动。不过对于丁琰来说都一样，她一个车标也不认识。

　　只是有的车过于夸张，车门打开像翅膀一样从两边飞起来。

　　这么想想，她家面包车直接开进学校里的场景也挺炸裂的。

　　丁琰跟着人群走进校门，突然，身边有人一阵惊呼，有人躲闪，紧接着，一辆自行车风一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撩起了她几丝碎发。

　　在门口抓校纪的教导主任正提醒几个人要好好穿校服，余光里忽然闯过来一辆飞车，眼镜差点掉下来。
　　居然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他。

　　“你，就是你，下来！”

　　教导主任迈着小碎步边追边呵斥，有点狼狈。

　　自行车绕着主任转了一圈后，一双白色的AJ球鞋撑着地，停了下来。

　　“下来站好！”主任扶了扶金丝框小眼镜。

　　男生把车子停在一旁，站在主任对面，分外认真又带点笑意盯着教导主任。他比教导主任高了一头，反倒像他在教训主任，那个场面看起来特别滑稽。

　　丁琰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丁琰见怪不怪了，她的初中同学里有三分之一都这样，抽烟的打架的，骂老师甚至动手打老师的都有，他们以跟老师作对为荣。

　　“严肃点！叫什么名字？”
　　“杭霆。”
　　“哪个班的？”
　　“高一三班。”
　　“新生？这才刚开学就搞这种危险行为，上通报栏通报批评。”
　　“没问题。”

　　他倒是有问必答，乖巧得像个捧哏。

　　教导主任记下杭霆的姓名和班级，语气严厉：“以后记住，第一，进出校门自行车必须推行，第二，进出校门必须穿校服，第三——”

　　“要佩戴校徽，还有，见了老师要问好，数罪并罚罚个大的吧，还省了您的事了。”杭霆替主任补充道。

　　说完，杭霆推着自行车就要走。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什么态度？”

　　杭霆停好车，转过身，面带微笑，慢慢悠悠地给教导主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这一鞠躬，主任倒愣了下，皱眉打量他：“怎么了？”
　　“老师，您假发得调整一下，歪了。”

　　教导主任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然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调侃自己，脾气又上来了：“这是你该跟老师说的话吗？”
　　他这一调侃，倒是提醒主任了：“你，头发不符合标准，先站这儿等着，一会儿跟我去理发！还有你们，回教室去，看什么热闹！”

　　丁琰没有看完这场闹剧，只是觉得，这个杭霆胆子挺大的，但，跟她从前那些专跟老师作对的同学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目前还说不上来。

　　进教室时，丁琰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她的座位怎么变成最后一排了？后面杭霆的专座不见了。

　　学校的处理速度也太快了，刚刚违反校纪，这么快就不让上学了？

　　看丁琰愣在那儿，她原来的同桌李潇潇从前排转过来说：“前面有个同学转班了，李老师让我们这一列统一往前挪一排。”

　　“……这样啊。”

　　“别担心，李老师说，摸底考排名出来后会重新排座位的。”李潇潇抛来一个同情的眼神，安慰她道。
　　好像她的新同桌是什么洪水猛兽。

　　丁琰没放在心上。初中时，她旁边坐着安然那样的话痨都能考全县第一，谁也影响不了她。

　　两节课后，她的新同桌顶着新发型来了。

　　也不知道是教导主任的意思还是理发师的发挥，原来酷酷的发型直接剃成了寸头。

　　杭霆迈进教室，习惯性地丢书包，可原来的桌子不见了，书包落地，还很有喜感地弹了几下，弹到了丁琰脚边——那里面一本书都没装，只有一颗篮球。

　　“欸，我座位呢，没收了？”

　　班里跟杭霆关系不错的几个男生爆发出笑声，呼啦将他围了起来，在教室后面大声调侃打闹。

　　丑鞋，丑发型，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了，这样的组合竟然意外地看得过眼，真是少见。

　　李潇潇回头，小声不屑道：“表演型人格。”

　　说完，她敲了敲丁琰的桌面，“你再忍这一周。”

　　上课铃声响起，教室后面那群人才散了，杭霆也回到座位，在丁琰身边坐下。

　　丁琰准备好上课用的课本和笔记本，然后瞥了一眼旁边，光秃秃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杭霆身上出了点薄汗，黑色T恤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背，他一直在拎着领口扇风。呼扇呼扇，动作怪大的。

　　丁琰被来来回回的影子晃得心烦，看了他一眼。

　　杭霆慢悠悠开口了：“看什么，我脸上有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