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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轻薄 ...

  •   霍去病眉头微沉。

      那是挛鞮产,昨夜被他一箭射倒之后没了踪迹,没想到他竟死在这个凶悍少女手中。

      “你怎会有他的头颅?”

      “他昨夜慌不择路,竟跑到我面前来了,我觉得你会需要他的头颅。”殷陈仍举着那颗头颅,见他面色不善,心中打起了鼓,补充道,“这是籍若侯挛鞮产,冒顿最小的儿子。”

      霍去病瞥向殷陈臂上的伤口,“伤口包扎得不错。”

      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举着头颅的手有些酸,殷陈索性垂下手,又道:“我定不会郎君添麻烦,郎君能否行个方便?”

      谁知对方却摇头,“这可不够。”

      “郎君还想要甚承诺?”殷陈抬袖揩脸上的汗,歪头睨向少年。

      “若你真是汉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骗我,我的刀可不介意再砍掉一颗头颅。”少年沉声道。

      “我定会唯命是从,不敢有所欺瞒。”殷陈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再次将头颅递过去。

      霍去病颇有些嫌弃抬抬下巴,示意她将头颅放回狐裘中。

      殷陈无奈照做,最后将狐裘递给他,他才将那狐裘挂到鞍边,淡声道:“我名霍去病。”

      方才他往丛中射出的那一箭正擦过发顶,擦出的伤还在不停渗血,血水沿着发缝额头下滑,滑入眼里,泛起火辣辣的灼烧感,殷陈却顾不得擦汗,朝他时揖一礼,“霍……”

      “校尉。”

      校尉?

      他原是个校尉。

      殷陈暗自掂掇,一个校尉,竟能将这个有着近三千匈奴壮丁的部落搅得天翻地覆,本事不小。

      她再抬眼时,眸中多了一丝玩味。

      目光从下至上打量眼前人,个子颇高,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下巴张收有度,有些浅浅的胡茬。

      唇形生得极好,唇峰锐利却又不十分尖刻,不厚不薄,虽干得起皮。

      殷陈猛然凑近,想进一步探查一番他的模样,谁知霍去病快速抬起腰上刀鞘顶着她的肩膀,殷陈前进不得。

      “姑子当心,我的刀可无眼。”霍去病看着她那双血红的眼,勾起嘴角,此人还真是胆大,方才差点死在自己刀下,此时竟还想大胆靠近。

      殷陈眸子一弯,轻巧侧过身子,迅速顺着刀鞘滑向他,瞬间贴近他,而后一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肢。

      “好腰。”她唇角勾起,看向霍去病,眸中一片促狭。

      霍去病脸色一僵,抬手反擒住她一只胳膊,将她迅速扯离,只听一声骨骼异响,少女手肘骨头异常后凸翻折。

      殷陈本就大喜过望,此时疼痛袭来,她眉心紧扭,眼前瞬间起了火星子一般的亮光,随后便失去意识一头朝前栽了下去。

      眼见着她的身子向胸口倒来,霍去病侧身闪到一旁,却见她脸朝下即将触地,他无奈,松手向下揽住她的腰肢。

      她身上又脏又臭,霍去病眉头微沉,啧了一声,手上传来滚烫触感,此时他方察觉少女腰肢细得惊人,几乎一掌就能覆住。

      晨光之下,身形如松的少年搂住清瘦少女的腰肢,他将手往上移了移,垂眸看向少女,那双倔强的血红眸子被眼皮盖着,左耳竟有粒小小的茵陈银耳饰。

      脸上满是血污,一双微蹙长眉生得倒英气。

      霍去病将她丢到马上,翻身上马。

      踏云不耐烦用蹄子撅了撅沙子。

      一路驰回营中,霍去病将鞍边的染血狐裘丢给赵破奴。

      仆多接住打开一看,一连串问题问出口,“产昨夜不是趁乱逃了吗?校尉怎么找到他的?这人又是谁?”

      霍去病瞥了一眼话忒多的仆多,“找个女俘虏过来。”

      仆多又看了那马上昏迷着的女子一眼,拎着头颅转身离去。

      霍去病将人抱回帐中,她有些不安地将头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他盯着自己札甲上被她蹭出的血污,将人丢到榻上。

      殷陈难受得嘤咛一声,在榻上蜷缩成一团。

      霍去病盯着榻上少女那张巴掌大的脸看了一会儿,用湿帕子擦去甲上血污,才又换身衣裳,想到方才她的大胆举动,哼笑一声。

      真是个怪人。

      半个时辰后,殷陈睁开眼,下意识缩起了身子,她愣神一瞬,才发觉这已不是那个逼仄阴暗的牢笼。

      她盯着帐顶看了半晌,转头见霍去病闲适地坐在边上,垂眸看着一卷缣帛。

      她干咳了两声,只觉喉咙干得冒火,一开口便迅速翻涌而上一股血腥味,“这是何处?”

      霍去病头也不抬,“我的帐子。”

      “校尉不怕我趁机再对你做些什么?”殷陈艰难坐起身。

      霍去病闻言抬起头乜她一眼,反唇相讥道:“所以,殷姑子要用你这断手伤脚对我做什么?”

      他换了身衣裳,此刻没有带头盔,一张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内眼角下勾的弧度恰好,眼尾微微上扬,这样的眉眼本是秾俊冷厉的,但偏生左眼下缘生了一粒眼下痣,这粒眼下痣让他整张脸显得克制又清冷。

      面容还未完全脱去少年人的青稚,看着年岁还未及冠。

      殷陈被他这话塞得喉头一紧,忽而笑道:“校尉大可试试。”

      霍去病懒得与她斗嘴,将缣帛卷起站起身,甩出一句话,“既然醒了,便去接受审问。”

      殷陈揉了揉酸疼的肩颈,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回去,手臂上的伤也包扎过了,虽有些潦草,但总算已经不再往外渗血。

      她环视周围,是一个普通的匈奴白顶毡帐。

      殷陈跟在霍去病后头,被兵曹朱玉带走审问,她面对朱玉的盘问对答如流,将自己的身世全数托出。

      审问完毕,朱玉拿着审问的结果递交给霍去病。

      霍去病快速浏览缣帛上的记录,南越九真人,建元四年六月初三生人,倡伎之女,擅医擅毒。元朔四年六月,匈奴劫掠定襄,其被俘至匈奴王庭。上面还详细记录杀了后营之人的手法。

      一个能在匈奴营活过了两年的少女,她的身份当真如此简单吗?

      待他看完记录,朱玉有些疑惑,“嫖姚,此女外表看着瘦弱清癯,真是她杀了后营那八十余人?”

      霍去病挑眉,“我倒希望不是她。”

      朱玉道:“对了,她说有话想与嫖姚单独说。”

      殷陈看到霍去病进帐时,萎靡精神霎时一震,“校尉可带了吃食?”

      霍去病将手中糗粮递过去。

      糗粮干得喇嗓子,殷陈此刻也只能对付两口。

      见她吃得急,霍去病又将手边的牛皮水囊递过去,“为何见我?”

      “校尉难道不疑我的身份有异?”殷陈拔开瓶塞灌了口水,笑吟吟问道。

      “待回到汉境,你的身份自然明了。”霍去病坐到她对面,审视着她。

      殷陈放下水囊,“校尉便不怕我将你们的位置暴露给匈奴?”

      霍去病眸中浮现出笑意,手腕搭在案边,慢慢敲击着案面,“殷姑子不是该努力获取我的信任?为何这般想挑起我的怀疑?”

      “回汉路程太远,我怕死在校尉刀下,所以想坦诚些。”殷陈听着指腹敲打在案面的笃笃声,一脸真诚道。

      怕死。一个冠冕堂皇的甚至毫不走心的答案。

      霍去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对方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可他恰是个好猎手。

      “殷姑子既是个医者,刚好我的部下有些伤者,这些日子便托付给你了。算是,收留你的报答。”霍去病站起身,不欲再与她多说。

      “我瞧校尉就很需要我的救治,面容泛红,不似擦伤,是烫伤罢。”

      霍去病睨向她,“昨夜的大火烧伤的可不止我一人。”

      殷陈一瘸一拐跟着他出了帐,“我今日住在何处?”

      霍去病淡声道:“这营地如此大,你想睡何处便睡何处。”

      “我觉得校尉帐中的榻很是软乎。”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倒是不意外,霍去病微眯眸子,“你可知道,爬上我床榻之人的下场?”

      “下场?”殷陈扣着指甲内的血污,挑眉看向他。

      霍去病斜乜了她一眼,忽然凑近,捉住她耳际一根枯草,“姑子经历过什么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探究你如何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尖刺。”

      殷陈看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笑道:“我的尖刺早已被磋磨殆尽,现在剩下的不过一张破皮囊而已。”

      霍去病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抬手招来不远处与人说话的高不识。

      高不识得了示意,朝二人走了过去。

      他生得高瘦,一双瞳色是淡灰色,河西月氏人长相。

      他走到霍去病跟前,看了殷陈一眼。

      朱玉方才已与他说了情况,这女子便是杀了后营八十余人的杀手,高不识收回目光,拱手道:“嫖姚有何吩咐?”

      “给她安排个住处。”说罢,霍去病抬步离去。

      留下高不识和殷陈面面相觑。

      高不识看向殷陈,“姑子随我来。”

      殷陈一路沉默跟着他,忽然开口,“霍校尉可有婚配?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高不识笑道:“心悦霍嫖姚的女子很多,像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心悦?我只是单纯对他有些兴趣罢了。”殷陈踢开一块略大些的沙石。

      走到物资堆放处,高不识找了一套交领红袍,又选了绑腿和鞋袜,递到她怀里,“年十七,暂无婚配,家在长安。”

      殷陈弯了弯眸子,接过衣裳,朝高不识揖了一礼,“多谢。”

      高不识曾见过许多沦为俘虏的女子,她们被救出时,或孤僻,或痴傻,或只剩一个空壳。

      她们今后的生活也大多如生在潮湿处的青苔,见了阳光便会枯萎。

      这个少女,她却明媚得像一株长在阳光下的玫瑰,带着自信和强韧的气场。

      就是不知,她内里是否也像是表现出来的一般从容。

      吃完饭食后,高不识给她送去止血去腐的药材和一把匕首。

      殷陈将药材检查一番,松了口气。

      抬手解开衣带,衣裳滑落,单薄的脊背微微颤动。

      左肩上停歇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刺青,羽翼丰满,正用歪着头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仔细看去,那鸟喙处的黑色似在游动。

      将身上脏污擦过一遍后,殷陈解开臂上缚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已有些腐坏。

      她拿起匕首放在火上烧过,用刀尖剐去伤口腐肉。

      将伤口腐肉全数清理后,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将止血药粉按在伤口上,殷陈咬住一头布条,细细裹好伤口。

      腿上伤口更是严重,鲜血淋漓了整个小腿,此前她包扎时未将布料和伤口分离,布料和伤口沾在了一起。

      曲起腿,慢慢将布料撕下,已经凝结的伤口重新被撕裂,仿佛硬生生揭下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死死咬住唇瓣,堵住喉咙里那声痛呼,泪水却汹涌滚出眼眶。

      将那层带着血色的布料掀开,用清水浇洗了伤口,她才看清了伤口情形,周围的皮肉没了牵扯,向外翻卷,露出鲜红的内里。

      殷陈低头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庆幸还好没伤及骨头,否则这条腿定然废了。

      将伤口包扎好,揉揉酸胀的肩颈,她勾起一丝笑意,轻声嗫嚅,“阿母,你瞧,我活下来了。”

      天已蒙蒙亮,她甫一闭上眼,便又沉入梦境。

      那是很遥远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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