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三章 ...
-
踏出颜府门的那一刻,沈青言一直硬挤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气。
他自小到大还从没被谁这样的训斥过,羞辱过。
裴淮真?不过颜将军战场上捡回来的一个孤儿罢了,是不是大夏人都未可知,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竟然还敢在这跟他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不过是仗着与颜霜多年的情谊罢了,所以京中大家都尊称一句大公子,但其实背地里很多人都看不上眼他的出身。
他还听说,前几年为裴淮真说亲的人踏破了颜府的门槛,可别管对方多出色,他却是一个都看不上,来一个拒一个。
裴淮真就是妄想攀上颜霜。
诚然,颜霜的确是城中最资质上佳贵女,要家世荣耀,她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要才能,有官职,被女帝器重。
更重要的是她是颜府的独苗,进去不用伺候婆婆和公公,又不用提防姐妹间明争暗抢,这整个颜府都是她的。
沈青言和沈时絮两人回到府中,伺候的小厮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
偏是这么巧,这茶也是碧螺春,可沈青言只是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分明是一墙之隔,距离近在咫尺,可这碧螺春却是天差地别。
沈青言望着眼前这还未修缮好的花厅中散发着一股腐臭和棕油的味道,着实是令人生厌,
不似隔壁,就连吃饭的碗筷都散发着是好闻的草木香。
“哥哥,看来京中的传言不虚,颜霜她真的和她那个小哥裴淮真有情,看来此路不通,我们只能寻其他法子了。”
“我看着倒像是这裴淮真不识好歹缠着她的了。”
“哥,你清醒一点,她俩可是青梅竹马。”
沈青言长袖一挥,直接将旁边这普普通通的瓷盏扫落在地。
“她们青梅竹马,难道我们之间就不是了吗?”
可此青梅竹马并非彼青梅竹马啊,沈时絮想反驳,可是看着自家哥哥这张宛如黑炭一般的脸又不好出声了。
刚才在那饭桌上,且不说颜霜对那裴淮真的悉心,就只说两人的举止行径,那些不经意间的默契动作,
说两人不是妻主和夫郎都没人信。
“就算这两人情谊再深,就凭他的出身也最多只能贵侍,做不得正夫的,颜霜终归聘正夫的,为何不能是我?”
沈时絮看向固执己见的沈青言暗自摇了摇头。
虽然自古夏律就有明文规定,出身不详者不可为正夫,寒门也不可与贵族相配。
他裴淮真的出身自是不可当的正夫,但她们家就行了吗?虽说她沈家出身高,可现如今家中之人既没一个有爵位的,也没一个有官职的,
整个沈家现在就剩下了几块历任女帝赠予的牌匾,这几块牌匾说的好听点是家族荣耀,
可守的了的才叫荣耀,守不住的那就是几块木头。
这家里穷的都快解不开锅了,难道以后的日子是要抱着牌匾过吗?
沈时絮咽下了杯盏中的最后的一口茶,打算回书房读书,相比这些旁门左道,她觉得还是科举靠谱些。
道理虽然她都懂,可是……
沈时絮看了一眼手中的杯盏,面容扭曲。
同样是碧螺春,
自家的怎么就这样难喝。
***
沈青言走了好半天,颜霜脸上的血色都未恢复。
她扯了扯嘴角,后退一步和裴淮真拉开了距离。
“小哥,我没事,先回房了。”
裴淮真知道颜霜是在强撑,因为就连他疼的心都快要碎了,她又怎么会没事呢?
当年,北川国突然打过来的时候,颜宁早有察觉,可不知道为什么,接二连三京中传来的指令都是让她不得出兵。
后来北川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城下,颜宁只得死守北地二十八城,只因着北地乃是大夏最重要的要塞,只要破了北地,敌军便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地直指上京。
更离谱的是,朝廷原先说好的十日援兵迟迟未到,颜宁带着北地军苦苦支撑了十七日,最后眼看着最后的粮草也要消耗殆尽,
北地马上濒临破城,千钧一发之际,颜宁选择了声东击西。
她命令北地大军与北川军正面交战,而自己则率领百名将士深入敌军腹地,直接斩杀了对方的数千名士兵,污染了对方的水源,燃了对方的营帐和粮草。
也正是全靠她的孤注一掷,北地最后才得以保住,
北地未破则大夏无忧,
可……
颜宁和那百名身先士卒的将士却被北川国做成了一个个的「尸体秋千」悬挂在了城门外的十里亭。
裴淮真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个场景,
将士们一个个地全部尸首分离,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胳臂,哪个是哪个的腿,她们的躯体和头被麻绳七零八乱地串起来,做成秋千在空中摇摆。
干涸的血将黄土染得鲜红,秃鹫和蝇虫在肆无忌惮的啃食残余的躯体。
而林诺赶到十里亭的时候就当场昏死过去,并当晚吊死在了他和颜宁的卧房,
也吊死在了颜霜的面前。
这事虽然传的不广,对外的普通百姓也只知镇北将军颜宁是为国战死,她们并不知晓更多的关窍,
可这事在京中各个世家间却不是什么秘密,
沈青言祖上不是普通百姓,他但凡用心些,就能打听到当年颜宁将军和那百名将领的这凄惨死法。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生辰这日雕了一个木秋千送给霜儿?
***
三更半夜,不知从何处而起妖风把窗子刮的哗哗响,惹得人更是心烦意乱。
裴淮真闭着眼侧耳听着耳房的小厮起身关窗的细微声响,更是心绪繁杂。
“大人??你,你你怎么在这?”屋外小厮的惊呼声骤然响起,惊起了裴淮真。
他只草草地披了件衣裳,便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子。
隔着大半个院子,他瞧见了树下的颜霜,斑驳横斜的树影映在她的背上,凭添了一抹萧瑟。
这无端的苍凉让裴淮真忍不住一阵心悸,他谴退了一旁跪着要行礼的小厮,拢了拢衣裳快步上前。
“霜儿。”裴淮真慢声细语,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颜霜就回过头来。
“小哥。”
“睡不着?”
颜霜点点头,望向自己的眼眸中满是流淌着的悲戚,如同当年他带着她从北地出来的时候的一般无二。
十二岁的颜霜还没来及过生辰,便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甚至连送葬都不能送,就要带着母亲生前留下的密信连夜上京。
裴淮真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静谧的夜,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北地二十八城,紧攥着他的手问:
“小哥,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小哥,今晚我能暂且睡这吗?”
十二和十八岁的颜霜在他眼前慢慢重合,她像是跨过了这些年的时光,直接站在了他面前。
“嗯,好。”
裴淮真垂下眸子,主动抚上颜霜的手,牵着她缓缓走进了屋子。
他不知道颜霜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只知道她的手心一片冰凉,是他暖了好久都暖不过来的冰凉。
***
隔着层层纱帐,裴淮真只看得见对面榻上的一个模糊影子,夜晚静谧,虽然睡在不同的床榻上,但彼此的气息都变得清晰可闻。
裴淮真撑着头肆无忌惮地看了颜霜好半晌才极为珍重地低声道:
“霜儿,生辰快乐,这回我是连带着颜宁姨和林诺姨丈的份一起说的。”
这六年来,两人都默契地不提在北地的日子,可这件事终究横亘在两人的心上。
良久,颜霜都没有再发出声音,就在裴淮真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调子里带着些哽咽,泄露了心底里的深埋的恐惧。
“小哥,你说娘和爹看到现在的我会开心吗?”
“当然,霜儿已经做的很好了,宁姨和姨丈一定会十分骄傲,就和你小时候军营六艺大比夺了头名那次一样的骄傲。”
“嗯,那就好。”
“那小哥,明年生辰你还会给我做长寿面吗?”
“会的。”
“那后年呢?”
“会,明年会,后年也会,以后的每一年都会。”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