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梦魇 ...

  •   四年前的幽州城,风雪满天,哀鸿遍野。

      幽州城中突发疫病,这疫病来势汹汹,传染迅速,让大量妇孺百姓丧命,青壮年症状稍轻。可若是疫病进一步蔓延,使军队也染上疫病,又得不到及时的救治的话,那么整座边塞之城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于是,兼顾支援与督军任务的官员们奉命赶赴边疆,这一行人中包含了将领,御医以及皇帝亲信。许远的父亲也在此列。他们需要在此驻守三月,许远与母亲随行。

      原本父亲是不支持母亲与他前往幽州城的,可他的母亲执意要一同前往。

      母亲从来都不是胆小怕事,只顾保全自身之人,她从小就钻研歧黄之术,心怀济世之情,在闺阁中时就常常为人治病,长安城中,以及附近的乡镇,也曾发生过时疫,鼠疫,她都有应对的经验,还撰写了很多册专门医治疫病的医书。

      带上她,一定能帮到他。

      父亲看着母亲倔强的神情,宽慰一笑,不再阻止。

      父亲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外表,她最美的便是这颗世所罕见的善心。

      虽然母亲出身高贵,但是她给人治病却从无分别。不论是高门贵族家中不便外出就医的女眷还是长安城内城外饥寒交迫的流民,她都治,不分贵贱,一视同仁。

      总有一些病症,是只有女子才方便为女子治疗的,因此甚至连深宫之中的妃嫔,也是母亲诊治的对象。

      当今皇后,因为同与母亲出身于陕西王氏,而对母亲分外亲切,常请母亲入宫诊脉。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治下宽和,深得人心,可她的心病确是世人皆知的。

      虽然有四位皇子都教养在皇后膝下,可终究没有一位皇子是她所生,深宫里的御医自然是瞧了个遍,都无法解开皇后娘娘多年无子的心结,直到在医家之道上素有贤名的母亲为皇后娘娘诊治,事情才逐渐有了转机。

      那时,他们一家只当这是皇家青眼,天大的荣宠,虽说许家并不想刻意攀附,但还很为此高兴的。

      没有人想到,在这份殊荣背后埋藏着天大的祸患。

      你死我活的争斗,不止是在那把龙椅上,也不止是在朝堂中,深宫内院,同样无所不用其极。

      父亲常常劝母亲小心为上,在皇宫中吃的喝的都得留意才好,所有医术高超,白胡子都能拖到地上的老御医都治不好的病,想来很可能有些别的原因,这潭深水恐怕不是我们许家能搅和的。

      母亲闻言总是爽朗地笑,说是父亲在官场上待得太久,疑心病重,需要给父亲开几服药治一治这疑心之症才好。

      父亲用手刮了刮母亲秀美的鼻子,嗔怪道,你的夫君这疑心病哪里算重的,你如果真有药到病除的良方,合该让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都喝上几服,这世间说不定能少许多兄弟阋墙,夫妻离心的悲苦遗憾,大理寺和刑部也能少许多的冤假错案。

      母亲只是摇头,抬手指了指天,低声说,无需如此复杂,只消让最上面那位,喝上这专治疑心病的药就好。

      父亲不置可否,总会苦笑着提醒母亲,将这些“大逆不道”之语烂在肚子里,万万不可再对人言。

      母亲也会拉着父亲的手,让他宽心。

      她总说,我本身就是医者,如果有人想在吃喝上对她做文章,那就是班门弄斧了。而这无限繁华的长安城,治安更是天下绝伦,就算是有人背后有着天大的势力,也必不会敢在天子脚下胡来的。

      父亲摸着母亲柔软的小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妻子还是太单纯了些。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万事还有他在。

      想到这一点,他总会对母亲温柔一笑,表明自己永远是母亲的依靠,让她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然后每每在母亲进宫以及出宫的路上,加强护卫,将母亲的轿子围护得铁桶一般。

      母亲虽然不说,但她心里很清楚,丈夫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的。她刚一进入皇后的寝宫,便察觉出了不对。

      最大的不妥便是气味。

      虽然有熏香刻意掩盖,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药味自然逃不过她的鼻子,这几味药,都是活血散瘀,使女子不易受孕的药物,常年累月的使用,后果可想而知。连她都能发现的不妥之处,御医们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当她给皇后娘娘诊脉时,更大的惊讶在她心里炸开,皇后的脉,迟滞无力,干涩低沉,身体已然受了极大的创伤,极其不易受孕,想要改变更是无比地困难。

      御医们全部集体保持缄默的原因,她已经心下了然。

      有人,势力泼天,深不可测,从皇后的吃喝用度到日常起居,详细地编织了一个无处不是毒药的温柔牢笼,想要让她眼前这个看似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悄无声息,无知无觉地跌落成泥。
      甚至,这个人,很快就要成功了。

      可惜,让她给撞破了。

      母亲看着皇后,这个一身常服,依然温婉动人的女子,她那么温和,平静,从容,对下人也宽容有礼,对她照拂有加,在深宫中也没滋长出一丝的怨气与戾气。

      母亲生长在长安,当然也曾听说过王皇后与当今圣人还在潜邸时,便奇谋百出,智计无双,常常为夫君出谋划策,彼此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患难与共。

      在妖后的迫害之下,他们过得穷苦难言,她只能卖珠钗换米面,只为在夫君的生辰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这样的一个女子,而今却落到色衰爱弛,膝下无人承欢,还被人暗算而不自知的田地。她也是有孩子的人,也是一个女人,设身处地换位一想,她的心一阵酸楚。

      想来,王皇后能心怀天下,扶持夫君,本是个气概不凡的女子,却仍斗不过深宫里层出不穷的下三滥的伎俩。

      虽然已经察觉背后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帮助皇后,会招来灾祸也说不定,可母亲完全没有犹豫就做了决定。

      她想救她,就这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告诉皇后,求子之事急不得,还得多吃几服药才行,她不知道这些数不清的宫娥中有多少是他人的眼线,一切还是越谨慎小心越好。

      所以,在她几次三番去皇后寝宫之后,才终于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劝皇后屏退左右,只留她二人在暖阁内抄写佛经,在氤氲的墨香中,二人都沉默得书写着心经,脚下燃烧着的炭盆,不时发出噼啪声。

      在这种绝对的宁静中,无人可以探听屋内的动静。

      她一刻不停地写着,事无巨细,唯恐有所遗漏,皇后本就是极其聪明之人,察觉到了她笔下所写,并不是佛经!

      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缓缓走到她身边,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一篇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心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僵直。

      其实,聪明如皇后,当然是想到自己会被暗算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暗算来的这么隐蔽这么深入,想来这舒服日子过得太久,就会越来越低估人性之恶,想要暗算她的人竟然能让太医都尽数缄默,每次诊脉都向她粉饰太平。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并将母亲所写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

      母亲继续沉默地书写,并在笔下交代了皇后应当如何调养身体,如此这般,几年下来,身体或可还有一丝转机。

      这也是她在面临这无解之结时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

      最后,她不忘提醒皇后,切切记得忍耐,徐徐图之,不可急躁于一时。

      母亲抬头与皇后对视一眼,母亲那双狭长的眼,噙着天然多情,而又干净纯善的光,这样的目光给了另一个女人信心,她微微一笑,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抄好的佛经,带着还没干透的墨迹,尽数被母亲投入火红的炭盆之中,长长的火舌瞬间将淡黄的纸舔舐干净,只留下几缕细小的黑灰。

      皇后在此后的一年,陆续更换了身边的宫娥,所选之人都是从母家挑选而来,并陆续更换了寝宫里的家具摆件,包括了熏炉、屏风、几支珠钗、两幅头面、甚至还有那张宽阔华美的大床,大床上悬挂的纱幔,并按照母亲的吩咐,按时喝药,常常沐浴,不再贪图一时口腹之快,不再饮冰食辣,只要是入腹的东西都慎重检验,仔细地清理身边的眼线,更仔细地将养着身体。

      可是,就算她们做的再隐蔽,再不动声色,所有的转变终究还是逃不过背后之人的眼睛,眼看着皇后的身体状态一天好似一天,终于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母亲在宫里也开始遇见了几件怪事,比如从天而降的花盆,和诸位嫔妃一起赏鱼时,被不知何处伸出来的手推进鱼池,都是杀招,却都是不入流的招数,聪明的母亲总能全身而退。

      这些小算计,直接又粗暴,包含这满满的妒意与恨意,每次都展现了最直接的人性之恶,母亲虽然不怕,却无比厌恶。

      这世上除了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利益纠葛,还有更大的世界和更广阔的天地,医术,诗书,音律,自然山水,所有这一切,哪一样不比你死我活的争斗有意义,这些事物都光明敞亮,让她心里充实又快活。

      她也暗自打定主意,等到皇后身体痊愈后,就不再入宫,远离这些阴暗的是非。可她也看见这高墙之下的阴暗与窒息,知道这看似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的悲苦与无奈,这场宿命,也不是她选择的,是命运安排的。

      所以她不仅仅是陪着皇后抄写佛经,还会给这个久处深宫的女人讲述宫外的世界,讲述江湖儿女的恩怨爱恨,讲述书生侠客的缥缈洒脱,会告诉她长安城又在流行哪位郎君写的诗文,是李太白还是王摩诘,哪首曲子又在传唱天下。

      兴致来时,母亲会直接在宫殿中起舞唱歌,她不爱那些阴柔绵软的舞,也不爱唱那些阴柔绵软的曲,软剑出鞘,要舞便是飒然之舞,喉音顿开,要歌便歌战场边疆,身姿如惊鸿游龙,嗓音如天籁,每每让皇后娘娘击掌叫好,目不转睛。

      朝堂动荡,深宫不宁,唯有这一方天地还有些许温暖祥和。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窥探着一切。

      当母亲向皇后辞行,要随夫前往幽州时,皇后虽然万分不舍,但也只温柔地说,“这里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

      “别人都以为侍奉皇帝是千好万好,殊不知在我眼里,你的夫君才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好郎君。你夫妇二人,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去实现你们的理想和抱负。”

      许远的母亲也知道,国朝女子相较于以往,身份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有些佼佼者甚至可以入朝为官。

      可如今她亲眼所见的,连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尚且如此,要靠着夫君的眷顾,子嗣的传承,方能有容身之地,古往今来,天下其他万千的平凡女子又该如何?

      那一刻她才明白,如果能选择另一种命运,皇后何尝不想,纵使万人之上,也是如浮萍逐波,身不由己。

      而在这一点上,她是幸运的。要说心里没有庆幸之情,那是骗人。

      宿命二字,躲无可躲,唯有抗争。

      那时候,没有人想到,幽州之行,将会成为一场惨痛的死别。

      =

      许远回忆起那年的幽州城,情况惨烈,到处都在死人,尸骸露于荒野,却无人收殓,只有豺狼秃鹫前来收拾。

      母亲望着晦暗的天空,拉着许远说,此处的天地之间弥漫着一种叫做“疠气”的东西,需要用三层致密的布匹裁成面巾,掩住口鼻,方能减少被疠气侵袭的几率。

      母亲总是不眠不休地穿梭在幽州城为病人治疗,眼睛熬得布满血丝,身形也越发单薄了。

      年幼的他看在眼里,无比的心疼。

      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那红衣铁甲人纵马而来,那条镶嵌双蛇头的长鞭裹着飓风,将正在路旁为人施救的母亲卷踏于马下。

      刺耳的尖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冲击着许远的耳膜,他看见那人用长鞭将母亲整个卷到空中,再重重地丢出去,母亲单薄的身躯顺着土黄色的泥墙滑落,泥墙受不了剧烈撞击,坍塌了。

      槃蛇的长鞭劈头盖脸,砸穿了泥墙上方脆弱的屋顶,茅草混杂着碎瓦片相继坠落,将母亲砸得面目全非。

      轰隆一声巨响,他眼前浮现出母亲临死前那张惨白的脸,漫天泼洒的血,那双狭长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到死都不可置信般圆睁着。

      她早想到有人会视她为眼中钉,却没有想到那人出手如此狠辣直接,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事后又将此事处理得滴水不漏。

      许远冷冷一笑,暮秋有一点说错了,并不是胡人兵马踏死人不定罪。

      国朝正值鼎盛时期,还不至于制定出如此荒谬不公的法律。而是八百里加急的,传递军情消息的兵马,如果在行程中意外致人死亡,是不需要为此负责的。

      想来背后之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指使这红衣铁甲人来斩断皇后的一条臂膀。

      父亲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置,频繁上诉,在圣人的寝宫前叩头,血溅玉阶,不断地祈求追查,还母亲公道。

      可圣人也只是摸了摸他颤抖的肩膀,沉声说,莫再如此不体面地让朕为难。

      朝堂之上,这一层又层的官僚如同一块铁板,饶是父亲撞得再头破血流,也只是将这红衣铁甲人收入监牢,此事便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至此,心灰意冷的父亲,便称作一病不起,带着许远一起辞官归乡。

      荒唐至极,合情合理。

      即使是辞官后,父亲仍然没有放弃探查,他查出杀死母亲之人,名叫槃蛇。他居然不仅仅是传递军情的军侯,很有可能是铜匦卫的人。

      正如张巡所说,铜匦卫,这些本该沉入历史的阴暗角色,竟然还存在着,他们为何没被清理?他们如今在为谁效力?一切都不得而知。

      这个无解之结,至今都深埋在心,无法消解。

      =

      许远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从没有过的严肃认真,他嘴唇嗡动,将他内心最深的梦魇缓缓讲来,听得张巡和南八身背僵直,衣衫尽数被冷汗浸透。

      “原来,这才是许大人辞官的缘由……”

      张巡点头。

      皇后……圣人……朝堂……后宫……

      张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许远的讲述里,他第一次进入了一个他从未接触和想象过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权力的血腥争夺终于具象化了,人命如草芥,就连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整日在刀尖上悬命。

      张巡深吸一口气,不出他们所料,许家遇上的果真是天大的难关。

      “岂有此理!”南八霍然起身,“传递军情的兵马踏死人,竟然不定罪!荒唐!”

      “这条律法制定之初,总有许多百姓在兵马往来的官道上摆摊做买卖,常常将官道阻塞不通,延误了情报时效。这条律法制定的本意,是为了保证军机秘件传送的速度,所以才赋予了传递军情的军侯这项权利。”许远低声道。“没有人想过有人会借此纵马伤人,乃至杀人,是有人刻意利用了这条律法。”

      张巡看了许远一眼,神情复杂。

      他知道,许远是个极善良,又极循规蹈矩的孩子,对圣贤书籍,大唐律法,无一不奉如圭臬,绝不违背。

      这样一个总将“唐律严明”挂在嘴边的人,又怎么会去质疑律法的合理性。

      然而,讽刺的是,许远最爱的母亲,偏偏又死在了这条律法之下。

      “军情大事,在圣人眼中自然重于一切。”张巡冷冷道,“莫说是四年前的幽州边塞之地,就连如今,不也时常发生兵马踏死百姓的惨案么,都因为这一条律法,很多百姓至今申冤无门,军侯也越发放肆,恣意纵马,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许远阴沉着脸,抿紧了嘴唇。

      这个时候,这俩人不会又要吵起来了吧!

      “什么律法制定地正确不正确的,”南八一看气氛不对,立刻打断道,“巡哥,这都啥时候了,就别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

      张巡干咳两声,“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南八忐忑地看着许远,生怕许远忍不住和张巡争执不下。

      只见许远无奈地咽下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饿,了。”

      话音刚落,三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一起朗声大笑。

      “等着!我娘煮了羊羹,我给你盛一碗来!”张巡笑着往屋外跑去。

      “什么事也没有吃饭要紧啊!”南八大喊了声“我也想吃!”,也迈开步子,追随出去。

      随着屋内只剩许远一个人,他的微笑越来越淡。

      张巡和南八从没去过长安,他们的生活距离朝堂太远太远,不清楚其中的深浅。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铜匦卫的出现是个极其不妙的信号,一定会带来灾祸,而且必定涉及朝堂,许家真的能平安么?仇敌当前,他真的能报仇血恨么?

      他突然想起张巡的叮嘱,伸手按了按又不由自主皱起的眉心,对着药壶的方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在他昏睡不醒的那场沉眠的潜意识里,刀剑声,马蹄声,风雪声,声声入耳,如丝缠绕,富春江边风雨欲来。

      各方势力齐聚钱塘,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藏在冷雪寒风中,明暗不定,善恶成谜。

      但无论如何,有兄弟,何曾惧!

      最重要的,正如南八方才所说,什么事也没有吃饭要紧!

      =

      许府书房内,油灯闪烁,窗门紧闭。

      许大人在一卷轻薄的黄纸上急速书写,一管纤细的狼毫笔在他手中紧握,他力气不小,沾满浓墨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墨迹越来越淡,笔尖也屡屡分出杂毛。

      他做事一向谨慎,如今扑面而来的信息太多,他虽然已经有了决断,可还有一些不得不确认的东西……不知道那位大人,会有什么指示?

      许大人不说话,身边的真叔也不说话,此时的真叔除了手腕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动不动,像极了武士俑,严肃而沉默。

      真叔正在研墨,他在砚台上荡开清水,伸出那双枯槁的手,砚出浓墨,供给那支狼毫笔使用。
      墨水,总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让人心安。

      可许大人的心一点都不安静,他下笔如飞,字却工整,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两炷香已燃尽,墨痕凝结在有些粗糙的黄纸上,留下清爽俊逸的楷书。他大手一卷,将长长的黄纸卷起,再用一方白色的手帕将纸包裹,转身从书柜中取出一块竹筒,连着手帕和纸卷一起,妥当地放入其中。

      做完这些事,他招呼老仆附耳过来,将竹筒交放到他手里,如此这般,仔细叮嘱了一番。

      天已黑尽,今晚无星也无月,风雪甚急,真不是个好天气。

      一位灰衫老仆从檐下迅疾走过,脚步是不符合他年龄的迅急,沉稳,又无声。廊柱下早就拴好了一匹骏马,原本红棕色的皮肤,在夜里看上去如同会发亮的黑色。

      一声悠长的马蹄在夜色中鸣响,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柔软的马鬃,示意它噤声,那双湿润又慧黠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本该是夜禁之时,一人一马,却借着黑夜的掩映,向着西北方飞速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梦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