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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百炼 ...

  •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亮,许远裹着一身大氅从许府中急行而出。他孤身一人,没有带侍卫,没有带真叔,也没有告诉他的好朋友们他要去哪里,张巡和南八都还在呼呼大睡。

      许远用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独自一人往霜积巷的方向走去,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仿佛在确定无人跟踪。

      霜积巷?许远往那里去是要做什么呢?

      许公子的行为多多少少显得有些鬼祟。

      此时的霜积巷,所有人都沉浸在冬夜的美梦中,昨夜的爆竹烟花,热闹绚烂,夜行人的脚印,彻夜的欢闹,所有的痕迹已经被厚雪覆盖,连晓梦楼前四时不灭的红灯笼,也没了火光。

      风吹雪花,天地静谧,除了打更的更夫,整个霜积巷里就只有许远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之中。

      忽然,许远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确定,昨日就是在这里,他与那段缥缈的歌声相遇。

      其实这首诗文,他知道。

      这首《少年游》,乃是我朝那位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的太乐丞所作——王摩诘。

      这位天才郎君的诗词,每一首都传唱天下,他和张巡也十分喜欢。

      可这曲调,他却从未听过,浑然天成,妙不可言。听来不过是随口所吟,却胜过刻意谱写的曲子许多。

      他正思绪纷飞间,一抬头,便看见了两盏褪色的红灯笼。

      毫不犹豫地,他轻轻扣了下老旧的门环,无人应答。许远再扣了几次之后仍然如此。

      是还睡着么?

      许远将眼睛凑上门缝,仔细瞧了瞧。

      隐约可见门缝内火星四溅,似乎还有充满节奏的咚咚声传来。他心下了然,知道门内之人正在忙碌,是肯定听不见他的扣门声了。于是他抬起手,推开屋门,闪身进了屋内。

      屋内有一方小院,小院的空地上,积着厚厚的雪。

      大清早的,这就是许远要来的地方?

      两间小屋引入眼帘,其中一个屋子门房紧闭,无法偷看其中,而另一个屋子就一目了然了,只能勉强算作一个敞间,三面土墙,一方茅草屋顶而已,装饰简朴。

      一面土墙上悬挂着五花八门的铁制武器:双钩,长枪,铁锤,金锏,刀剑,都金光耀目,寒意逼人,好似兵器库一般肃穆。

      一面土墙上,悬挂的竟然都是方方圆圆,大大小小的镜子,印照着院子里的一切。最后一面土墙上塑了一方热浪滚滚的火炉,恰似烧窑的窑洞一般,不过尺寸小些,炉中闪着熔岩般的火光,热浪从洞口滚滚而出,温度极高,连洞口外的空气都似乎在晃动。

      好暖和啊!许远感叹道。

      屋内正中有位老人,他只穿了一身单衣,弯着腰,背部已经被汗水浸透,撸起袖子,露出一双结实的手臂,虽然他年岁已经不小了,可单衣之下肌肉隆起,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气,他看也不看许远,眼里只有他手里那柄正在铁锤的敲击下,火星四射的刀胚。

      他每敲打一阵,便会将刀胚放入火炉中烧熔,刀身再次变得微微发软,老人精准地把握着火候,直到整个细直的刀胚变得红彤发亮,他就用一支大铁钳从熔炉中将刀胚取出,一手将其夹稳,一手抡起大锤,用力将大锤砸在红亮的刀身上,火星混着黑灰四散开去,许多轻薄的铁皮在重击之下,从刀身上剥落坠地,如此循环往复,这刀刃越发锋利轻薄,光亮灼目。

      “这便是百炼成钢?”许远脱掉大氅,凑上前去,啧啧称赞。

      “正是。”老人抬头,一张皱如树皮的脸上生着一双浑浊的眼,他持握着锻打完成的刀胚,站起身来,抖抖白胡子,冲许远斥了声:“走远些!”

      许远立刻闪身三尺之外。

      下一秒,老人便将通红的刀胚淬入一池平静的冰水之中。

      悦耳的淬火声刺啦作响,无数细密的水花从池水中飞溅而出,溅在他单薄的衣衫上,滚烫的刀身激发出细密的白汽,直扑他面门,可他躲也不躲,正正立在水池边,眼中只有那在冰水之中翻滚的刀刃。

      淬火虽然看似简单,实则更加考验对火候的掌握,时间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不行,直到刀身的红光褪去,透明的水流冲洗净黑灰与铁皮,露出一把金光耀目的长剑,比满墙武器与铜镜还闪耀。

      老人振臂发力,长剑从凛凛激流中破水而出,他抓来一把坚固崭新的刀柄,与那长剑牢牢地固定成一体。

      “这便成了?”许远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老人将剑横在一方小桌上,寒光照着他老迈的脸,只有在看着刀剑时,他浑浊的眼球才会发出通透的光彩,只见他长臂一挥,一道汹涌的剑气喷薄而出,剑气冲开了许远额前的长发,朝着地面的积雪而去,这道凶蛮的力轻易地将厚雪分割为两半,当中贯穿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满意一笑。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挥,却已是势如破竹,尽显锋芒。

      “成了?”许远眨着眼,只盼着老人给一句肯定的答复。

      “这刀鞘还没开始做嘞!”老人无奈一笑,说,“如此心急,你小子也不通拳脚啊,何时竟要耍起剑来?”

      许远嘻嘻一笑,说:“我送人呢!”

      “是那个刀疤脸的男娃吧!”老人心下了然,“张巡小子也不是个舞刀弄剑的模样。”

      “错了错了!”许远摇头,“他俩,一人一把!”

      老人闻言,一双老眼瞪得圆如铜铃,长胡子气得翘起:“一人一把?你是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啊!”

      “杲爷!”许远立刻讨好地替老人捏肩捶腿,说道,“另一把不急!可晚些时日我再来取!”
      老人嫌弃地推开这个脸皮越来越厚的小子,坐下来倒了两杯烧酒,一口便闷了一杯。浓烈的酒香刺入许远的鼻腔,老人一拍桌子,说:“你小子坐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上一杯,我便再送你一把万里无一的好剑!”

      许远挠了挠额头,面露难色说:“我不饮酒。”

      这拒绝很干脆,可话音刚落他便连忙补了一句,“可这好酒我家里多得是!改日我再给您搬两坛来!”

      “没劲!”老人又一拍桌子,怒道:“你这娃娃早晚也是要进官场的人,这酒都不会喝怎么行!”他又抖抖胡子,说:“罢了!我老头子自己喝!”

      许远温柔一笑,他就知道杲爷不会难为他的。

      今年夏天,杲爷与雷震从孤山山贼手中将他们救下,他们便与这对师徒结下了缘分,在得知杲爷在新城落了脚,开了这一间铁匠铺之后,这三个小子便隔三差五地来玩儿,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每次来,小院里都是怎么也驱不散的欢喜热闹。

      “杲爷,冬至休沐,雷大哥怎么还没回来?”许远疑惑地环顾一周,都没有在杲爷的小院里发现雷震的身影。

      “近日来,钱塘地界颇不太平,想来是年关将至,贼盗也想多赚几笔大银,好过年啊!”杲爷抖抖胡须,竟然说出了和南八昨夜所说的一样的话,“万春这孩子,武力高强,做事踏实,冬至前就被调去杭州府衙门了,越发忙了!”

      “这不是好事么?”许远的眼睛亮亮的,“雷大哥武功卓绝,定能将贼人擒获,老百姓们也能踏实过年了!”

      “呵呵,他不回来,就更没人能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了!”

      杲爷对着手中的酒杯摇了摇头,可就在老人将酒杯往口边送时,吱嘎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推开,杲爷的动作一滞,许远也望向了门边。

      一双粉鞋,跨过门槛,在积雪中落下一枚小巧的鞋印。一个粉色的倩影捧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款款地立在雪中,来人朗声笑道:“今日,杲爷这院儿里竟有酒!怎也不来叫我?”

      声如银铃,面如桃花,一双狭长的眼中噙着多情的水光,面色素白也如今日之雪。虽看似只是一位孱弱女子,却眉目凌然,英气袭人,甚是精神。

      女子在院中款款而立,笑得明媚,仿佛与杲爷很是熟络。

      可就在看见女子的瞬间,许远豁然站起,目瞪口呆地望着女子,完全顾不上注视一个女子是否有违礼数。他死死地盯着女子的脸,越看越心惊,原本平静的心仿佛突然陷入风暴中的大海,惊涛骇浪,起伏不定。

      怎么会……怎么会……这不可能!

      雪中的女子仿佛一幅画,那道许远日思夜想的身影,那个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人,突然就这样近在眼前。

      一道无法遏制的声音在许远的心里尖叫,许远的手很想伸向女子,此刻却只能僵直地垂在身体两侧,脚步还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他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这脸蛋,还是擦上粉好看些!”杲爷对来人笑了笑,一仰头,烈酒入喉。

      “又来磨镜子?”杲爷砸了砸舌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冲女子说:“今日老夫已经累了,这浑身的力气全被这小子的剑给用光了!你改日再来吧!反正一日不照镜子也不会死人的!”

      杲爷经营的这个铁匠铺,不仅为人打造多种坚固锋利的工具,还会给人磨镜子,将花糊的镜子在一块粗糙的圆石上摩擦,再用砂纸打磨光滑,就会让镜子重回光亮。这和打磨刀剑一个道理。

      “其他人我管不着!反正我是会死!”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看也不看许远。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许远炙热的目光,但每一个男人见到她都是这样,都会看呆,再炙热的目光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心中还很有些厌恶。

      女子索性无视了许远,只将他当做一块木头,动作豪迈地坐在老人对面,将铜镜重重往桌上一拍,杯中烈酒四溅,她朗声宣布:“若今日你不做我这晓梦楼的生意,我便从你这炉子里借把火,先将你这胡子点了,再将你这小破屋全给烧了!”

      晓梦楼?她是晓梦楼的人?许远的目光颤了颤。

      “罢了罢了!都是冤孽!”老头摇了摇头,转过身对已经当了许久木头人的许远说道,“今日你替我将她这镜子磨了,我便答应再送你一把宝剑!”

      许远闻言,利索地将铜镜拿在手中,又有些犹豫地凝视着女子的侧脸,欲言又止。

      明明那么相像,一开口,却又很不相像。

      女子言语作态颇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飒爽之气,这一点,就和许远记忆中的那个人天差地别。

      许远强行按下翻涌的心绪,觉得喉头梗塞,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相像而已,可是,这世间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么?已经离开的人真的还能回来么?

      “这位小郎君,你从方才就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妨直言。”女子终于忍受不了许远的注视,她坦荡地迎上许远的目光,开口问道。

      女子心中冷笑不止,这小郎君见她如同天上的仙人,她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将会对着她说出怎样酸臭的爱慕之语。

      男人嘛,都不过是些污浊的骨肉,她早就习以为常,无一例外。

      只见许远抱着镜子,缓缓开口道:“小生不才,熟读刑律,姑娘若是纵火烧房,毁坏他人私产,按我大唐律法,轻则流刑两千里,重则绞刑,若再累及人命……”

      女子的冷笑僵在唇边,脸色骤变。

      许远的话还没说完,那把放在桌上的宝剑便被一只细白的手攥在手里,女子狠狠地剜了许远一眼,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敢来教训我?我今日便累及一条人命,给这新剑喂喂血!”

      刀剑冲着他的咽喉而来。

      一个酒杯飞出,不偏不倚打在了剑身上,烈酒顺着刀剑流淌,阻止了女子的动作。

      “莫再胡来。”老头子沉声说道。

      刀尖凝固在距离许远喉头前方不足一寸的地方。

      这不是同一个人……许远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竟还有一瞬间的失望。

      女子的行为彻底击碎了许远的幻想,那道凌厉的剑光更是将他心中残存的侥幸驱散得一干二净。

      许远心道: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脾气和南八一样暴躁?好在他有充足的应付南八的经验,深知及时低头的道理。

      “咳咳!”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剑的距离,“姑娘是晓梦楼的人?果真是容颜如玉,恍若仙子啊!”

      这说好听话哄人的功力,他也精进了许多。

      说起晓梦楼,他又回忆起昨日的歌声。

      两句赞美,让姑娘的怒容消退不少,她不吭声,将剑平稳地放在了桌上,自顾自喝起酒来。

      “她认真打扮打扮,在整个钱塘县也是顶顶拔尖的啦!”杲爷笑道,“暮秋丫头这几日,没人听她唱曲,脾气又躁了些!”

      暮秋……莫非……

      许远脱口而出:“姑娘竟是晓梦楼的暮秋娘子!”

      他本想说句久仰,可他也只是昨夜才听说她的名号,这句套话便吞回了肚子里。

      暮秋冷哼一声,道:“才不过毛头小子,便知我这烟花柳巷中人了。”

      语气颇为不善。

      可许远从不会介怀这些,他想到将要送给朋友们的宝剑,便不再接话,只是抱着镜子来到磨镜石前,回想起老头子曾经磨镜子的动作,仔细地将这镜子一寸一寸打磨起来,神情认真。

      这个脾气泼辣的姑娘应该很喜欢照镜子吧!

      他想着,这世间所有的姑娘,应该都喜欢照镜子的,不知道这块小小的黄铜,映照过多少佳人风华,从青春年少,到垂垂老矣,一面铜镜便可见证一生的朱颜变化。

      母亲是否也爱照它呢?

      铜镜照花了还能重新打磨发亮,那逝去的容颜或者逝去的人呢?

      如流水,如昼夜,永不复返。

      他的思绪如檐下飞雪纷乱。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镜子就打磨完成了。

      许远将这面光亮如新的铜镜立在暮秋面前,笑道:“姑娘照照看!”

      只见镜中佳人,素手执杯,长眉微蹙,两团酒气带来的酡红在双颊晕染开,纵使是一脸的不耐烦,也美得生动可爱。

      “凑合吧。”她终于认真地看了许远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放在杲爷的脸上来回逡巡,问:“你孙子?”

      杲爷一口烈酒喷出,说:“我可生不出他这模样的娃儿!”

      “小生名叫许远,家住科甲巷。”许远赶紧自报家门。

      “许家……科甲巷……”暮秋的目光闪了闪,“你这小子,倒是不讨厌,”她嘟囔了一句,又对杲爷说:“今日没带银子,赊账成不成啊!”

      “整个霜积巷,就数你最有钱啦!”杲爷瞪眼,“又想赖账?”

      “冬至这几日又没生意!”她双手一摊,“没钱过冬咯!”

      晓梦楼的人怎会缺钱?许远淡淡一笑,也不拆穿她。

      想当年,武后为修建卢舍那大佛而捐献的两万贯脂粉钱,便是从勾栏妓馆中征税而来。像暮秋这样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虽地位低微,却是缺什么都不会缺银子花的。

      “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老头气得直摆手,“滚回你的晓梦楼里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姑娘狡黠一笑,冲老头说:“我必不会叫你做赔本买卖!我好歹也算名动江南的花魁娘子,就以一舞谢你如何?”

      “花魁娘子的舞,老头子可受不起!你这镜子也不是我磨的。”老头指了指许远,笑道:“谢他!”

      姑娘大方一笑,一掌击在桌上,将长剑震起,她握住剑柄,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冲许远说:“借剑一用!”

      话毕,她一个空翻,连人带剑冲进雪里,长剑在手中肆意翻转,横挥竖劈,闪转腾挪,无数剑光印着雪光。

      她出剑速度极快,须臾之间,缭乱的剑影便将她笼罩其中。

      一袭粉衣,素颜如玉,恰似桃红落入白雪,她执剑而舞,喉音顿开:“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许远的心又惊了惊,没想到,竟是昨日那首曲子。

      曲调恰如昨日,没有变化,从空中飘落,但今日配上暮秋这长剑一舞,更显刚强的气韵,充满了刀光剑影的风雷之声,哪里还有半分脂粉气。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潇洒又利落,歌喉空灵悠远,无数粉色的身影印在了大大小小的镜子中。

      许远心想:不论是他和张巡的学问,南八的武功,杲爷的手艺,甚至暮秋的舞曲,所有这一切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天赋,其实都如钢刀铁剑一般,需经过千锤百炼方可得到。

      “熟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她一把将剑刺入雪中,如剑入鞘,锋芒尽敛。

      许远已经看得呆怔。

      这一舞终了,恰似风雪都顿了顿。

      她转过身来嫣然一笑,“今日真是痛快!”

      而后,暮秋接过老头子递来的酒,尽数饮下,便捧着镜子洒然离去。

      佳人执剑歌舞,来去如风,好似一场迷梦。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唯在剑气纵横的雪地间留下一排小小的脚印,与微不可察的花香。

      =

      天已大亮。

      许远也辞了杲爷,约好五日之后再来取走两把长剑后,他懵懵懂懂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暮秋娘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暗自赞叹。她的剑舞,比南八甚至是父亲,都多了一份诗意,一份侠气,真难以想象这是一位自嘲为风尘女子的姑娘所舞。

      想来,这世间的诗韵与豪情,从古至今,都不只存在于男子心中。

      更奇特的是,暮秋娘子的容颜总给他极其亲切的感觉,亲切地让许远不由自主地想要靠她更近一些。

      真是奇怪。

      他摆了摆头,努力将暮秋的身影从脑海里驱散,将注意力放在了将要送给南八和张巡的那两把剑上。

      他想起今年中秋,桂花树下,张巡看着庭院中舞刀弄剑的南八,看得很是入神。南八想用许大人的那杆红缨枪使出一个潇洒的招数,却怎么也使不出来,懊恼地将长枪扔在地上。

      张巡也不说话,他默默走上前去,将长枪拾起,思索了一番,然后他尝试着发力,将枪身往前方一送,再翻转手腕,将□□向天空,再双手握住枪身,半蹲身子,用力向下一劈,锐利的尖头便精准地刺入了庭院中那个稻草人的心口。

      动作潇洒,轻松从容,仿佛一切并不需要刻意苦练,只是发乎自然,一气呵成。

      “不是光靠手腕发力,得用臂力,而且你这三招得连在一起用出来,才能舒服。”张巡将枪头从稻草人心口拔出,心里一阵喜悦。

      南八说不出话,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张巡对武学的领悟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张巡对兵书奇谋如此痴迷,又怎么没有挥刀用剑的豪情?他虽然会花更多的时间去博览群书,但他也经常从藏书阁的窗户中偷偷看院子里的南八和许大人,张巡觉得那样的生活真是爽快,哪个男孩没曾做过武林豪侠的英雄梦?

      身背长剑,饮烈酒,踏关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冲锋杀敌,剑指长空!可眼下四海升平,正是和平盛世,天下已过百年未见烽火硝烟了,况且当今圣上重视儒生,在各种政策上都给予了儒生多种实惠,所以,对于寒门子弟,只有科举之路,才是安天下的正道。

      张巡不论在藏书阁内看窗外景象,看得多么投入忘我,他终究还是会将目光收回来,继续铺纸研墨,剔亮烛火,拿出皓首穷经的劲头,钻入书山辞海,每每学到深夜才肯罢休。

      可当他拾起红缨枪的一瞬间,本心快过了理智。

      事实证明,张巡在武学之上仍有不可估量的天赋。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跨马定乾坤。”许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后,他将温热的大手按在张巡的肩头,“张巡,当是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

      张巡腼腆一笑,内心充斥着喜悦和矛盾。他欢喜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落寞。

      所有这一切,都逃不过许远的眼睛。

      其实,张巡的爱好和他想要守卫的正道,未必矛盾......

      大雪中,许远正入神地想着这些往事,只顾着在路上闷头走着,竟然连来路冲来的一对疯跑的人马都没瞧见。

      那是一队为大唐效力的胡人兵马,不过四五人,各骑了一匹彪悍的红马,目中无人地疾驰而来。

      “朝廷办案!都滚开!”为首的一人身穿红衣铁甲,满脸横肉,肚子拖到马鞍上,手持一条粗大的长鞭,镶嵌双蛇头,獠牙狰狞,口吐红信,朝着路上的行人大力挥舞,声如响雷,“不想死的都给爷爷滚远些!”

      这些雄壮的马蹄上打着铁掌,将好好的一条街道践踏得尘土飞扬,行人匆匆忙忙地闪避,生怕被那条可怖的狼鞭波及。

      要是被这些壮马踩上一脚,只怕非死即残!整条巷子都陷入了凄惶混乱。

      只有许远一人,沉思如常,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双方越来越近!

      马上之人分明已经注意到了这白面书生,却非但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看着许远瘦弱的身体,眼底浮现出古怪的狠辣,手里那条长鞭凶狠地冲许远的面门而来!

      等许远回过神来时,鞭子和马蹄已经与他近在咫尺!

      想闪避是绝对来不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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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百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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