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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挚友 ...

  •   稍早时分,兵刑工房。

      张巡坐在一张堆满了文书的小案几前,燃灯举笔,在纸上写下规整的墨字。这是要呈交给彭县令以及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们审阅的文书,需要事无巨细地写明在缉拿空妙郎君前后发生的一切,不容差错。

      张巡的头微微侧偏,满脸慎重,每写几行就停笔思索一会儿。每一个字都得斟酌,尤其是当有些内容需要适当调整或省略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放置在屋子一角的水漏,现下已是寅时三刻了,夜已经很深。时间差不多了,待最后一个字落成,张巡长出了一口气,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四面的窗户紧闭着,抵御着寒意渐盛的风,本该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除了张巡,竟然还响着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这道呼吸略有些沉重,时不时还会演变成稍显刺耳的鼾声。

      张巡微微一笑,全然不介意的样子。他施施然起身,绕到堆积如山的另一座案几之后,俯身看着在地板上熟睡的人,目光沉凝。

      张巡伸手,在此人圆润柔软的脸颊上拍了两下,此人毫无反应,鼾声依旧。张巡只好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在此人肉嘟嘟的腮帮子上捏了捏,鼾声戛然而止。

      “可以起来了吧?”张巡轻笑,“小辛,我竟然不知,你的演技如此之好。”

      地上之人猛然睁开了双眼,向张巡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张头……我这是在哪儿?”小辛结巴着,一副被吵醒之后惊讶的模样,“您怎么在这儿?”

      “你我都在兵刑工房,”张巡有条不紊地应答,“女牢里一片混乱,所有负责伏击的人都被闯入者打晕了,闯入者们也不知去向。等我赶到时,吩咐将其他人都安置在西八班养伤,却唯独将昏倒的你,带来了这里。”

      他顿了顿,笑吟吟地看着小辛,“你可知是为何?”

      张巡心道,既然小辛还想演下去,那不妨陪他周旋几句。

      “小的……小的不知。”小辛一脸茫然,“小的本想进女牢里给负责伏击的大哥们带些抗饿的肉串,吃食,垫垫肚子,可我正准备离开时,立即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准备从何处离开?”张巡笑着反问,“那个关押了疯女犯的牢房中的狗洞么?”

      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从张巡的袖口中飞出,落在小辛圆鼓鼓的肚子上,随即又滚落在地。

      小辛脸色一变,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负责整理县衙的账簿出纳,每日就在我旁边的案桌上工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字迹了,这笔迹圆润可爱,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小球,恰似你的人一样啊!”张巡还在笑,“所谓字如其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不……”小辛嗫嚅着,还想尽力狡辩一番。

      “徒劳之功,强辩无用。”张巡将字条捡起,用手捋平,在灯火下舒展开来,圆润的字体立即清晰展现在他二人眼前,“你可知道,若是我将这纸条作为证供,与我方才所写的文书一齐上交,你作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助贼行事,落在你身上的罪状恐怕不会轻飘。到时候,你爹好不容易才给你找到的活路,可就被你亲手断送了。”

      小辛的嘴紧紧抿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让我猜猜,是谁派你来的?许远还是南八?”张巡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小辛面上的恐惧,轻声道,“许远乐善好施,为很多家境堪忧的人家慷慨解囊过,是他么?”

      “小的并不认得许公子。”小辛面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毅的坚决。

      “你说不是,那便是了。”张巡又道,“不仅是许远,南八也有份对吧?在你来到县衙之前,大概也是在半年前,你是在码头上负责搬扛货物的劳工之一,可你天生怕水,曾不小心跌入钱塘江中,正是南八舍身救了你。”

      小辛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垂下了肩膀,他低声道,“原来您什么都知道了。”

      “知恩图报,是个好儿郎。”张巡道。

      “我不后悔。还请您高抬贵手,抓了我一个便是,不要再牵连他人。”小辛一改畏畏缩缩的样子,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坚毅。

      “你是真的对南八他们好,竟然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去报恩,不仅做了他们的内应,还将你辛辛苦苦挖的狗洞都分享给了空妙郎君和罗四爷,甚至,有两个衙役后脑勺的伤口,也是你干的吧。你假装出拳头袭击空妙郎君,实则早将写满了逃生之法与林婆婆真正的藏身之所的纸条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空妙郎君的衣襟里,然后你再佯装昏倒,静观其变,当你发现罗四爷寡不敌众之时,便从身后偷袭了我们的人,帮助罗四爷从女牢中逃脱,然后你再继续躺回地上,直到方才,到了我的面前,你都还在装睡。”

      张巡笑了笑,说道:“两军对垒,间谍若是用的巧妙,便能出其不意、一招取胜,以我对许远的了解,他不会遗漏这样的部署。若我不是恰好听南八提起过救你的往事,我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他二人在县衙中除你以外,并无相识之人。所以,以你作为内应,是最佳选择,也是必然之策。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利用你的狗洞将空妙郎君送到了我的面前。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林婆婆暂且居住在东八班小院的事,除了雷大哥以外,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言下之意,罗四爷如能顺利寻到林婆婆,内鬼是谁,便是不打自招了。

      听到张巡有条不紊地叙述,小辛心跳加速,额头上的汗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背后也冒出冷汗。

      他惊讶之余,心中对张巡还多出了恐惧之情,这个少年,比他的岁数都还要小上几岁,怎会如此聪明。事实正如张巡方才所说,分毫不差,恰似被张巡亲眼所见一般,让他连辩驳的力气都失去了。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有人指使我。”小辛憋了半晌,脸涨的通红,最后竟然是决定自己来认下一切罪责。

      张巡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显然小辛的说辞,太过无力,完全无法让他相信。

      “有人曾告诉我,您聪敏绝伦,若非不得已,万不可与您为敌,那时我还不是很相信。”小辛的头低下,肩膀垂下,整个人都笼罩在阴沉的气氛下。

      “有人?呵呵,”张巡无奈一笑,他心里明白,能对别人说出这样夸张的称赞的,除了南八便没有第二个人了。他轻声说道,“你还想替他们俩遮掩?我说过,不必做徒劳之功。”

      全都被发现了,真的全完了。

      小辛长叹了一口气,这下连许公子和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南八,他也遮掩不住了。

      就在他满心绝望,六神无主之时,一股焦糊的味道忽然传入了他的鼻腔,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么?

      他慌忙抬头,却见张巡已经将那张作为证据的字条伸入了跳荡的火光中,红色的火焰舔舐着褶皱的纸面,转瞬之间,字条就在他二人眼前化为了灰烬。

      “这……这是……”小辛惊讶不已,他想不通为什么张巡要这么做。捏住这张纸条,无疑就是捏住了他的命门,无论是威胁还是加害他,都易如反掌。可张巡就这么轻易地将它给烧了,全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这只是一场游戏。”张巡看着纸条燃烧之后,在空气中漂浮的黑灰,眼神明亮,嘴角上扬,“记得告诉许远和南八,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游戏?”

      “没错,一场帮失散的家重新聚合的游戏,仅此而已。”张巡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拍了拍小辛的肩膀,说道,“记住,那张纸条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小辛被他拍得摇摇晃晃,眼神迷茫,没有答话。

      张巡无奈道:“记住了么?重复一遍给我听。”

      “纸条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不错!”张巡赞叹道。他转身看了一眼角落的水漏,心想,若他算的不错,北监里关着的那家伙应该已经逃脱了吧。

      大名鼎鼎的空妙郎君,被关不到一个时辰就从监狱中脱出,被发现之后必然引起整个县衙更大的轰动。

      可这一切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他张巡只是承诺会将空妙郎君捉住,至于被捉住的人会不会逃跑,那可不归他操心。

      夜已太深,他得赶在空妙越狱被发现之前,回家睡上一觉,毕竟,很快彭县令就要回来了,需要他养精蓄锐,从容应对。

      张巡扶着膝盖,正欲起身离去,一只柔软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只胖嘟嘟的手里,满是冷汗。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小辛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他心里纳闷。阿爹总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帮助,看似无私的帮助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代价。还是得问清楚才好些,他努力直视着张巡的目光,不让自己退却分毫。

      “为什么?”张巡疑惑了。他心道,帮人就必须得有些原因么?可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小辛想要一个答案,那他便给小辛一个答案吧。

      毕竟,自己的确还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小辛。

      “你曾有个好兄弟,名叫阿溪。”

      话音刚落,小辛抓着张巡的手倏地撒开,他猛得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毒虫蛰了一口。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小辛冷冷开口。

      “我既然怀疑你会作为内应,自然对你做了必要的调查。”张巡叹了一口气,心里也知道自己调查他人的行为或许不够磊落,“我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叫阿溪,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而被关押在女牢中的疯妇黄氏,正是阿溪的娘亲。”

      “黄姨才不是疯妇!”小辛忽然急了,语调也提高了不少。罕见地流露出愤怒的神色,“阿溪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留他们孤儿寡母独自过活。黄姨是阿溪的娘亲,阿溪又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的娘亲当然也就是我的娘亲!”

      “原来如此,”张巡点点头。

      他本以为小辛会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小辛忽然愤怒之后又忽然沉默,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整张脸都藏在烛火照不亮的阴影中。小辛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似乎正在克制激烈的情绪。

      张巡迟疑着开口:“开元二年,也就是五年前,吐蕃大军来犯,与我军战于渭州西界武阶驿。
      战势紧急,我军响应不及,连吃了败仗,边疆的战士死伤无数,朝廷紧急从各地折冲府调兵,随王海宾将军驰援渭州边境。而你的挚友,黄姨的儿子,陈溪,因年满十五岁被征兵,再由江南折冲府选调,编入王海宾将军麾下,随大军出征,与吐蕃军作战。

      骁勇善战的王将军被任命为先锋,与来犯之敌激战,他一路追击挺进,斩杀了无数吐蕃将领,收获极丰。可有一日追敌之时,王将军与其部下,突遭敌军伏击,陷于阵中。本该是极易化解的危机,我朝诸将却妒其军功,故意按兵不动,王将军死战不退,却终因寡不敌众,以身殉国,麾下诸兵士皆惨遭杀戮,无一人生还。此役之后,吐蕃军元气大伤,不成气候,薛讷趁机整军出击,势如破竹,大胜敌军。往后多年,吐蕃再不敢来犯,边境安宁。”张巡突然也沉默了,他抬眼看了看小辛,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三个月之后,唐军获胜的邸报送至钱塘,却带来了阿溪的死讯。”小辛抬头,眉毛紧紧绞在一起,脸上泪水纵横,“阿溪,他死了。”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顷刻间,小辛的衣襟上就濡湿一片,张巡拿出自己的手帕,想要递给他,可小辛用衣袖将眼泪鼻涕一揩,摇头谢绝了张巡的好意。

      事隔经年,再次回忆起挚友的死,仍是钻心彻骨,难以平复的痛。

      小辛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抽着气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张巡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真怕他一不小心背过气去。

      “所以,黄姨才会承受不住打击,一夕之间疯魔了起来。”张巡低声说道。

      “不!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小辛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突然又激烈起来,他厉声说道,“那一年,阿溪只有十四岁!”

      张巡悚然一惊。

      “是上任知县,那个黑心烂肺的狗官,他因为从没收到阿溪母子对他的孝敬,故意在阿溪的户籍文书上做了手脚,将阿溪的生辰年写大了一岁!”小辛近乎是在咆哮了,他对着张巡怒吼道,“阿溪他本不必上战场的!他是枉死的!”

      张巡登时气为之滞,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又是上任知县,又是户籍文书,这个狗官到底曾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竟然还曾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张巡的脸因为气血上涌而涨的通红,他努力克制着问道:“朝廷征兵会张贴榜文,他和他的母亲没发现不对劲么?”

      “怎么没发现?”小辛愤然道,“阿溪和黄姨立即就去县衙走了一趟,可那狗官不仅不愿修正自己的错误,还巧言诓骗,说什么,王将军家世显赫,起家太子右卫军,年纪轻轻便出任丰安军使,威震陇右,能跟着王海宾将军是天大的福气,若是因为年岁错过了此次机会一定会抱憾终身。反正天下太平已久,此次打仗必然也不会凶险,阿溪不是读书的材料,他们孤儿寡母,总是要想法子谋生的,他人又生得人高马大,不如就此去战场上搏一搏,若是能建功立业,他们家便也能发达了。”

      好一个巧言令色,心肠歹毒的狗官。

      张巡在心里冷笑。

      从古至今,哪一场战役不是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古来征战几人回?开元二年吐蕃来势凶猛,前线战士死伤殆尽,若不是情势危急,朝廷又何须责令各地折冲府调兵驰援!

      这套谎话,也就骗一骗没念过几年书,消息又向来闭塞的阿溪母子了。这县令在户籍文书上动手脚在前,出言哄骗在后,就因为那几两让他耿耿于怀没能拿到的“孝敬”,就要置人于死地,何其狠毒。

      他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五年前的夏天,数不清的棍棒,荒唐的户籍文书,母亲被砸断的腿,南八拉着他在新城的大街小巷里狂奔的背影,还有那一面红口白漆的大鼓,以及如雷轰鸣,响彻天地的鼓声。

      张巡一拳砸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骨节分明的拳头上立即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可恨至极!”张巡怒道,他感觉喉咙腥甜,似乎想喷出一口血来。

      “可恨至极!”小辛也一拳头砸在了地面上,力气之大,整个坚硬的木头地板仿佛都抖了抖,他无奈叹气,“可这狗官再可恨又怎么样呢?黄姨曾捧着阿溪的战友从前线带下来的衣冠,去县衙鸣冤,日夜站在县衙大门口唾骂,可没能换来任何一句说法,她被逼的没法,只好埋伏在狗官进入县衙的必经之路上,冲上去砸烂了他的轿子,再用指甲抓花了他的脸。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天生力气再大,也不是十几个拿着棍棒的衙役的对手,他们一拥而上,立刻将黄姨打得鲜血淋漓,狗官再用以民犯官、疯妇伤人为理由,将黄姨关入了大牢,这一关,就是整整五年。”

      张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五年前的那一日,若不是南八搭救,等待他的恐怕也是这样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

      他咬紧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内心翻涌起的海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只知道,小辛是黄姨儿子的好友,所以他才会在来县衙工作之后,偷偷在女牢外挖了一个狗洞,夜里无人之时,小辛常常偷偷从狗洞钻进去探望黄姨,陪已经疯了的黄姨说说话,给她带些吃食,再趁无人之时,偷偷溜走。但他万万想不到,小辛的挚友阿溪,以及疯掉的黄姨,曾经历过如此惨痛的过往。
      死去的儿子,疯了的母亲,未能沉冤得雪的冤情,暗暗相助的挚友。

      张巡思索及此,感到心中一阵猛烈的酸楚。这本是发生在阿溪身上的事,可他感觉,这些事,离他并不遥远。

      若是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娘亲她……

      张巡不敢再想,他强迫自己从沉重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他用左手撑起身子,在手帕上擦干净血迹,经过两个漫长的呼吸,他终于恢复成了镇定的模样。

      “既然都有了狗洞,为什么不将黄姨救出来?”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以你的身材都能过的,瘦小的黄姨应该更不成问题。”

      “黄姨她……她害怕,”小辛支支吾吾的,“她被关得久了,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害怕,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不愿出来。”

      张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害怕拖累你。”

      小辛立即沉默了,张巡的话恰似一把尖刀,刺痛了他的心,也挑破了在真相之上蒙着的面纱。

      “黄姨虽然时常疯癫,但她从没有忘记过你,你是她儿子的挚友,也便如同是她的另一个孩子。”张巡语气有些哽咽,他垂下了头,故意不让小辛看见他眼底的泪光,“她担心若是自己逃了,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是你把她放走的,那时,你必然遭祸。黄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她不想再让你出任何事情……”

      小辛捏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脸,再一次被泪水淹没。

      “阿溪冤枉,黄姨冤枉,唯有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张巡抬起脸,对着明明暗暗的灯火,悄然开口,“你还不知道吧,这个狗官,做了这么多恶事,却不仅没掉乌纱帽,甚至,还升官了。”

      “娘的!真是老天无眼!”小辛怒骂道,眼泪流进嘴里,又随着怒斥喷了出来。

      “是啊,老天无眼。”张巡轻声说道,“既然上天不惩罚他,那便只好交给我了。”

      “什么?”

      张巡的声音很低,小辛没能听清。

      “没什么。”张巡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一笑,“今夜你也累着了,好好歇息吧,不会再有事了。”

      小辛原本还悬着的心,在张巡肯定的目光下,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他都相信。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片吵嚷之声,似乎有人正在高声喊叫——

      “跑了!”

      “跑了!”

      “空妙郎君跑了!”

      小辛一头雾水,张巡却嘴角带笑。张巡对小辛说道,“我得先走了,要是有人找我,就说张头连日部署捉拿空妙郎君之事,体力不支,病倒了。记住了么?”

      小辛茫然地点头。

      “真乖,”张巡笑道,“时间来不及了,否则我真想让你再对我重复一次。”

      话落,张巡起身就走,白色的衣裳如同一阵风,又如同一片九霄之上揽下来的云彩。随着木门吱呀一开,这道白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

      县衙大门外,除了扬州盐商,以及钱塘各大富户的轿子,在不分昼夜的等候,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面如冠玉,气质温和,在暗夜里穿着一身和张巡相同的白衣,背脊挺拔,仿佛浴雪而立。

      许远的左手背在身后,一派悠然模样,右手却拽着两根长长的缰绳,顺着缰绳望去,赫然可见两匹皮毛如雪,体格健壮的白玉骢。

      这两匹马儿十分温驯,在许远身旁不声不响地站着,将大半的身子都隐藏在黑夜中,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张巡疾步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他刚一迈出高高的门槛,就一眼就认出了许远。

      此夜波折不断,终于见到好友,张巡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迈开长腿,朝许远奔了过去。

      “可算是等到张大人休沐了。”许远轻声调侃道。

      “可真是把本官给累坏了。”张巡大大方方地应下,再笑着调侃回去,“许军师与南大将军今夜也是辛苦了。”

      “成了?”许远两眼放光,一脸喜色。

      “成了。”张巡一把拽过其中一根缰绳,翻身上马。

      县衙内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张巡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这些六神无主的小吏们肯定会来围堵他,追问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既然“休沐”了,那便不该再继续操劳,他俯身对许远笑道,“快上马!咱们该撤了!”

      许远一撩衣摆,潇洒利落地骑在另一匹白马身上。

      二人默契地一抖缰绳,两匹神骏的白玉骢立即消失在冥冥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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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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