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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青荷 ...

  •   骄阳透过树荫,洒下明亮的光斑,荒山野地之中,蓝花开得绚烂。眼前不过一座小小的土包,土包前耸立着一根木牌,木牌上挂着未干的雨水,有些倾斜地插在泥地里。

      坟茔无声,蓝花环绕,太阳的光影在四位少年的面前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生死界限。

      “这是谁的坟墓?”许远轻声开口,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似的,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张巡摇了摇头,“你瞧那木牌上,根本没有字啊!”

      “你们刚才不是说兰陵王最后是被埋在荒郊野岭么,难道这是他的坟墓?”南八问道。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张巡摆了摆手,“兰陵王是孤坟葬身不假,可他的坟墓必会在中原,绝计不会在江南啊!”

      南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站起身,凑到木牌跟前仔细地看了半晌,眉头紧紧地绞在一起。

      湿淋淋的木牌上只有一些缭乱的刻痕,像是被人胡乱刻上去的,毫无规律可言,就算是没念过书的人也能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汉字,至于坟墓主人的身份,则更无从辨认。

      “青……”许远凝视着刻痕,犹豫地念出一个字来,“你们瞧,这些痕迹像不像一个青字?”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张巡托着下巴,“难道这里埋了一个姓青的人?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埋的人到底是谁啊,是男是女,生卒年月,生平事迹,全都是谜。”

      “哎!想那么多干嘛?”南八一挥手,无所谓道,“你们管他这里埋的人是谁呢,不论他先前是有钱还是没钱,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是脸上有麻子还是没麻子,这重要么?反正啊,这人已经死了,没准儿早变成鬼,投胎去了!”
      南八抬起手臂朝山峰的方向一指,大大咧咧地说道,“这座孤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名叫来龙寺的佛寺,说不定,这里埋着的就是一个死了的老僧或者老尼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巡和许远对视一笑,不得不承认南八说的话在理。

      这人一死,万事皆空,他们不过是些偶然闯入的外来者,又何必对谁是这座坟墓的主人过度挂怀呢?所有一切,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的一次微不足道的相逢而已,既然有相逢就会有告别。

      孤坟野冢,不必深究。

      朝颜身处一簇簇蓝花的包围之中,南八他们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只见他的左手轻轻按在胸口,挺拔如松,双眼紧闭,嘴唇嗡动,念念有词,又一次毫无预兆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是?在祷告?

      看朝颜那一脸肃穆的样子,张巡和许远他们三人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这家伙,这里真没烧坏吧?”南八再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着朝颜,满腹狐疑地说道,“这家伙是东瀛人,据说东瀛那边有很多神神叨叨的术士,是不是也是他这样子啊?”

      “这话说的可就差了,你别忘了,说起神神叨叨的术士,咱们大唐也有很多,”许远纠正道,“朝公子毕竟是异国人,行事作风与我们有差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咱们应该对他多一些理解。”

      “赶紧走吧!”张巡拉了拉二人的衣袖,“好不容易从那山谷里绕了出来,雨也停了,再不走,今晚上就到不了新城了。”

      经过张巡的提醒,南八双眉一扬,精神抖擞地大喊道:“快走吧!今晚我还想去吃荷妹的冰酪呢!我要吃两碗!”

      “这么能吃?仔细凉了肚子。”许远笑道,然后他转身去招呼朝颜,“朝公子,咱们快些上路吧,接下来的路,只能步行了,不过距离并不算远,咱们走快些,还能去吃碗冰酥酪!”

      许远始终挂着暖意融融的微笑,他心想,不知道远道而来的朝颜有没有吃过大唐的吃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朝颜睁开眼,没有回答,仍然兀自站立在花丛中,光影在他俊秀的脸庞上流转,照亮了……缅怀的神色。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不确定的念头忽然从许远心头钻了出来,激得他背后直冒冷汗,他缓缓走到朝颜的身边,说道:“这里埋着的人……你认识?”

      听到许远的声音,朝颜终于如梦初醒,他连忙摆手,否认道:“不认识。我只是感应到……”

      “感应到什么?”张巡也走上前来,追问道。

      “感应到这里埋葬了一个……”朝颜轻声道,“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

      话音如雨,滴落在众人心间。

      世人好攀比,连死去的排场也要计较。

      千百年来,帝王的陵寝,哪一座不是以老百姓的血汗造就。据说在长安城外,骊山脚下,埋藏着秦始皇的陵墓,那座陵墓的规模,远比长安城还要浩大,埋藏着千军万马。

      听说,这座陵墓在建造之时,便死了不计其数的工匠。

      不说王侯将相,就算是达官显贵,哪一个人陪葬的珠玉瓷器,奇珍异宝,不是要将墓室都要堆满?人人都唯恐不能将今生的奢华日子带去来世。

      可这孤坟,小的只能装进一副骸骨,没有牌位,没有香火,没有纸牛纸马的供奉,没有亲人仆从的祭拜,甚至连一个清晰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人活一世,潦草收场。

      坟墓的主人的身份再也无从得知,唯有一点毫无疑问,这里埋葬着的,是可怜之人。

      孤魂野鬼,枯朽成灰。

      他们抬头看去,无数淡蓝色的花朵挂在苍翠的枝叶间摇颤,如同一支凄凉而永恒的舞。然而,许多花朵已经逐渐皱缩,结出一个个绿色小灯笼,那灯笼里面藏着花的种子,待花的生命走到终结,褐色的种子会落入土地。

      对花草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它们终会在日月光辉,风霜雨雪中再度破土而出,在微寒的春风中舒展开鲜嫩的叶片。

      可人呢?

      人没有石蓝花那样孕育种子的灯笼,孤坟里埋葬着的只是无名的白骨。

      思及此,四位少年一齐陷入了沉默,悲伤感怀。

      孤山的山麓之间忽然回荡起钟声,那是来龙寺的僧侣正在敲钟。

      洪亮的钟声在群山之间环绕,也唤回了他们的思绪。

      “在离开之前,让我们祭奠一下逝者吧!”许远揉了揉眼角,对他们说道。

      “好!”

      四个少年费尽力气,终于在漫山遍野里找来几枚野果,他们将果子摆在坟前,对着木牌上缭乱的刻痕,郑重地拜了拜。

      “真是个倒霉蛋,这辈子就混成这样?”南八双手合十,“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朝颜的左手再度放在胸前,喃喃自语,说的是东瀛语,其他人都听不懂。

      “什么人会草草葬在这里呢?”
      张巡略一思索,说道,“不论你是被贬出京的官员,赶考路上跌落山崖的仕子,漂泊四方的商贾,还是南八说的僧侣尼姑……今生已矣,唯求来生。愿你平安喜乐,不负来世。”

      “说的好,”许远对张巡笑了笑,然后那双狭长的眼眸转向了坟墓,“这位前辈,愿你平安喜乐,不负来世。”

      祭拜之后,四人一齐转身,踏着钟声离去。

      =
      “这花送给荷妹,她肯定欢喜!”南八摇晃着手里的四支还带着水珠的荷花,对着身后的三人得意笑道,“这些花,荷妹看了高兴,说不定少收我半碗冰酥酪钱呢!”

      黄昏时分,四人终于来到东麓书院附近,距离荷妹的小摊越来越近。在孤山脚下,有一处长满荷花的水塘,南八便是在那里为荷妹摘了这几朵白里透红的荷花。

      “你这荷花有什么用?”张巡打趣南八,说道,“荷妹看见远兄才最开心了!每次他去买冰酥酪,碗里头的牛乳都是最多的,味道也最甘甜。”

      “哪有此事……”许远的脸登时红了,“大家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那可不是一样的,前些日,你给我和巡哥送过烤鸡和冰酪,那冰酪里的牛乳和碎冰就是比往常多!”南八凑上来,嬉皮笑脸道,“要我说,荷妹虽不会说话,却也是个机灵的,晓得谁对她好,你们时常教她读书认字,她自然更关照你们些,她店里那几个从杭州府过来的公子哥,碗里的东西就是没有你们的多。”

      “什么是冰酥酪?”朝颜轻声问道。

      “冰酥酪是我们这里常吃的小食,用新鲜牛乳和碎冰制成,还能按照每个人不同的口味,在里头加些不同的水果或是鲜花酱,滋味甘甜凉爽,还能消暑降温,”张巡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炎炎夏日,要是能吃上一口冰酥酪,整个人都会舒畅不少!”

      说起荷妹,说起那一方老榆树下的冰酪店,想着冰凉的果子,香甜的花酱,本就长途赶路,口干舌燥的一行人,不由得更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他们已经能看见高大的榆树那宽阔的树干,浓绿茂盛的树冠了,张巡想起了那个粉面桃腮,眉眼弯弯的爱笑姑娘,嘴角不由得向上弯起。

      可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喊刺破了宁静。

      “呜呜呜!”

      叫喊声不断,含混不清,凄惨异常。与之相随的还有锅碗瓢盆哐当坠地的声音。

      “不好!那是荷妹的声音!”张巡反应了过来,惊讶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快走!”许远拉着朝颜,一同加快了步伐。

      “帮我拿着!”南八将荷花塞进朝颜的手里,一个翻身,直接越过篱笆,飞入院中。

      “你们干什么呢!给我住手!”

      原本干净整洁的小院混乱不堪,竹桌竹凳,杯盘碗盏,遮阴的凉棚,全部被人破坏,洁白的牛乳撒了满院,在泥地里变成混沌肮脏的模样。

      更过分的是,几个衣着体面的富家公子,将瘦弱的荷妹团团围住,有的将她的手反绑在身后,有的踩住她的小腿,逼迫她跪在满地的污浊之中,还有的手脚不干净,趁机在荷妹纤瘦的身上又摸又掐。

      南八认了出来,这几个人都是打杭州府来的纨绔,算是冰酪店里的常客,为首的那人——赵公子,家中三代盐商,正是杭州城里的富户。

      此刻,这位赵公子正站在荷妹跟前,指指点点,大声粗气地喝骂不休。

      张巡他们飞快地撞开柴门,跑了进来。

      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满是灰土,明黄色的纱裙上全是泥点,细心扎起的辫子也被人扯散,爱笑的眼睛里填满了凄惶与无助,泪水滑落,组合成破碎的景象。

      “混蛋!”南八想也没想就冲入人堆里,一群人瞬间陷入了推搡。

      “哎呦!我的鼻子!”

      “我的手!好痛!”

      这些富家纨绔哪里是南八的对手,完全无力招架南八凌厉的拳脚,只能连连向身后退去。不过几招,南八便将荷妹从他们的魔爪下救了下来。

      赵公子的脸上挨了南八一拳,登时喷出两道鼻血,他恼怒地咒骂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呢!敢打老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打的就是你!”南八没解气,挥舞着拳头,再次冲了上去,“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知道什么是王法?”

      要是陷入了斗殴,打的又是富家子弟,这些人背后各自有神仙,若是将县衙的人招来……

      张巡脸色一变,连忙将南八拉住,在南八耳边喊道,“冷静!别动手打人!”

      “呦!”赵公子龇牙咧嘴地擦着鼻血,一边嬉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个聪明的,要是将老子打坏了,你们担待的起么!”

      瞧着赵公子趾高气昂的样子,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荷妹,南八怒气难消,又想冲上去。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若是为了打狗,将手打坏了可怎么好!”张巡大喊一声,连忙将南八拉到身后。

      许远飞快地将荷妹搀扶起来,看见荷妹被欺负成这副模样,许远一向温柔含笑的眼中也少见地被怒气填满,他拂袖不悦道:“不知赵公子所谓何事,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欺负良家!你们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我送你去见官么!”

      “呦,许公子!”赵公子一挥折扇,指着南八和张巡笑道,“怪不得这两个小玩意也敢出来咬人,原来是仗着许公子的势力啊!”

      “呜呜呜呜……”荷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双膝一软,再一次跪在了地上,对着赵公子摆手,却又解释不清,只能不断发出无助的呜咽声,“呜呜呜呜……”

      “跪什么?起来说话,”张巡心里一紧,连忙将荷妹扶起来,眼中划过一丝狠劲,“你又没错!别急,别怕,慢慢讲,若是这些人敢欺负你,我们必不会叫他们好过!”

      “就是!荷妹你别怕!”南八一拍胸膛,保证道,“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朝颜手捧荷花,沉默地站在荷妹的左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清秀的侧脸,眼中划过了惊诧。

      “她怎么没错处了?你们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子哪是在欺负她啊!分明是她想陷害老子啊!”
      赵公子走到许远跟前,完全无视了南八和张巡愤怒的眼神,他指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碗,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都是有眼睛的,可得给我看清楚了!今天这事儿,决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个不知死活的下贱胚子,竟敢给老子吃馊了的牛乳!这不是想害老子么!老子教训她这几下,算是轻的!”

      残破的碗中还残存着些许洁白的牛乳,许远抿紧了嘴唇,瞥了赵公子一眼,蹲下身将碗的残片拾起,将仅剩的牛乳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当即脸色微变,一言不发。

      张巡见许远面色古怪,走上前来,也闻了闻碗中的牛乳。

      “是……臭的……”张巡和许远对视了一眼,犹豫地说道,“这牛乳的确是馊的。”

      “怎么可能!”南八不能相信,指着赵公子的鼻子怒道,“一定是你这个家伙搞的鬼!想要陷害荷妹!小爷今天必须要将你痛揍一顿,揍到你说实话为止!”

      “知道我姑父是谁么!你就敢动我!”赵公子一摇折扇,将头一抬,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陷害她?笑话!”

      荷妹赶紧拉住南八的袖子,急的又要哭了。

      情急之下,她一把扯过许远的手,将许远修长如玉的手掌展开,笨拙地用手指在许远的掌心写下了两个字。

      “无……冰……”

      他们立刻了然,鲜牛乳本就保存不易。
      正值盛夏,钱塘冰行里的冰块供不应求,富贵人家尚且一冰难求,荷妹的小冰酪摊自然更买不到冰,没有冰来冷藏食物,食物自然坏得快。

      “原来如此。”许远点了点头,面朝赵公子,恭敬地说,“请容我代为陈情。荷妹将馊坏的牛乳呈给赵公子固然有错,可这也是有原因的,如今正是盛夏,天气炎热,近来又买不到冰,牛乳这才馊坏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和气生财,还请赵公子不要为难她。”

      “哦?依许公子所见,此事应该怎么了结为好?”赵公子用折扇遮住一脸的坏笑,挑了挑眉毛。

      “瞅着你这轻浮的样子,小爷就来气!”南八作势挥舞着拳头,“你将这摊子也砸了,气也撒了,这事儿还想怎么了结啊!你若觉得不够,要不小爷再揍你一顿?”

      “赵公子,虽然荷妹有错在先,可你打砸店铺,当众羞辱人更是大错,难不成你还真想闹到县衙里去么?到了县衙,县太爷最多判荷妹赔偿你银两,可你见了官,也是要吃罪挨板子的,性质恶劣者,还会受到拘役。”
      张巡冷着脸说道,“你再蛮不讲理下去,我们也只好报官了。”

      “吓唬我?知道爷的姑父是谁么?”赵公子又强调了一遍身后有靠山,他轻蔑地看了荷妹一眼,说道:“就她?那点儿银两就想把爷爷打发了?爷爷是差钱的人么?”

      他朝瑟瑟发抖的荷妹走了几步,突然捏住她小巧的下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果真是个下贱胚子,竟然能惹得这几位公子为你出头,你说,我要是把你在扬州城里、二十四桥底下干过的勾当都告诉他们,这几个郎君还会拿你当回事儿么?”

      “住手!”许远立即将荷妹护在身后。

      张巡皱眉道:“嘴巴放干净些!”

      “呜呜呜呜……”赵公子的恐吓立刻奏效,荷妹的脸上露出恐惧而痛苦的表情,满眼的哀求。

      若不是张巡托着她的手臂,她立即又想跪了下去。

      赵公子大袖一挥,手中多出了一张身契。

      许远他们只需要扫一眼,就将上面的内容看得真切。

      青荷,舟山郡人,因家贫无以为继,年七岁由生父卖与钱塘王氏为妓……

      “一个逃跑的童/妓,连自己的身契都没赎走,居然也能开冰酪店了,还大摇大摆地做起了女掌柜,真是可笑。”赵公子冷冷道,“都说无巧不成书,若不是我常来这里吃冰酪,又常去那里玩乐,正好听说几个月前,从王妈子手里跑掉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哑女,我还怀疑不到你身上呢!前些日子,我早带了王妈子的手下来这偷偷瞧过你,果然坐实了你就是那个逃跑的童/妓!要我说,你真应该好好感谢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花钱买了你的身契,你现在早就被他们抓回去了!”

      躲了那么久,那些黑暗的过往,终于还是找上了她。

      地牢……皮鞭……水淹……还有哪些恶心的,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

      荷妹双目圆睁,如遭五雷轰顶,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的神采,身体绵软无力地跌坐在地,眼睛里蓄满了泪光,泪光之下,是深深埋藏的恨意。

      其余众人,无不震骇。

      许远脸色骤变,张巡冷若冰霜,南八怒目而视,朝颜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荷妹的一举一动,像个局外人般,无话可说。

      除了朝颜之外的人,都耳闻过扬州城的二十四桥,那是个极度淫邪龌龊所在。

      原本挡在荷妹身前的几个少年,此刻全都僵直地呆站着,完全没想到荷妹身上还有这样一段阴暗的往事。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南八上前一步,撸起袖子。

      “想要这张身契么?”赵公子将这张薄薄的纸在荷妹眼前晃动了一圈,“我知道这身契对你这个小贱人很重要,其实,我不是不能给你……”

      他得意地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故作风流地晃动着折扇,说道:“我想让你再给我做碗冰酥酪!在明日早晨,我必须吃到一碗冰凉爽滑,前所未有的冰酪!若是你能做到,那今天的事,就这么揭过去,这张身契,我也可以分文不收地还给你!若是做不到……”他的眼神骤然变狠,仰天长笑道,“那我就将你送回扬州城!或者,跟了我也行!”

      “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南八怒了,“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你砸了,牛乳也没了,上哪里去给你找冰去?”

      “不止如此!我说的是前所未有!”赵公子高声宣布道,“这碗冰酪里还不能有冰,不能有牛乳!还得让爷爷我吃的高兴!否则,便不算作数!”

      “小爷今天非揍你不可!”南八咬牙切齿道,“没有冰,没有牛乳,那他娘的还是冰酪么!”

      “好!我们答应你!”张巡突然开口,“一言为定!”

      “巡弟……”许远微微吃了一惊,他完全无法想象如何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你疯啦!”南八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好!有骨气!”赵公子凑到张巡面前,第一次将这个少年仔细打量起来,“那明日辰时,爷爷就等着你的冰酪了!希望你不是想要给这个小贱人争取时间逃跑!她的身契在我手上,跑到哪儿也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这些我自然知道,”张巡冷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就怕赵公子此刻又怕了,不敢应战。”

      “笑话!要害怕也是你们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赵公子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俊的少年,好整以暇地摇晃着折扇,凉风幽幽地吹拂到张巡的脸上。

      “既如此,还请赵公子写下切结书,将一切写得清楚分明,若是我们赢了,你便要如约归还荷妹的身契!不得抵赖!”

      “好!拿纸笔来!若是你们输了,不仅这丫头得任由我处置,你们三个也得跪下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好!一言为定!”张巡笑了笑,“就怕你没福消受我的响头!”

      赵公子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张巡这样出言相激,立即便使唤小厮拿来纸笔,将切结书写就,末了,还猛地咬破手指,将鲜红的指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你们谁来按手印啊!”

      “我来!”许远抽出南八的匕首,眉头也不皱,一下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按下了手印。

      虽然他不知道张巡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信张巡。

      看着这几个少年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荷妹失神的眼眸忽然眨了眨,落下了两行清泪。

      “别忘了,明日辰时!你们只有不到七个时辰!”赵公子落下狠话,当即前呼后拥地扬长而去。

      “只有不到七个时辰了!你是神仙么?去哪给他找没有冰,没有牛乳的冰酥酪去!”南八急得跺脚。

      “莫急,”张巡看着柴门外扬起的尘土,自信一笑道,“时间还很充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青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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