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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贾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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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鸣环珠翠这一番闹,确实缓解了她许多伤感。
船又在雾气中行进了几日,这日傍晚,雾气散了,天边腾升出万道彩霞,反照在水面上,浮光跃金,水连天,天接水,映得半边山河皆是红光,令人胸襟舒畅。
黛玉吃罢饭,正坐在船头消食,忽然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笛鸣,她细细听了一会儿,听出是《幽兰逢春》的曲音,这首曲子变调多,难为这人吹得这般好。
她偏过头,问身畔的雪雁道:“你去问问,是何人在吹笛?”
雪雁哎了一声,立即去了。
过了一会儿,笑着回来道:“是缀在我们船后的一艘小船,前几天遇上雾天,那船怕迷失道路,见我们的大船华贵稳健,便一直跟在后头,那船家倒还挺聪明的。”
“那船上载的人是谁?”
雪雁嘻嘻笑道:“说起这人,还与咱们家有一段缘分呢。”
黛玉不解,抬眸看她。
雪雁坐下来,细细解释道:“姑娘可还记得,前一阵子太太生病,老爷怕自己顾及不过来,就想给姑娘物色一个老师?”
“我记得,只是母亲忽然病重,接着又……这事便被搁了下来。”
雪雁点点头,道:“那人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又有一个别号叫雨村,湖州人氏,是今年春季的新科进士,原被选入外班去赴任,去了后却得罪了本地官员,被革除职务,革职后他也不见心慌,直接甩手去游览天下了。浪荡了大半年,正好那阵子在扬州,听闻咱们府上聘请老师,他便呈上了拜贴。”
她说着,口有些干,喝了口酽茶,继续道:“老爷本欲聘他,都给了定银,谁知太太病重,姑娘身体又不好,授课的事便耽误了下来。”
黛玉眨眨眼,问道:“那后来呢?”
雪雁理所当然道:“后来姑娘便和王爷定亲了呀,他一个落魄进士,哪里配的上给准王妃当老师?他似乎也知道这条门路走不通,便主动辞别了老爷,老爷当时事忙,不及相见,只教人给了他许多银两。”
黛玉抿唇笑道:“父亲他一向待人不薄。”
“那当然,”雪雁附和一句,又津津有味道:“姑娘不知,稀奇的事在后头呢。那贾雨村从咱们府里得了许多银子,没过两天,手里就又盘光净了。”
“这话怎么说?”
“你快说呀!”
鸣环和珠翠也听出了趣味,相继追问道。
雪雁笑道:“贾雨村花了大把钱,走通了门路,又去了府尹苏启光家当老师,苏家有一小姐,和姑娘一样,名字中带着一个玉字,叫做苏妙玉。那贾雨村在苏家待了没两天,那妙玉姑娘忽然出家了,他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鸣环摇头笑道:“这人就不是奔着当老师去的。”
珠翠心领神会的笑道:“哪有当人家府里老师,还自己掏光银子的?”
雪雁摆摆手,道:“你们别说,虽然贾云村当老师不成,可这门路还真让人家走通了。苏家把贾雨村荐给了金陵王家,王家又把他荐给了姑娘外祖母所在的京都贾家,贾家给金陵史家写信,保龄侯史鼐恰好任南京省知州,就让他补授了应天府府尹一职,这难道不是一飞冲天?”
黛玉瞥她一眼,惊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雪雁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道:“我是听府里的管事说的,像我们做丫头的,每天除了伺候姑娘,再无别事可做,就靠这些闲言碎语打发时间了。”
就此,略过贾雨村这个话题,又说起其他的来了。
黛玉一行人,走完了水路,又换走官道,一直走了大半个月的行程,真正入京时,隆冬已至,快要准备过年了。
到了京都地界,早有荣国府的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等着了,黛玉上了轿子,进了城,自纱窗往外瞧了一瞧,京都之繁华,人烟之皋盛,自与别处不同。
因临近春节,行人皆是喜气洋洋的,路过的朱门大户外墙处的角落,几个裹棉袄的小孩正在放爆竹,火光点起,便急忙捂住耳朵躲的远远的,待“砰”的一声响,又立刻拍着小手,高兴的又蹦又跳。
黛玉见了,忽的又想起父母双亲,平添了一丝背井离乡的愁绪,两弯柳眉丝颦非颦,双目含露,斜倚在轿上,暗自出神。
正在这时,轿子忽然停了。
黛玉隔着帘子对外面说,“到了吗?”
鸣环将帘子掀起一角,笑说,“姑娘,该换轿了。”
黛玉往几步外探头一看,那里停着两队金甲佩刀侍卫,中间围着一正红金丝大软轿,一看就知是皇室接亲用的。
贾府来接的下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鸣环轻轻道:“姑娘,下轿吧。”
黛玉“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换了轿子。
此时距贾府尚有一段路程,来接的贾府管事觉得情况不对,不是说这位林姑娘没什么背景,仅是从外地来投亲靠友的亲戚吗?
这叫没什么背景?
他尚有点见识,忙小声嘱咐一个小厮抄近路,跑回去禀报了。
那小厮一进后门,正好撞上荣国府长房之孙贾琏,贾琏背着手往外走,见他急急慌慌的样子,一甩袖,骂道:“你跑什么?”
那小厮擦了把汗,把刚才的情景大致形容一番。
贾琏闻之有异,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的眼神一凝,问道:“你可瞧仔细了?”
那小厮点头如捣蒜。
贾琏急忙追问道:“林妹妹来时,开的哪个门?”
那小厮道:“奶奶之前去问过二太太,二太太说,林姑娘戴孝不吉利,让走西角门进来,免得冲撞了护宅神灵。”
“糊涂啊!”贾琏一拍手,喝道:“快去!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开正门,以贵宾之礼迎接林妹妹!”
“是是是。”那小厮马不停蹄的跑去了。
黛玉对贾府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她坐在软轿内,只觉得有些困乏了,索性阖上双眸,养养精神。
轿子走走停停,过了一会儿,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婆子丫鬟在下步随,自正门进去走了一射之地,众婆子上来打着轿帘,鸣环与珠翠扶着黛玉下了轿,一直往前走。
黛玉在众人簇拥下进了二门,到了南大厅,她往西走了一段路,进了穿堂,又过了抄手游廊,转过插屏,从小小三间厅进去,便是正房大院。
大院台基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一见黛玉,忙笑着迎客上去,“刚才老太太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
林黛玉刚入房,就见两人掺着一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她原本有些心怯,至这时见贾母面容平生了一股亲切之感,心热起来,眼角一红,正要落泪,却被贾母抱住“心肝肉儿”叫着大哭起来。
缘是黛玉之母贾敏嫁至林家之后,林如海便被派去扬州做巡盐御史,扬州离京千里,再加上贾敏身子不好,母女两人竟十多年没有见面。
贾母乍一见黛玉,眉眼间的韵味,周身的气派像极了贾敏当年,又是心酸女儿早逝,又是怜惜外孙女孤苦,一时悲哀难过的不能自抑。
黛玉亦是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劝解了,她方拜见了外祖母。
贾母又一一指着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黛玉原先只闻其人不知其貌,如今对上了,心中却存了奇怪。
先是大舅母邢夫人,她是贾赦的正妻,保养甚好,只眼角处多了几丝皱纹,方才众人大哭时只她在勉强笑着,似乎心神不定。
而二舅母王夫人是贾政的正妻,模样不很出色,然撑得起慈眉善目四个字,身上沾着常年诵经礼佛的香火气。
珠大嫂子李纨是王夫人已亡故的儿子贾珠的媳妇,二十多岁的年纪,已尽显疲态,唇色青白,竟像个强打起精神的病人。
她一一拜见了,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众人答应着,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上前行礼,互相认识了,大家归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讲些黛玉之母旧日的事情。
正说着,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接着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人,从后房门走了进来,打扮的彩绣辉煌,恍如神仙妃子,见了黛玉,拉住她的手笑说,“天下间竟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着了!”
众姊妹忙告诉她,“这是琏嫂子。”
黛玉便想起母亲说的话了,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自幼充男儿教养,学名叫王熙凤,她忙陪笑见礼,以“嫂”称呼。
王熙凤又携着黛玉的手,连珠炮似的发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丫鬟婆子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这时黛玉奶娘走进来,问黛玉住处,好早些安置行李。
贾母便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面,把你林姑娘安置在碧纱橱里面,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做一番安置罢。”
王夫人神色一变,正要说话,方嬷嬷已上前陪笑说,“老太太美意姑娘心领了,只这样安置却是不妥。”
堂屋里顿时一静,谁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当面指老太太的错,史太君却不在意,拍了拍黛玉手背,笑问说,“这是何缘故?”
方嬷嬷行了一礼说,“姑娘虽只九岁,却已订了亲,而宝二爷到底是男子,若住在一起,恐失了礼数。”
众人更是奇怪,女子都是到了及笄之年才定亲,哪有九岁定亲的道理?
正要细问,一个小厮来报,“禀老太太,二太太的兄嫂前来贺喜了。”
喜?史老太君瞅王夫人一眼,见她亦是一脸疑惑,便不多问,只说,“快请。”
王夫人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而王子腾的妻子姓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孙又安之女,在青流中颇有几分些人脉,孙夫人也因此受封为从四品的诰命。
不多时,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孙夫人走了进来,她先向老太太行了一礼,王夫人与王熙凤上前又向她行礼,众姑娘接着福身行礼。
孙夫人入了座,指着林黛玉笑说,“这便是林姑娘了吧,倒真是个大造化的人物!”
王熙凤急忙问,“舅妈这话从何讲起?”
孙夫人惊讶的“咦”了一声,奇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全是疑惑。
孙夫人摇头,对老太太说,“圣上赐婚,将您这外孙女许配给了镇平王为妃,这等大喜之事,府里竟无人报?”
其实府里是有人报的,王夫人和邢夫人早就得了信,但她们只道是谣传。
当时,邢夫人还嗤笑道:“王爷那是什么人?皇亲国戚,启是我们敢肖想的,去去去,别乱说。”
王夫人跟着附和,转头对凤姐解释说:“你林姑父不过一个五品的巡盐御史,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镇平王又是何地位,哪里攀附得上?现在的谣传越来越没有影子了。”
凤姐听了,颔首道:“既然这样,就别跟老太太说了。”
谁成想当时打假打的信誓旦旦,结果消息竟是真的,这下子尴尬了。
厅堂里一下静了下来。
方嬷嬷笑着圆了场子,“扬州距京甚远,消息延误了些,老奴正要说呢。”
众人闻言,脸上又露出喜气洋洋的神色,老太太哈哈几声大笑,指着方嬷嬷说:“刚才还纳罕,你好好的,说黛玉竟已定亲了,吓老身一大跳,却没想到,是天作的良缘,既如此……”
她转头对王夫人说:“黛玉就住碧纱橱,让宝玉搬去你那里住。”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笑说:“甚好,甚好。”
老太太又将自己身边的一等丫头,名唤鹦哥者给了黛玉,见天色已晚,传了饭,便让她早早歇着去,待明天再见母舅,黛玉倒有些犹豫,“祖母爱惜,原不该辞,只不过还是早些去拜见为好,只恐去晚了不恭。”
邢夫人陪着笑脸说:“姑娘多心,知道你舟车劳顿,老爷岂有怪罪之理,明日只恐还要亲自过来探望姑娘呢。”
王夫人亦是笑着说,“不错,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现在去也是见不着,不如等明日罢。”
黛玉这才应了下来,随鹦哥引她进了碧纱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