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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古怪余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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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朝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到床榻。越朝怀抱住印花定窑白瓷枕,往床榻里面躲了躲。日光坚持不懈的晒来,她胡乱的抹了把脸,放开凉爽的白瓷枕,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昨夜三人聊完,各自回房休息。
自从到此界以来,越朝不是撞鬼就是遇妖,紧迫感令她养成了自律的习惯。她昨夜临睡前,还不忘画了两张符箓才去睡。
不光如此,昨夜临睡前她还练了几遍海赤罗教的吐纳术,以及小青给的专供妖怪吸纳日月精华的吐纳之法。
当时,她隐约察觉到有冰凉气体在体内涌动。
记起这点,越朝一骨碌坐起身。
她再度运行海赤罗给的吐纳术,细细体悟。确定没有昨夜冰凉之感后,她又按照小青所说的吐纳之法调整呼吸。
盏茶时间后,她一片清明平静的心态,被一种诡异的燥热打破。
好似是猝然从密林穿越到沙漠。
越朝赶紧停止吐纳,看了眼晒满她半个身子的阳光,若有所思。
待身体燥热散去,她穿戴好雷霆之心套装的所有部件,起身就着桌上昨晚铺了一夜未收的符纸,画了张障目符。
走笔如飞,无须思考。
混了朱砂的墨汁绘制成一个个似图案又似文字箓文,箓文整体又构成了个神秘的图案。最后一笔落定,越朝熟稔收笔,跃然纸上的符纸颜色鲜艳红黄分明。
直觉说,这应该是成了。
拿起障目符,越朝快步走出房间,敲响隔壁海赤罗的房门。敲了会不见人开门,她又去敲燕赤霞的房门,依然无人开门。
越朝蹙眉,下楼准备向客栈掌柜打听。
她刚到一楼,就看见独自坐在正厅角落桌位,独自吃饭的海赤罗。她坐下,刻意把制成的障目符往他眼前一摆,听过来的客栈伙计报起菜名。
点了餐食,越朝噙着笑意看着海赤罗。
海赤罗垂眸吃面,背脊挺得笔直,乍一眼瞧去还以为他是家教甚严的官宦子弟。
越朝将障目符往前推了推。
海赤罗瞥了一眼,依旧慢条斯理的吃面。他吃起面条来居然没有丝毫的声响,细细咀嚼也没发出半分声音。
“你这样吃面是没有灵魂的,起码要——”越朝佯装吸溜吸溜大口吃面的模样,笑道:“小红啊,这张障目符是我画的。”
“我七岁那年花了十三日就学会了第一种符箓的画法。”
“你就瞧,我画没画成吧?”
“你花了近两月余学会了一种符箓。”海赤罗瞥了眼越朝,平淡的放下碗筷,拿起障目符观察,点评道:“笔法粗略,转折生涩。勉强有正常障目符六分的效力,还需要再多加练习。”
“别管优劣,起码是好兆头。你师兄不在?”
越朝一把夺回她的第一张成品障目符,仔细的叠好塞进护臂里。
海赤罗叹了口气,回道:“师兄说去余家起家之地看看,也好去周围打听下彭侯的踪迹。他说他答应给你的法器该兑现了,这才是来建安府的目的。”
“小红,你送我那本符箓书我粗略看了,没写如何激发符纸,教教我?”
越朝对燕赤霞的去向只是顺口一问,她找这师兄弟二人谁都可以。她的目的极为明确——既然障目符她自己画出来了,应该学怎么去用了。
说话间,客栈伙计送来了她要的餐食。
越朝与伙计正说话,海赤罗放下碗筷,偏开头道:“稍后教你吧。睡前商量着先去寻苏家娘子,若有时间再去寻王家郎君。苏娘子是女眷,我孤身去不合礼教,你随我同去。”
“也行,你想好如何问苏娘子了吗?”
好久不曾吃笋的越朝,今日忆苦思甜点了碗笋泼肉面。她拿着筷子拌了面,又先喝了口莲实汤,夹了一筷子紫苏和梨干腌制的小食。有条件从不亏待胃口的她,这才抽空抬头问海赤罗的打算。
海赤罗摇头:“若我一人行事,我即便想到了也不会去问苏娘子。”
“小红,你确定你是个道士,而不是遵循男女授受不亲的儒生?”
“并非只有儒生在意他人名节。那你有何想法?”
“苏家娘子本就无辜,拷问也不合适。”越朝边嗦螺面条,边说道:“你不是有可以魅惑别人说真话的法术吗?”
“吐真言的法术多少有些伤神,她毕竟有孕在身,不好施展。”
“那入梦呢?”
“入梦和记忆修改之法一样,过为深奥,我不曾修习过。”海赤罗顿了顿,又道:“你不是不通常识,又哪来这许多天马行空却隐有指向的想法?”
“自然是多读书多玩游戏啦。”
对上笑吟吟的越朝,海赤罗突然记起了她问笔仙碟仙的模样。她当时也解释说,那是她曾经陪人做过的一种游戏。
“……少做些危险的游戏。”
越朝舒适的饮了一大口热汤,倒没后悔花时间玩游戏。若她现在不是游戏角色的身躯,就凭她现实那跑两公里就气喘吁吁的身体,估计早躺上安捕头拉的板车了。
“小红,关于怎么问苏娘子,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听听是否可行。”
“洗耳恭听。”
——
苏家。
以绸缎庄为生。
苏家祖籍绍兴,五代前因家族繁茂,分出一支来了建康府安家。从绍兴带来的织布手艺,让苏家很快安稳落户。加上临靠运河,苏家可以和绍兴苏家买卖交易,互通有无。渐渐地,苏家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但商贾出身的苏家,家中并无能够考取功名支撑家业的子弟。
为了在乱世自保,苏家便向建康府的王知府投诚。
因此,苏家最伶俐的嫡亲娇客和王府外室之子的事情,苏家长辈知道,却未明确表示过阻拦的态度。
如今,苏家家主后悔了。
两个月余了,苏娘子已略有显怀。
梳着少女发髻的她,对越发沉重的肚子手足无措。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记忆中并无孩子生父的任何记忆,仿佛这孩子是她凭空交感而得来。
苏娘子是个瓜子脸,细眉杏眼的娇俏女子。
她如今脸盘略有发腮,加上有孕在身,穿着一身绿粉相间的夏裙,整个人显得珠圆玉润。
为了隐瞒她怀孕之事,苏家单独为她划分出了个有些偏僻但占地较大的庭院,划拨了两个不喜嚼舌根但本分的婢子照顾她。
后悔放任让苏娘子和王郎君相处的苏家家主,看过宝贝女儿的状态,出了门就收了强装出来的笑脸,唉声叹气的摇头走了。
隐约察觉到老父亲对她未来的担心,苏娘子杵着下巴望向窗外,和老父亲相处时灵动非常的眼神渐渐死寂。
她害怕老父亲担心,经常婢子赶出房间,不让她们看到她麻木无措的模样。
近来,苏娘子常常看着窗外的秋菊发呆,一望就是一下午。
夏末的蝉鸣依旧恼人。
屋里的熏香燃尽了,窗外蚊虫没了香味的驱散,争相飞入屋里。被咬了好几口的苏娘子,也不呼唤婢子,她搓了搓鼓起的虫包,手掌又搭回了肚子。
干冰融化般的白雾,渐渐弥漫到屋内,盖住了地面的本色。
一股悠长却安神的香气,随着白雾飘来。
近来睡意浅薄的苏娘子,眼皮打起了架。
似是有人在念道经。
低吟的道经听不清吐字,可却有一股奇异的韵律。在低沉男音唱诵的念经声中,一只斑斓花豹步伐轻盈的踏着白雾进了屋。
白雾随花豹行走汇聚涌动,她似乎在踏云而行。
花豹走到苏娘子近前,翻涌的白雾已有了半人高,仅剩下一颗满是金钱花纹的豹头露在外。花豹打了个哈欠,头颅一耷拉,彻底隐于汇聚成茧的白雾中。
“我是在做梦吗?”
苏娘子摸了摸脸,触觉好似隔着一层无形的罩子,迟钝的很。
苏娘子本来还想再摸,雾茧却在她面前猝然破裂。白雾四散,一打扮奇异身材高挑的女子从中站起,她竟然比寻常男儿还要高上几分。
苏娘子捂嘴惊奇:“我是在做梦吧?”
“你若觉得是梦,便是梦。”
越朝本来想自报家门,却忘了海赤罗编的那一长串不指向任何神祇的名讳。她回忆着景区招揽客人的神棍语气,自由发挥道:“吾乃群星眷顾源自永恒之井的暗夜精灵,现为左圣座下赤罗童子随侍。苏家女,你为何唤我?”
苏娘子听得茫然:“我、我没唤你啊?”
“你神魂在唤我。你本是月神随侍,下凡本为了渡情劫。如今你情劫已过半,却不知为何突然以神魂为引,唤我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本还有些怯懦的苏娘子一听,她原本是月神随侍,越朝仅是左圣座下童子随侍,顿时不再那么紧张胆怯。
她抬起头,凝视越朝一双通体纯银的眼瞳,被魅惑般的倾身探手,道:“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越朝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苏娘子的手,垂眸道:“你不是因渡情劫之难唤我吗,那我可要走了?”
“你说情劫,哦,渡情劫。可我、我却好像忘了我渡情劫的对象,我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唤你啊?”
念经声一顿。
边烘托氛围、边燃安神香、边控制白雾、边用金盾符阻隔苏娘子自我触碰的最佳氛围组组长兼组员海赤罗,真没想到如此荒谬的说法,苏娘子竟然信了。
“详细说说看。”越朝坐到苏娘子身旁,背后手掌凝聚了消毒术,拍到身上。
消毒术作用的点点荧光围绕着她。
在白雾中,衬托的她更像神仙中人。
“我似乎忘了一个人。”苏娘子嘟起唇,对越朝露出了小女儿的依赖姿态:“你说我情劫的对象,被我忘记啦。我爹似乎知道他是谁,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我还、我还怀了孩子。未婚先孕是会被戳脊梁骨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你是真忘了?不是你爹畏惧别人权势,叫你不要说?”
苏娘子皱起鼻头:“我真忘啦。就算那个人是我家惹不起的权势,他要不同我在一起了,我也会勇敢去问他为什么。但是,我现在却连问谁都忘了。”
本想再问的越朝抽了抽鼻翼,闻到了海赤罗换了熏香。
在她察觉的同时,海赤罗传音道:【此香能安神魂,你现在引导问她,回忆心中最深刻最离奇的画面。】
“这恐怕也是情劫中的一劫,有人不想你渡过。”听了传音,越朝到嘴边的话头一转,又道:“你回忆是否被人施了法,你此生经历中是否有过最深刻最离奇的一幕。”
苏娘子抱着头,苦苦思索。
“我要记得——我要记得——”
她念叨着,双目渐渐失去了焦距。
“我要记得——她在秦、秦湖馆里——”
最后,她发泄性的尖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越朝手疾眼快的接住她,将她轻轻放入床榻,看向走出来的海赤罗。
海赤罗挥袖驱散了满屋的白雾和暗香,蹙眉道:“不能再问了,容易伤了她的神。若神魂有损,她临盆撑不住的。”
“竟然又牵扯到了秦湖馆。”越朝帮苏娘子掖好被角,好笑道:“昨夜我刚与许川酒库的温姬共度良宵,今夜不会又让我见妮娘子吧?”
海赤罗头痛的扶额:“你不要学师兄,秦楼楚馆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行,那为了查明案情,今晚你跟我去秦湖馆?”
“……走罢,我传音告诉一声师兄。”
回到客栈,海赤罗给燕赤霞传了音。
燕赤霞一听线索指向了秦湖馆,顿时推脱道:“我已发现了彭侯的踪迹,为了追赶他,起码要耽搁数日。”
越朝听着,估计燕赤霞发现彭侯踪迹不佳,但他耽搁数日绝对是故意为之。
将心比心。
按照燕赤霞顽劣的性子,绝对是想要瞧瞧海赤罗无奈之下会不会进秦湖馆。
海赤罗生性责任心重,他不可能放任越朝一人去探秦湖馆。
燕赤霞说着要耽搁,说不定海赤罗前脚进了秦湖馆,后脚他就冒出来看热闹——因为越朝也想瞧瞧热闹,被诸女子包围的海赤罗能有多手足无措。
刚入夜。
人来人往的秦湖馆尽显繁华。
秦湖馆门口,换了身青紫相间的长衫的海赤罗,眉头蹙得能夹死蚊虫。在他身旁,幻化成男子扮相的越朝欢快摇着折扇,时不时还来个转扇的绝活。
“海小郎,来来来,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