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牧夕槿

5、『亭』

　　醒来之际，眉眼惺忪，于蒙眬的睡眼中，我看见我正躺在扁舟中，漂浮在彼岸的冥河之上。
　　头顶是无际的星空，身旁是无数的纸船。一首妖孽曾经哼唱过的古朴的民谣在四周萦回着。船上没有划船的渔樵，它正漫无目的地漂流着，驶向无尽的深渊。

　　直至漂流到一座茅屋前，这叶扁舟才向岸边停靠去，岸边的缆绳缓缓地自动拴住了船上的缆柱。我重新穿好靴子，上了岸。
　　风拍打着茅屋的窗棂，虚掩的纸窗被人戳破了，颜色也开始泛黄。
　　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安静得只听得到我推门的回声与屋外的滑动的水声。
　　屋子里昏暗潮湿，很宽敞，但突兀得只摆放着一张陈旧的书桌。
　　我倚着阑干探了探，道：“不介意的话，吾进去咯。”

　　像一颗石子落入水底，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回声空灵，半晌后亦无人回语。
　　我向屋内，却发现原来还有一扇窗，只是被暗色的帘子掩了。我掀开帘子的一角，透出朦胧的晨光，再向窗下一张望，无垠的彼岸花海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了，万里花海化作一片银白，与天际柔和的晨光相接。
　　这边是破晓。与冥河的永夜形成强烈的反差。

　　枣红色的书桌上搁有半阕词。我执起来一看，是一女子隽秀清逸的笔迹。
　　雁迹停绝暮江，屋瓦更漏浊雪。何时再逢秋桐月，烟影融将茕掠。
　　望有缘人填完此词下阕。
　　我浅笑。此音韵实不好推敲韵脚。
　　桌上的墨是刚刚磨好的，仍有余香。
　　我思忖片刻，执笔写：
　　柳絮舞风愁渫，雀羽川畔阑夜。寻梅之间谙亭榭，沿书续写香阕。

　　冬意阑珊，梅林亭榭，续谱香阕。
　　我把手中的狼毫搁下。一女子从暗处而来，抚掌称颂。原来那面墙前是一道暗色的屏风。
　　她刚刚一定在屏风后摇着纨扇，品着香茗，窥视着我警惕的一举一动。
　　“久闻希尔杜皇子在词曲方面的造诣之高，今日得见，才思敏捷，果真名不虚传。”女子身著雪白的毡花袍子，一头妩媚的蓝发，明丽干净的青瞳。

　　这不是？让我进入这永恒梦境的人。
　　“妖孽！别靠近吾。”
　　“妾非妖孽！是不是妾与尔间有何误会？”青瞳女子还在不断向我逼近。
　　我将手中那阕词揉皱后狠狠扔到地上，向门外奔去，却发现冥河依旧，扁舟早已不见。

　　我望了望后面紧跟而来的妖孽，惶恐地跳入了深沉邃暗的冥河中。
　　“为何宁愿死亦不接受妾？”我恍惚间听见女子跪在冥河边咆哮。
　　“因为尔只是妖孽！妖孽！”我竭尽全力，在身体未曾完全下沉时，对她吼道。

　　身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落，我无法控制它了。
　　只是河岸上女子的哭声仍无休止地打乱我的心绪。
　　一片复一片冰凉的樱花瓣飘落到我的脸颊上，妖孽的泪，透过我的皮肤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

　　妖孽，休说妄言。你愈说得多，愈显得你懦弱无知。
　　人与妖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未曾对你动过心，更不可能忘记皇兄的嘱咐，一世孤独。
　　虽然我们的相遇是必然的，但相爱不尽然。半阕词，被我揉皱，即使展平，也回不到原本的样子。
　　我说过，你只是妖孽。你没有心，你不懂什么叫爱。比起蛇虫鼠蚁来说，你只是多了一副美丽的皮囊。
　　想要踏过蝼蚁而不践碎它，力道可是很难掌握的。想要以妖的身份与人相恋，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因为我还清醒。

　　耳际边，死亡的召唤逐渐取代了她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