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等闲》涂中

6、若等闲（06）

　　言辛海送言江书和欧阳睿出去，言恒则在沙发上坐下，想着刚下楼时看到的自家二儿子与欧阳睿当时过于靠近的距离。
　　那种距离，就算是交情极好的朋友也会觉得有点不自在。
　　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那明朗得刺眼的天空，言恒忍不住苦笑了声。也许他真的太忽视言江书，以致一直都以为这个儿子是个游戏人间的败家子，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和那个欧阳睿搅到一块去了。
　　能被欧阳睿认同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无能之辈？
　　言辛海回来，就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几分挫败地问：“阿海，作为一个父亲，我是不是真的很不称职？”
　　“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他们而已。”言辛海走过去，单膝跪下，这种姿势让他不得不略抬起头看着位居上方的男人，“但他们依旧爱你。”
　　家人的羁绊，对于言恒来说，从前只有言筱与言辛海，而在言筱因意外去世后，他的羁绊，就只剩下言辛海。交易一般的婚姻所带给他的，不过一个同床异梦的妻子和三个与他并不亲近的孩子。他不是没有对那三个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孩子生出过些许温柔心情，但繁忙的工作与无法释怀的往昔时光隔离了可能的父慈子孝。
　　“阿恒，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言辛海的声音是很温暖的那种，加上时光的沉淀，更有种令人舒心的柔和沉稳。
　　言恒点点头，握住那只搁在他膝头的手：“你说。”
　　“不管这次的事出现什么结果，都不要再插手了。”言辛海能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突然绷紧的力道，黑眸深处有些藏不住的忧郁，“往事已矣，你已经活在过去太久，继续下去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些伤痛，筱筱若还活着，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可她死了。”言恒敛了表情，但并没有放开手，“如果筱筱活着，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可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沉默了一阵，看着言辛海皱起的眉，突然笑了笑，又道：“别老是沉着一张脸，我答应你，这次的事，我不会再插手。”
　　言辛海听他这样说，总算是松了口气，也微微笑起来：“谢谢。”
　　当年言筱和陆孝明相爱，却因为两家势同水火的对立而选择了私奔，最后在躲避陆爱华寻找之时发生车祸，两人至死都没有松开握住对方的手。陆爱华痛失爱子，心态也有了很大改观，然而言恒却怎么也无法原谅因为对方的穷追不舍而致使最疼爱的妹妹身亡，在掌管言家所有生意后便处处找陆爱华的麻烦。
　　言辛海一直都不太赞成言恒的决定，尤其是在偶尔得知陆等和言江楚也许是恋人后，就更不希望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导致下一代也无法幸福。如今见言恒肯松口，他也算是放了一半心，无论如何，至少陆等他们不会受到太大牵连。
　　言恒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都这个时间了，我直接从家里去机场吧，阿海，要麻烦你开车送我一下了。”
　　他约了个外地客户谈生意，虽然是定在明天，但他打算趁着今晚先去和对方私下见个面，联络一下感情。其实这桩生意不必非要总裁的言恒亲自出马，他只是打算避开陆家的风波，而今既然又答应了言辛海，倒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在那边多呆几天，随便陆家怎么解决现在的困境。

　　出了言家大门，欧阳睿就从怀里摸出包烟，抽出根咬在嘴边，又随手递了根给言江书。
　　言江书接了，拈在手里，有些散漫地笑：“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烟味，现在抽得比我还凶？”
　　就这么半天功夫，已经看到他抽了差不多半包烟，言江书可还记得大学时每次自己抽烟就会被对方有意无意地按灭。
　　“在外面等镜头，这玩意还是很有用的。”欧阳睿点燃烟，吸了口，才像是解释似的说了句。
　　言江书凑过去借了火，将烟夹在手指间瞅着他笑：“你的工作是人物摄影吧，还要不眠不休的蹲点？”
　　欧阳睿勾勾唇角，没接这个话题，而是微蹙着眉道：“我知道你家和陆家关系一向紧张，但这次言叔也太狠了点，根本就是把陆家往绝路上逼啊……”
　　言江书过了阵才开口，声音有点郁结：“如果好打发我也不会找你了。我说他这一阵子都没怎么找陆家麻烦，弄半天是要一招杀！”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车子边，欧阳睿刚想往驾驶座去，临时又改了方向：“你来开。到日光总部大楼放我下车，老爷子还等着呢。”
　　言江书进了驾驶座，将烟按灭在烟灰盒里，才发动车子，边笑着调侃：“你不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放倒座椅舒舒服服躺下的男人微微合上眼，声音里带着些倦意：“我早想到没这么容易脱身，不也还是回来了。”
　　言江书闻言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本想再打趣几句，却在见到男人合眼假寐的安然睡脸时生生打住，转而认真开车。
　　日光集团三年前从市中心迁至北郊的新开发区，言江书有意让欧阳睿多休息，便驶离了主干道，怎么开远就怎么开。放在平日，言江书最爱的就是飙车，此刻却只将速度保持在匀速以下，不时有车从后面赶超而去。
　　欧阳睿大概是真累了，最开始还会和言江书搭下话，等车子驶离市区，已经微微蜷着身子睡得熟了。他是面朝着车窗那边，从驾驶座看过去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言江书偶尔会扫一眼，恍惚想到很多年前他们之间似乎也是这般的静谧时光，只不过那时的角色要互相换过来……
　　“这里，好像离那个白领遇害的现场不远？”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睡意，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的男人打开窗户，一手搭住窗缘探头看向路边那一排排废弃的房屋。
　　热意立时涌入车内，将当中的清凉一扫而空，言江书正看着前方，闻言点头肯定：“应该就是这一带，大概还要里面点。怎么，你想去看看？”
　　欧阳睿回头笑了下，索性将位子拉起坐好，才不紧不慢地摇头：“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问问。”
　　言江书很想说从没见你问过与己无关的事，但手机正好响起来，腾出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电话，一看号码，居然是很少会给自己打电话的陆等。他眯眼想了想，按下接听键：“小陆，怎么了？”
　　陆等一般不会打电话给他，除非是碰到什么棘手的情况又不能找家人或是同学朋友的时候。而通常，这种时候也就意味着那事儿大概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声音，语调虽然平淡，却空空荡荡的，有种抓不住的轻飘感觉：“江书哥？”
　　言江书心下一沉：“恩，是我。小陆，出什么事了？”
　　“江楚出事了，正在中心医院抢救。”说到“抢救”两个字时，平稳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带着轻微的颤抖。
　　言江书一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重复道：“江楚出事了？”
　　等言江书赶到医院，已经是半个钟头后的事，手术室外的走廊只有陆等和言辛海，并不见那对最应该在这里的夫妻。
　　陆等靠着墙，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手术室上刺眼的红灯。言辛海站在手术室门旁，满脸担忧之色。言江书静静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陆等脸上也尽是擦伤，灰色的套头T恤满是暗色血渍。
　　“二少爷。”言辛海先发现了靠近过来的言江书，往前迎了几步，却又停下，眼睛朝陆等看了看，面上神色更见担忧，“你也劝劝陆少爷，这边手术一时半刻也不会完，还是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我没事，就磕了下，不是什么大伤，也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平稳得空洞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从陆等嘴里逸出，“江书哥，他是护着我才伤得这么重，我想在这里等着。”
　　言江书皱着眉头看向陆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背在身后的左手，刚想说话，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男人已经先行开口：“你也说他是因为护着你才进了急救室，难道不该对自己的身体更上心点？”
　　陆等瞥了眼欧阳睿，却不再说话，只重将目光落回手术室紧闭的大门。言江书回头看了眼已经收起闲散表情的欧阳睿，后者眉峰微蹙，嘴唇略略抿成一条直线，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陆，先让我看看你的手。”言江书知道陆等的性子，但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如果确实伤得严重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他边说边轻轻去拉略倚在墙边的青年的左臂，对方倒没有躲闪，乖乖伸出左手。
　　言江书仔细查看了下，没有伤到骨头，手背上一道从虎口斜拉至腕骨的划伤有点深，但已经简单清洗过，只不知为何没有包扎起来，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多少有点吓人。
　　“还是先去包扎——”他刚开口，急救室的红灯灭了。
　　陆等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却在看到推门而出的医生时停住脚步。言江书越过他迎上那名正摘下口罩的医生，目光落在紧随其后被推出来的病床上：“医生，我弟弟怎样了？”
　　“手术很顺利，病人情况也比较稳定，不过由于他头部受到过撞击，暂时需要留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主刀医生看上去很年轻，一脸的书卷气，安抚性的微笑温和友善。
　　言江书点点头，道了声谢，给推车的护士让出一条路。
　　一脸紧张神色的陆等听了医生的话方松了口气，随后便要跟着护士一起过去。刚迈出一步，肩上一紧，却是不知何时站过来的欧阳睿拖住了他。
　　“欧阳先生？”陆等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扣住自己左肩的手，“有什么事吗？”
　　言江书看到欧阳睿落在陆等手上的视线，便知他的意思，开口解释：“小陆，江楚已经没事了，你先去把左手包扎一下。”
　　陆等愣了下，本想拒绝，头摇了一半，却又停下，轻声答应了声。
　　“二少爷，我去办理住院手续。”言辛海适时地插话进来，目光落在欧阳睿身上，又道，“睿少爷，我出来之前，欧阳老爷子有打电话过来，要您赶快去日光集团一趟。”
　　欧阳睿笑了笑：“知道了，我这就正要过去呢。谢谢啊，海叔。”他说完，向言江书挥了挥手，便径自朝出口方向走去。
　　言江书心中有些奇怪欧阳老爷子怎么会将电话打到家中，但现在也没时间细想，只对欧阳睿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就抓着陆等去处理手上的伤口了。
　　陆等伤得不重，护士替他将伤口包扎好，开了点消炎止痛药，然后嘱咐了几句好好休养、暂时别用右手什么的就放他离开了。陆等却没有再去重症监护室看因为麻醉剂而应该还在昏睡的言江楚，他在医院走廊上略微犹豫了下，就向一直在旁边等他的言江书说道：“江书哥，我还得去附属医院一趟，江楚这里，明天我再过来……”他停下话头，想了想，又说，“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打我电话，晚上我会在家里。”
　　陆孝嘉虽然伤不致命，但也得住好一阵子医院。邱书雅因家中接连出事，几日来又要照顾丈夫又要安抚公公，还得操心陆等这边的事，昨日陆爱华突然被带走，对于本就身体不好的邱书雅更是雪上加霜，差点晕倒在陆孝嘉的病房外，现在正被医生要求在家静养。陆家人丁不旺，仅有的几个亲戚又多在外地，陆等便也就成了家中的主心骨，确实没法只守在言江楚这边。
　　言江书也知道这点，闻言点头应了，又伸手拍拍陆等的左肩：“江楚这里有我，你先顾着你家里那边。”
　　陆等离开后，言江书找到在大厅办理住院手续的言辛海。
　　“海叔，我爸妈他们都知道江楚出车祸的事了吗？”从他接到陆等的电话到现在差不多有三个钟头了，按道理，那对徒有虚名的夫妻就算在城外也该赶到了吧？
　　言辛海点了点头。他见言江书脸色有些阴沉，知道他对身为父母的两人久久未至极为不满，便解释道：“你和睿少爷走了后老爷就立刻出发去了外地谈生意，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太太前两日去了香港散心，知道小少爷出事已经订了回程的机票，大概要晚上7点左右到。大少爷那边，大概要明天下午才能到。”
　　“海叔，我——”言江书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欲言又止地皱着眉。
　　言辛海是看着言家的三个小孩长大的，多少猜得出他们的想法，见状便也在言江书身边坐下：“想问什么就问吧，海叔不会瞒你什么事。”
　　言江书想问的，其实归根结底也就一点——为什么他爸爸会对陆老爷子恨之入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