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包》墨余酒

1、重逢

　　南城，傍晚，公交车上。

　　后排靠窗的位置，虞霁望没搭上玻璃，悄悄听歌。
　　白色短袖和牛仔裤让她在哪里都不违和，头发养了三年，尾巴被卷成波浪，垂下来披在前后都好看。
　　素面朝窗，霓虹灯光给那张脸染上不同颜色，又尽数向后退去。

　　本来已经酝酿好心情，想要有一点近乡情怯的反应，可是沿街路上什么改变都没有，连那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早餐店都还屹立着，让她没了借题发挥的可能。

　　耳机戴了半边，温柔女声在脑中。手机没锁屏，显示着一个聊天页面。

　　“雨霖铃A13，速。”

　　界面上的时间显示过了几分钟，才传来新的消息：

　　“【定位信息】”

　　公交车难等，虞霁望已经超时五分钟，想着程天清可能已经等急了，才不紧不慢回她：“五分钟，稍等，么么。”

　　说完，她闭着眼睛靠坐在车上，听随机播放到的下一首歌。

　　车开得有些颠簸，四个轮子像是各去各方，音量逐渐嘶吼起来，试图让意识还能统一。

　　三首歌过后，总算到达目的地。
　　虞霁望几不可闻地松口气，提着包站在车门前。

　　“育良街，到了。请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依次从下车门下车，开门请当……”

　　车辆关门，扬长而去。

　　育良街别称酒吧一条街，像是铁了心要跟这样正气的名字打擂台，到晚上就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虞霁望穿着白T与浅色牛仔裤站在街口，低下头来，打开聊天框，仔细看消息与定位。

　　发消息的是她朋友，叫程天清，致力于每天都生活在男色海洋中。

　　这爱好可以一言以蔽之，却也难尽，常去的地方学名“纯x”、“春x”或是“海x”，名字和装潢都很开门见山。

　　只是今天定位的地点貌似是家新店，附庸风雅般取名“雨霖铃”，与酒吧二字之间有种和平分手大路朝天的美感，让虞霁望找了许久，才终于在热闹街道尽头处找到这家相对清雅的酒吧。

　　居然还挺安静。

　　没有炫彩多姿的灯光照到人睁不开眼，也没有分贝极大的DJ带动大家热情，这里好像真的跟它的名字一样是个轻松愉悦的地方——如果忽略来往工作人员着装的话。

　　白衬衫，黑马甲，金丝边眼镜，偶尔还有两件黑色大衣。即使来人志不在此，也不得不感慨，这属实是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看着走过的一个服务员，她暗叹：“嚯……”

　　装修简约的酒吧让她感到安宁，行走的荷尔蒙也令她兴奋，便挑了下眉，顺座位号去找程天清了。

　　“A13……”

　　见到熟悉的身影，虞霁望马上把手中的包往身边放过去，双手环胸，等着程天清解释:“不是说回国第一天带我吃点清淡的吗？”

　　程天清倒是坦荡，虽然没在身边留人，却也时不时调戏两下路过的服务员，漫不经心道:“多清淡，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穿得整整齐齐里外三件。而且也没打算让你真点两个，只是带你看看，免得你每天面对着那群m国人，看东方脸都水土不服。”

　　又路过个身高腿长的，她下意识灿笑一下，再面向虞霁望:“我说真的，你在m国呆了那么长时间，有见过帅哥吗？”

　　“没有。”

　　“没人追求你吗？”

　　“嗯。”

　　程天清听着就觉得扫兴，感慨：“你这样的美貌放在m国不应该受到万人追捧吗？他们可真没眼光。”

　　“他们的眼光可能不用在我身上，”她没喝这里的酒，只扬起微笑，“我也是。”

　　“谢谢你耐心的回应。”程天清靠回沙发，放下了“我的朋友马上就能找到她的二十八位真命天子享受这美好人间”的奢望，专心看周围经过的服务员。

　　虞霁望落得清闲，心里反而更不踏实。现在座位之间隔得开，她哪怕此刻一言不发，也没有很多周边的声音入耳，以至于这个酒吧让人清静的同时，就叫思绪转到想入非非的情境下。

　　比如此刻，她就在心里想，怎么可能从来没遇到过呢？

　　一个空杯子被举起来，放在眼前对向天花板上一排筒灯，光穿进来。照到四面八方去。

　　但那又有什么用？

　　手里还举着杯子，玻璃也有流光溢彩的特性，何况是她拿着。

　　美人如玉，远远看去，她那露出来的如瓷面庞，那一头浓密又披散着的及腰卷发，还有身上那简单服饰，都掩盖不了一张脸的光辉。
　　上挑眼尾，翘鼻朱唇，明明没有化妆，却还是艳丽又明媚。

　　程天清没夸大，她确实是能招蜂引蝶的长相。

　　上下打量了眼她此刻漫不经心的样子，程天清纳闷道:“你怎么没换两身大裙子配这张脸，三年资本社会的纸醉金迷还没把你腐蚀？”

　　虞霁望扯扯唇角:“我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差上街乞讨或者上街道领低保了。”

　　“得了吧，你爸妈还真能纵容你自力更生啊？”
　　“是我微服私访。”
　　“死要面子。”

　　虞霁望放下水杯:“你先看，我去趟厕所。”

　　十秒钟前刚来交班的新员工正在穿马甲，勾得程天清一下子挪不开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闻言心不在焉地挥手，表示已阅。

　　无奈摇头，起身，她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去。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又或许是方才想起谁，以至于哪怕这地方标识很明显，面积也不大，她仍然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一个死角。

　　“嗯？”

　　真是奇怪，这里的标识这么不人性化吗？

　　她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路痴，硬要顺着走廊多来两圈，却还是没找到具体哪个地方能让她大大方方闯进去，只是捕捉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松下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幸好有服务生。

　　那人背对着她，以至于叫她在靠近以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问道:“你好，请问你知道卫生间……”

　　没等她把话说完，面前的人就侧过脸，尽管仍在打电话，五官却清晰。
　　重点是……

　　眉弓，双眼，鼻尖，嘴唇。
　　样样熟悉。

　　扫过这张脸的瞬间其实短暂，却在虞霁望脑子里马上放起漫天烟火。

　　重点是，十分钟前，她才想起来过。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表达能力向来不错的虞霁望卡了壳，脑子里只能回忆起此行目的，而后硬着头皮补充完整:“……在哪里吗？”

　　等问完了要问的，她才有心思想——
　　赵孟欢怎么会在这里？
　　他破产了吗？

　　胡思乱想中，她没看见赵孟欢挂电话。

　　他穿着跟服务员别无二致的西装，尽管只是在虞霁望看来如此。
　　那张脸跟原先比起来无非是更加精致又更成熟，可眼神中却隐隐有些压迫的意味，发胶有点失效，以至于头发散下来了一部分，充当刘海的同时增添些少年感。

　　少年感……

　　这是她和赵孟欢之间全线崩盘的罪魁祸首之一，但此刻，赵孟欢一低头，散下来的那点刘海又带着虞霁望回到当时——他们还在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夜。

　　作为年长一点的成年人，虞霁望主动承担起社交的职责，率先开口:“那个……好巧啊，赵孟欢。”

　　酒吧里没有歌声，这里与他人交谈的地方离得也远，以至于虞霁望话音刚落下，除了两人的心跳和彼此喘息的声音，居然只能听见灯光昏黄和盆栽生长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隐隐约约的。

　　赵孟欢还是不说话，只盯着她又看了会儿，看到虞霁望开始尴尬，脑子里怀疑自己衣服是不是不得体，或者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沾到唇角后，他总算是动了。

　　——不如不动。

　　在鲜有人经过的死角，他抓住虞霁望一边胳膊，推到墙角，另一只手放在她后心垫住，两人都还没站稳时，唇就率先落了下来。

　　“啊——！”

　　像是吃定了虞霁望不会推开他，更吃死了她的心软，赵孟欢泄愤般闭上眼，让得寸进尺变得顺理成章。

　　阔别一年多的这个吻不仅要弥补时间上的差距，还像是要把两条海岸线中间的距离一并吞噬，他吻得用力又仔细，试探的过程几乎没有，直截了当表明他翻涌的心绪。

　　“唔！”

　　虞霁望在他怀里被锁住，连带着力气也一点点被抽离，两条手臂早就恢复自由，却只能松松垮垮绕在赵孟欢的肩颈，感受他这一年的想念。

　　“嗯……”

　　赵孟欢听见这一声，内心喟叹，嘴上动作却越发狠，手也在脊背间游移，只是困在方寸之间，像是有人下了命令，不准他再逾矩。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虞霁望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等待已久的好朋友，那两条手臂突然恢复了力气，落到肩上推了两下，总算是让这个吻结束。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赵孟欢就躲回她落在肩颈的发间，用鼻尖轻轻蹭着侧颈，明明是低沉嗓音，喘着气，却微微有点哭腔:“虞霁望——”

　　原本想推开他的手顿住，虞霁望眨眨眼，脑子里一片迷蒙。

　　感受到心软的迹象，赵孟欢更加努力，追着唤她名字。如果不是没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要哄着虞霁望抚摸他。

　　但没有尾巴的赵孟欢仍然狡猾，在她颈间抢先呢喃:“……没别的要跟我说的吗？”

　　虞霁望一下子清醒过来，心想该怎么回应。

　　“那个……”
　　她不善言辞，干巴巴问。
　　“你来酒吧干嘛？”

　　这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这带着嘲讽意味的问题。

　　漂亮，虞霁望。
　　你讲话越来越高级了。

　　话音刚落，颈间的吻就顿住，有人缓缓抬起头，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冷笑一声，轻轻掰过虞霁望下巴，抬起，让他们四目相对:

　　“来找个人，问她已经思考一年多了，到底愿不愿意和我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