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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看日出 ...

  •   南石不能继续待下去了,陈天润跟着阿左和童禹坤余宇涵离开这里,去了北港。

      他们四个人租了一间小房子,房东不允许多人入住,所以房间只有两张不大的床,两个人挤挤还是够用的,他们准备在这里悄悄地度过了一段放松的时间。

      阿左照顾爷爷奶奶拿一点微薄的收入,童禹坤和余宇涵在附近找了个零工,薪水不多,但够紧着用。

      阿润还是会继续读书,还是会读《麦克白》,也会在旧书店淘新书,回去读给阿左听。

      对于什么卡夫卡,泰戈尔,王尔德这种名字阿左还能耳熟,但是什么奥斯托洛夫斯基,农药陀螺司机,皮卡拖拉司机他就搞不懂了,听着就要睡着。尤其是在说英文的时候,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还是想睡觉,在沉闷的喘不过来气的出租屋里也能睡着。

      “好热啊,睡不着。”风扇在床头吱呀乱叫,能感受到风的存在,但像冬天的暖风,“阿润,你给我读本书吧,说句英文也行......”

      阿润闭着眼睛就笑出声,哪有这样的入睡方式,但还是在他耳边轻轻地念着:“人是种不可思议的生物,有时候尽管在外人看来是种不幸的结果,但在本人人看来却仍是种幸福。 I don't have a lifeline, soul, I shouldn't have come into this world at all......”

      紧接着,身边传来浅浅的呼吸,阿润睁开一只眼瞄了一眼他熟睡的侧脸,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翻了个身朝向他,继续轻轻地念着,”If I don't love you, may my soul fall to hell forever! When I don't love you, the world will return to chaos......“

      四点多,阿润就被热醒了,睡不着便叫阿左起来看日出,他老早就说想要看日出,但一直起不来,好不容易被叫起来一次,还赶上阴天。看阿左太累,便自己去了。

      走在山坡上,太阳隐隐约约的准备跳出来,虽然他和阿左没机会一起看到日出,却总是能如意的看到日落。

      “等回南石,南石能看,北港有魔力,一直看不了,这太阳躲着我!”

      他记得阿左是笑着说的。

      后来阿润也不再坚持,也被阿左拉着睡懒觉。他们以为就这么躲着风头能够安静的生活着,直到那天张峻豪找到余宇涵。

      张峻豪停止之后就一直在家里憋着,日夜颠倒,或许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和自己过去坚持的理想信念出现了偏差,让他一时间极其迷茫和纠结,难以平衡。

      两个月后,这场风波慢慢的到了结尾,他也终于肯迈出家门出去透口气。开上车一路向北到了北港,在偏远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转呀转,碰巧看见了余宇涵打完零工准备回家。

      他跟在后面悄悄地走着,直到来到一个普通小楼前才开口叫住余宇涵。

      余宇涵把他领上去,他们租的房子在三楼,很小一间,开个门,里面的内容就一览无余了。四个人挤在一间房间里,昏暗,狭小,拥挤,沉闷。童禹坤看到余宇涵身后跟着张峻豪的时候微微楞了一下,虽然不懂,但肯定不是糟糕的事。他自然的接过余宇涵手中的菜,又往后瞥了他一眼,随即招呼阿左阿润洗手做饭。

      阿左端着一盘西瓜走到客厅,转眼就看到了余宇涵遮挡着大半个的张峻豪。正好阿润收完衣服过来,脸上还挂着笑,看到张峻豪的时候,朝他点点头,被问审的那一天,他递过来一杯水。

      两人站在原地,就那么冷静地看着他,三人对望,一句话都没有,最后还是阿左开了口。

      “吃块儿西瓜吗?还挺甜!”

      张峻豪第一次同时看到阿左和陈天润,他们是真的很像,像复制粘贴,直到余宇涵偷偷戳了戳他的肚子才反省过来,摇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找余宇涵说句话。”

      童禹坤从厨房喊到:“余宇涵!不做饭的洗碗!”

      今年碰巧秋热,北港的九月,像是把人烤熟似的。

      “怎么我去哪里你都能找到耶?莫不是你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余宇涵双手撑在楼顶的边边,看着远处低矮的房屋,袅袅炊烟,笔直的杨树和纵横交错的电线感叹着。天台凉快些,但蚊子多,幸好咬人已经不那么厉害了,起个大包一会儿就不痒了,不像正夏的蚊子,咬一口要把皮抓烂似的。

      “我欠你的呗,债主!”

      余宇涵低下头,咧咧嘴笑不出来,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他早就不放心上了。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张峻豪问。

      “不知道,先躲躲看吧。世界遗忘了那么多事情,也会把他们忘了的,就等到那个时候吧!”望向远处的双眼中是无声无色,可他们在夹缝中活着。

      “之前的绑架案还没消,陈天润还是在案被绑架的状态。而且这里是北港,你们在这不安全。”

      “被通缉的人到哪里都不安全。”余宇涵在角落里找了个三条腿的凳子坐下,“你为什么停职啊?不只是为了休假吧,能和我说吗?”

      张峻豪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余宇涵也不催促,就静静地陪着。

      “那天在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之前,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也以为我所坚信的一定是对的,但是却忽略了我们都是人,会有害怕,迷茫的时候,面对诱惑时也会动摇,只不过这身衣服不允许这么做。我以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那些曾经教导过我的尊敬的前辈们一直在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就在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信念如大山崩塌。”一阵微风吹来,吹红了他的眼眶。

      “我有些……害怕,原来身边有那么多的人都在伪装着,我一直都没有发现,而且觉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对的,而我也相信,所有的事情本来就是该这个样子的 。直到那天看见政府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每一个都是来自最底层的人民,当他们拿到拖欠款的时候,没有一个是带着笑的,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一刻来得太迟了,而来迟的原因是我曾经每天都能听到的高高在上的标语。”

      “你说那些单纯善良的人那么相信我们,如果有一天知道伤害他们的正是我们,他们得有多失望。我怕看见他们的眼神,我羞愧穿上那身衣服,我没有理由再穿回去了。我不配,人性是脆弱的,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我怕对不起所有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张峻豪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余宇涵走过去,拍拍他的背,想必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就让他哭会儿,好好宣泄一下,不然他也不会找到北港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他肯定是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吧。

      “阿豪,我相信你,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夜幕逐渐倾泻下来,余宇涵看着张峻豪,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训练失意后,他懊悔的场景。

      “你很好,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的那一个,一直都是,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这么觉得。你不是因为那身衣服而变得有责任,而是不管有没有这身衣服,你都是一个很勇敢的人。穿上警服是你的荣幸,为人民完成的每一件小事都是你拼尽全力的力所能及,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坚守而感到幸福。而这种幸福不会让你去做不好的事情,如果你因为害怕而放弃,那么人民会因为失去这样以为优秀的公仆而感到伤心。”

      “阿豪,你会帮助很多人,哪怕是一件小事,被帮助的那个人也会很需要,很感激你在最重要的时候伸出了手。”

      烦恼纠缠在一起变成心结,想解开却越缠越紧,最后拉扯着自己,拖累着自己,内耗着自己。有时候别人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剪刀,咔嚓一下,将那些缠成妖魔鬼怪似的结全部剪碎。

      “对不起,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敢。”张俊豪重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

      “你看,就说你是很有责任的人吧!”余宇涵拍了他肩膀一下,“但那不是你的错,不要让它再束缚自己了。”

      送他走的时候,余宇涵说:“张峻豪,你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我的选择不会错!”

      张峻豪走后,余宇涵摸着黑上了楼,但没有敲门。

      他俩同一年进入警校,同个专业,同个寝室,同为优等生,他们约好,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同进退,共作战。但在毕业前的一次演习训练时候,由于爆破失误,张峻豪没有及时做出正确判断,余宇涵为了救同伴,结果留下永久性损伤,从此告别这条路。张峻豪为了救余宇涵受了轻伤,但想要加入陆军特战部队的愿望落了空,只能转去做片警。同时他将那次的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从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余宇涵。

      余宇涵刚进门没多久,就又响起敲门声,他警惕的开门,外面并没有人,只有地上一个红色塑料袋。不知道是谁放的,但里面是一些零食,还有一些钱。余宇涵追到楼下去看,只看得见一个红色的车尾灯。

      饭后,童禹坤喊着余宇涵去刷碗,阿左让童禹坤带阿润出去转转,顺便把垃圾扔了。等他俩出去后问了余宇涵,张峻豪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聊聊以前警校那些事。”洗碗池里的锅碗瓢盆嘀哩当啷响的响着,水流呲着洗洁精起了一池子的泡沫。

      “是不是劝我自首?”

      张峻豪确实说了。

      姚昱辰翻看监控的时候有了新发现,有一个和陈天润长得很像的人出现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经过更深的调查,终于查出这个人叫左航。

      他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前期生活很温馨,后来父母为了孩子上学,用所有的积蓄买了学区房,还被人忽悠着办了高利贷款。但是没想到房子烂尾了,利滚利越来越多也还不上,一时想不开从烂尾的楼上跳了下去,而烂尾楼的开发商就是陈平的公司。

      父母亲都有保险,保险金可以勉强还上贷款,所以父亲死后,母亲选择了用触电伪造意外,想获得一笔钱还上贷款,还剩一些钱留给儿子。结果保险公司说这种情况不在赔付范围之内,拒绝理赔。

      所以,阿左十二岁的时候变成为了孤儿,成为了社会上的小混混,一直住在流民小巷。虽然平时和街霸混在一起,但几乎没做过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无非就看不惯那些蛮横无理的恶人。

      已知线索初步推测,水街之前的几起无尾案,死者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恶人,但死法不固定,看不出凶手习惯,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初步可以确定水街杀人案的凶手就是阿左。

      姚昱辰还说,暗访流民小巷的时候听到一个奇怪的规矩,如果你有意见非常困难的事解决不了,用一盘饺子就可以找到他,事成之后报酬随意,人都叫他阿左。

      说到这里,苏新皓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被忽略的事,他一直以为是普通的事。根据陈家保姆说,陈天润在被绑架前几天曾在家里自己包过水饺,自己还想替他做,但陈天润不让,没过几天他就被绑架了。

      所以绑架案很有可能和陈天润有关,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自导自演或者亲自参与,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阿豪说,陈天润如果回到南石将会很安全,他可以继续生活,或者离开南石,继续读书,他有自己的人生……”

      “嗯,我呢?”

      “……”余宇涵最后还是没说出张峻豪说的那句话:陈天润和左航不一样,注定不能两全。

      阿左点点头,喝了一口酒,躺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发黄的老破风扇吱吱呀呀的转动着,吹动他细软的头发。他望着天花板,心里清楚,自己的结局在第一天下手的时候就注定了。

      那时候他觉得无所畏惧,多活一天赚一天。但是现在不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想活着,想去骑车,想去读书,想去踢球,想去看日出。

      童禹坤和陈天润买了点零食回来,说:“路上有人差点认出陈天润来,吓得我们跑了好几条街才敢回来。”

      阿左不吱声,余宇涵接过零食放进纸箱里,三个人嚷嚷着今晚可以喝点小酒,好好睡一觉。

      从头到尾阿左都没有吱声,他知道,北港也不能待了。

      “阿润,我们去看日出吧!”

      “可以啊!但是你起不来啊!”

      阿左主动提出要去看日出,陈天润一口就答应了,生怕他反悔。可是一想他每天都这么累,还起那么早,真不忍心叫他。

      阿左想了想,说:“那就别睡了,看完日出,回来睡一整天。”

      童禹坤和余宇涵喝完酒后就去睡了,他俩溜达到附近的山坡上,一直等到清晨四点多,困得阿润光打哈欠。

      阿左笑着说:“你的哈欠都快把我给吃了!”

      陈天润哈哈笑了两声,抬起手搓搓脸醒了醒神,顺势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望着远处一片朦胧说:“以前有无数次觉得,活着好难啊,总想着忍一忍,再忍一忍,都忍了这么多次,就再忍一次吧。虽然这么想着,可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依旧怕得要死,却舍不得死。我还没看到那些人下地狱,我这么早下去干嘛,总想着再过一天,再一天,收集证据多一点,再多一点,再苟活一天吧,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你说,我们会熬出头吗?”

      “会的吧,只要活着。”阿左望着他说。

      那张脸和自己明明那么像,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像悬崖边的一棵树,一直向上生长,哪怕是遭到侵蚀也坚定的与世界抗衡。而自己却像开在枯枝烂叶里一朵有毒的花,任何靠近自己的所有人都会受伤,要么孤独,要么灭亡。

      “那我们呢?我们会熬到光明正大吗?”陈天润又问。

      阿左不出声,只是看着远方微微泛红的天边,思绪万千。我们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如同草芥生于天地间,我只飘零。

      阿左躺在草坪上,两只胳膊垫在脑后,想想说:“大不了,像桃花源记里写的那样。”

      “可是有人说,桃花源记是恐怖故事,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是吗?与世隔绝没什么不好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只有我们,与世隔绝也不错!”

      天边泛了红又暗了下去。

      意料之中的阴天。

      “真不巧,又是阴天......”

      “下次吧,下次再来看!”陈天润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阿左伸出手说。

      阿左走在他后面,想着:没有下次了阿润,我没有以后了,你要继续读书,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忘掉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

      阿润醒来后,窗外淅沥沥的下着雨,屋里只剩下那台吱哇乱叫的老破风扇。

      童禹坤说,阿左走了。

      余宇涵说,走了也好,起码还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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