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放鹤山人

6、意外

　　我没有被派去认张海文的尸首，我和她几乎没有交集。其实，那哪里是尸首，只是被烧焦的一坨碳而已。

　　煤气浓度未够，不能引起爆炸，却引发了致命的火灾。

　　这就够了。

　　警察是阴谋论者，况且张海文在梦神国际的分量人尽皆知。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我也是，孙霂泽也是。

　　被拉去问话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孙霂泽的眼睛，明亮却不清澈，但却足以成为我的救命稻草。想到我住的小区里并未安装监视器，我的胸口也就再抬高了三分。

　　我说，我和孙霂泽整晚都在一起。没有出去过。小区的保安可以作证。

　　***

　　待警察通知下来，我请了个长假，就真的离开了这里。在SARS病毒疯狂蔓延的季节，我孤身一人去了传说是病源地的广东，本来是香港，可我怕孙霂泽会找到我。

　　然后当着众人，指着我流泪的眼睛，揭发我的种种罪行。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身世也变得不再干净清白。

　　所以我选择了深圳，这个年轻的城市，靠海，可以望到香港。

　　我整日整日地躺在大梅沙的海边，架着张海文的茶色的墨镜，翻来覆去地想整件事情，甚至有时候想起在艺校读书的时候，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华姿，其实你已经足够刻苦了。”

　　我的大茶壶里装着满满的铁观音。我像一个活了四五十年的人。

　　天上的海鸟偶尔飞过一下，海浪打在我的脚边，或者在我的回忆疲倦了的时候，我就狠狠地喝上一口。喝光了，就步行几百米，到公路上的小摊加开水。

　　我的拖鞋还带着咸涩的水渍，一步一个脚印。在我无聊至极，终于要伸手向那一排摆着的烟盒时，我看到了当天的报纸。

　　“北城最大走私集团落网，名模疑被牵连。”几个漂亮的铅体字。

　　在这片茫茫的海上，有无数条死鱼浮起，又沉下去。

　　“华姿。”是孙霂泽叫我的声音，他来得太快，下一秒我已经被他扣在怀里。他的强调突然像极了唱《大雄》的古巨基，而我现在就想轻轻吟唱。

　　我依然戴着茶色的太阳镜，孙霂泽看不到，那背后的泪痕。

　　***

　　回到公司以后，再也没人提起过张海文这个名字，警察似乎也结了案，不会再追究。公司最后还是派了另一个模特和孙霂泽一起去了巴黎。但关键在于，孙霂泽当天对警察说，我们整晚都在一起。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

　　在陶珊的婚礼上，我们不无意外地见到了陶灵和黄汾。当然，他们两个不只是来参加婚宴的，他们是陶珊和刘更的伴娘和伴郎。姐姐结婚，妹妹当伴娘，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也终于得以见到了陶珊口中的所谓“事业”，那个个子不高穿着黑色礼服始终微笑着的彬彬有礼的男人。我突然明白了陶珊的幸福，和她为什么执意要我们驱车四个小时从北城赶往南城参加她婚礼的原因。

　　每个人都渴望她的幸福被人肯定，今天的盛宴，给了陶珊最完美的答案。

　　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洗手间的水池边上，我与黄汾用一面镜子对望。水在哗哗地流淌，清脆但不悦耳，洗手液在我手上卷起浑浊的泡沫，我嗅不出气味。

　　黄汾的眼睛里有一些东西让我害怕。那也许是我做贼心虚。

　　“你真漂亮，尤其是穿上这条茶色的裙子，比新娘更惹眼。不过，”他突然关掉了水龙头，阻止它们继续浪费下去，“你得配个其它颜色的墨镜才好，幸亏你今天没戴那茶色的墨镜。”

　　在五月的天气里，汗水流下来十分自然，空调房间里也不会被别人看出来。

　　我希望这只是个意外。

　　可是二〇〇五年的天山天池，道路被暴雨冲垮，游客不能再上山。但那是七月二六日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