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蛾子救世指北》叩世狐

8、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疾风吹落了太阳。

　　城外郊域的景色荒唐，满天的沙，远处稀稀疏疏长着几丛干黄草，叫人没有看第二眼的欲望。

　　小队成员各怀心思，车里车外都安静。祈夭低头翻光脑，漫无目的地接收新知识，新世界的大门一经打开就再难合上。

　　车停时，天全黑了。

　　“啧，没想到这么费时间，沙地上的车是真他妈开不快。”
　　艾奥灌瓶水入肚，又拧开一瓶递给后座，“喝点，我加热过了，郊域的晚上可不好过，冷的一批。”

　　祈夭接手，只是握着，暖洋洋贴在小腹上，“我们现在开始？”

　　艾奥长叹一声，有些无奈，“只能这样了，趁着还剩点余温，早开工早完事儿，拖下去对我们没好处。”

　　他解锁车门，“下车。”

　　没有犹豫，几人鱼贯而出。冬青转手按开了后备箱，第一时间取出自己的数据存储盘，那东西像厚框眼镜一样小巧，但可以储存超乎想象的巨额信息。

　　冬青佩戴好，按下开关，指示灯在一片漆黑中幽幽冒出绿光。他郑重道：

　　“现在开始，我的视线所及都将被录入，请各位悉知，注意言行举止。”

　　他从后备箱取出职位对应的装备，有条不紊分发下去，微型摄像头记录着一切。

　　骇客专有的接入舱到手，跟光脑的形态差不多，祈夭在手腕上固定好，视线模糊，借着忽闪忽闪的微光寻觅开关。

　　“嗬！队长……”那边冬青一用劲，胳膊差点折半截，“队长，这个麻烦你自己拿出来吧，我拎不动。”

　　艾奥大笑起来，三两步上前，左手撑着车屁股一个借力，从后备箱里掏出来个一人多高的长六边形盾牌。

　　巨物一取出，车子剧烈地上下浮动起来，底盘最终上升了2厘米。

　　怪不得别人叫他“盾哥”，这安全感太够了。

　　艾奥一拍凸起处，半球状的闪光灯骤然亮起，旁人一时间没适应，通通眯起眼睛。

　　“…功能不少。”祈夭赞道。

　　他在那面盾上看见许多眼熟的部件，至少集防御、隐蔽、定位、储物于一体。

　　艾奥很受用，打趣道：“拿了这个就没劲儿拿其他东西了，功能可不得全点？”

　　祈夭轻笑一声，没再回应。他在宛如白昼的光亮下找到那个小凹槽，抽出自己左手虎口处的连接线接进去。

　　刹那间，祈夭的世界天翻地覆。

　　一切非生命的机械体在他眼里泛出独有的绿色，当被视线锁定时则会变成红色，余光中显示出相应的代码排列，祈夭只要心神一动就能进行操作。

　　虚无的网络被具象化，投影到现实中。

　　简直太……太方便了！

　　祈夭生平第一次想要破坏规矩把这接入舱私吞，当然，这样不合规的想法只苟活了一秒。

　　任务结束后，一切装备还是要交由艾奥归还联盟官方的。

　　唐忆安把匕首别在腰间，左手持枪，无意瞥到祈夭手腕，“诶，小祈未成年？”

　　“嗯。”

　　艾奥揽住祈夭肩膀，热量透过布料传来，“我猜猜——你肯定没让家长知道这事儿！”

　　“…是的，说来惭愧。”

　　这事懂得都懂，有的人的监护人明明活着，但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艾奥爽朗的笑声在夜幕中不断回荡，“没事，你不是第一个说那些话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联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这事儿最好别让你爹知道。上次有个小崽子露馅了，他爹说‘我先让你给替你老子探探下面的路’，给好一顿胖揍，哈哈！”

　　祈夭目光飘忽，“我父亲确实没了。”

　　“…抱歉哈，你母亲还好吗？”

　　“母亲也没了，我有个爷爷。”

　　“爷、啊，爷爷。”艾奥用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皱眉斟酌着，欲言又止。

　　他拍了拍祈夭的肩，热气被挤出领口，冷风趁机钻进来，“是，有个家人总归是好的。”

　　一旁，两个无父无母的机器人对此并不感冒。

　　夏威尔的焦虑稍有缓解，只是催促：“不是说早开始早结束？回去路上有的是时间聊。”

　　艾奥大手一挥，好脾气道：“走走走，我殿后，给你们照着点路。”

　　夏威尔风风火火走在最前方，冬青紧随其后，然后是唐忆安、祈夭、艾奥。

　　前面几人呈一条直线，艾奥故意斜出去一点，以免探路灯被影子遮个完全。
　　三位尖兵作为主要战力，均匀地平摊开，这是最保守的队形。

　　脚下依旧是郊域特色的沙土地，但有不少小石头块儿，继续向前探，空中的一抹反光骤然闪进眼帘。

　　那是突兀向外弯折的半截铁管，附在一面灰黑色的墙上。

　　艾奥扬起大盾，光沿着铁管攀爬，照亮这工厂的大半面貌。破壁残垣，连蛀虫都嫌弃，一处不知几何的涂鸦竟然完整的保留下来。

　　类似的涂鸦艺术祈夭在海城也见过，这些风格化的字母被喷在高桥之下、废弃大楼的门前，甚至在地铁列车表面。
　　只是眼前这个，似乎称不上“艺术”，仅仅在宣泄情绪。

　　白惨惨的漆刷在墙上，字母拐角处滑溜溜向下渗：

　　【I saW My REflEction …】
　　我目睹镜中的自己…

　　【…BliNk】
　　…眨眼了

　　字母在寒风中颤抖，也可能是艾奥的光在抖；它们高挂在工厂大门正上方，平等地恐吓每个想要进入的人。

　　毛骨悚然。

　　最前方的夏威尔脚步一顿，动作放缓，转头待命。

　　面对这诡异的白字，艾奥沉默片刻，发话道：“唐跟我走，绕着工厂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入口；其余人原地待命，别开大灯，尽量降低存在感。夏威尔时刻警戒，保护好文职人员。”

　　“如果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再从这里进。”艾奥手腕碰碰耳朵，冲着夏威尔挑眉，“保持联系。”

　　“收到。”

　　艾奥快速拍打照明灯两次，光迅速变得暗淡，随着脚步声踢踏，艾奥与唐忆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抬头看，比夜色更深的，是这座荒废工厂的轮廓。

　　离队的那两人并排而行，等有一段距离了，艾奥侧头问：“你还好吧？看你刚刚在车上的精神波动有点……”

　　唐忆安打断道：“祈夭是新人。”

　　艾奥：“…看出来了，问的那些问题像是今早刚从娘胎里刨出来的。”

　　唐忆安撇嘴，再次强调：“艾奥，这可是高级单。”

　　“害！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我跟你想的一样，人家十有八九是大家族的少爷。”艾奥咂咂嘴，“他的爷爷都还在！”

　　“爷爷”，在这生死难卜的动荡时代，无疑是富贵人家的专有名词。

　　“那他这两道……”唐忆安左右开弓，机械手指沿着眉骨划下来。

　　“你不会真以为他是C类人吧，十万个C类里能出一个骇客？”艾奥不以为然，“再者说了，神户家二少爷还喜欢纹那种脸红心跳的图呢——小少爷们的心思，我们可猜不到。”

　　他把声音压低，凑到唐忆安耳边，“诶，这事儿你别往外说——这单子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他立的，海城的大人物再有钱，也绝不会浪费在远郊的一个废厂子上。”

　　身为队长，艾奥知道更多的任务信息。

　　他左顾右盼一阵，确认四周无人，“单主叫‘桑椹’，你认识吗？”

　　唐忆安皱眉，“嘶……有点耳熟。”

　　艾奥释然的快，摆摆手，“想不起来就算了，横竖都跟是咱两个世界的人。诶，待会儿对人家好点，咱能拿下这样一个钱多事儿少的单，多少是借了他的光。”

　　唐忆安仍拧着眉，问：“他来做雇佣兵，家人不着急？”

　　艾奥嗤笑一声，“哈，让你巴结，怎么还真情实感起来了，真想当他爹？”

　　唐忆安解释：“要是出了事，他家族的人难免会迁怒于我们，甚至是我们的家人。”

　　“啧…那就护好。就像我启程时说的，这次过后就再难遇到了，咱俩上次合作还是四年前吧？说起来，当时你就快临界了，没想到你能挺到现在。”

　　“好吧、是啊……哈。”唐忆安低下头，脑袋像摇摇欲坠的老油灯，左晃右摆，“这几年为了活着，干了不少缺德事…我估计没多久好活的了，就希望别栽在‘清道夫’手里，怪恶心人的。”

　　艾奥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安慰，心虚，共情。

　　他拍拍唐忆安的肩，只觉得金属怎么隔着布料还他妈那么硌手。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们这种小人物，身不由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