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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Hug Me pl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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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器启动的这段时间里,让我讲讲我曾经做了什么,还有,你即将要去做什么。”
厂长顺手寻了把椅子坐下,忘了这房里只有一把椅子,老者不自在地挠挠头,又想站起来。
祈夭按住他的肩,“我正好想站会儿。”
“那行。”
厂长从屏幕前工作台上的玻璃瓶里倒出来一颗金属小弹丸。像兴冲冲给孩子展示英勇身姿的父亲,知道话音要落在何处,但不知如何开口。
一阵踌躇,厂长发现自己已经捡不起丢了几十年的与人沟通的经验了,于是朴素地介绍:“这是我几十年来的心血——高能粒子虫,Hug。”
祈夭歪头:“Bugs(程序漏洞)?”
“不,就叫Hug。”
“虽然这小玩意儿本质就是bug,但是它更活泼,更热情。你想啊,普通的bug能破坏一个中枢连接元件就顶头了、了不得了,它不一样!”厂长咧开嘴,捏着弹丸的指尖微微颤抖,“它、它……”
厂长忽然收了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呀,等会儿再跟你讲它,我先跟你诉诉苦——你可别嫌老头子烦……”
厂长说起他是如何占领了这个厂子,又如何改造;他是如何收集鲜活的卵母细胞,又如何用四年分成三批造就了百余个克隆人;他发狠说这些克隆人不争气,费尽心思也只挑出来几个跟他差不多聪明的,哝,就是底下辛勤工作的“红袖标”。
“红袖标”白天负责高精度的编程,晚上则接外务赚钱养厂子。祈夭问他们不用休息吗,厂长回三天差不多能美美睡上七个小时。
看到祈夭讶异的神情,厂长解释不能让他们睡得太好,要是精神起来了,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谁才是这个厂子真正的主人了!
他说自己好苦啊,他的志向那么高远圣洁,却不被世人理解;他说自己进了所有城市的黑名单,只能在郊域苟且……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不想当人,偏要变成机器。
祈夭摸摸鼻子,盯着老者手上的小球。老者说得越热切,少年的目光就越冷。
已经不用厂长再亲自解释所谓的“Hug”是怎样“活泼”“热情”的了。手腕上的接入舱沉默着工作,当这金属小球在祈夭眼里由绿色变为红色时,它没有了秘密。
//对象:Hug(自命名)
//警告:注意,此为大范围毁灭性电磁武器!谨慎对待!
//状态:可入侵(成功率43%)
//详情:……
正如其名,Hug,拥抱。
只要开启开关,这小小一个金属扣就会无休止地向四面八方发射电磁脉冲,引起一切金属物件的共振。这样一来,人们的义肢会暴动地拥向自己,或许扭折脖颈,或许斩断腰肢。
对于高度机械化的地方,例如海城,这是致命性的打击。
祈夭内心滔天骇浪,表面却不动声色,目光跨越老者,投在他身后已经开启的屏幕上:“那么多营养液是怎么来的?”
“前几年从附近的一个开酒吧的人手里批发的,这东西能让我活下去就够了,即使我知道它并不健康。噢,我每天都会检查身体,如今我体..液中钠水平非常高,而钾水平却很低,不过没关系,计划就要完成了。”
“只要有你、只要你……”
“我什么?”
厂长把手中的Hug塞给祈夭,“你带着这个进城,随便扔在哪个角落,然后就跑,往远了跑!”
“海城?”
“对!”
“……不打算介绍一下这东西的作用么?”
厂长磕磕绊绊:“这、这没什么的……它会帮我们消灭叛徒!放心,对我们的伤害很小,几乎为零!”
祈夭把玩着,漫不经心道:“它会引起大规模的电磁紊乱,让拥有义肢的千万人死去,让海城成为坟场,是吗?”
“你怎么!不是……”厂长面色惊变,一个挺身掏出枪对准祈夭,“小子,你就说办不办吧!”
椅子向后滑,砸到了工作台边缘才被刹停。“嗙”的一声巨响——厂长的手被吓得哆嗦,突然的站起也让他头晕眼黑。他望向对面的少年,并不像披着羊皮的狼,而像长着獠牙的、正精致剔骨的食肉怪羊。
祈夭呼吸匀称,眼里闪过几丝玩味,好像他才是那个拿枪的主事人。
半晌,他张口:“海城里有一个人曾无偿载过我一程,他那样好心照顾我,我不想他死。”
厂长咽了口唾沫,“好、好,那你就带他一起跑,我迟几天再启动,但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还有个人为我答疑解惑,送我装备,算是我的引路人,我也不想他死。”
“…这是底线了,最多两个,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
“还有…”
厂长把紧枪:“我说了,这是底线!”
祈夭歪弯脖子,伸手指了指厂长身后的大屏,“还有,把基层程序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一名骇客面前,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话音未落,厂长背后的屏幕红光大作,耀眼的光托起整个房间,红得发紫。
【WARNING!主体程序防火墙正遭遇攻击!】
厂长艰难地转过头去。
【WARNING!主体程序防火墙正遭遇攻击!】
【WARNING!主体程序防火墙正遭遇攻击!请尽快处理!】
“你入侵了程序?!不可能!你是C类人啊!怎么可能……”
祈夭时刻准备着抬起右臂抵挡子弹,但老者只趔趄着走向屏幕,整个身子贴上去,他张开畸形的双臂拥抱血红屏幕,枪支坠地。
他喃喃:“这是觉醒啊,是人类的自我拯救…为什么…”
如果他立刻射杀祈夭,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但厂长没动,他紧紧簇拥着红光,屏幕上代码无序跳跃,几十年的心血正在弥散。
他或许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正惶恐地煎熬着。但自己已经投入了那么那么多——已经被列入各大城市的黑名单,已经准备好了未来几十年的营养液…
看起来,他没有退路,任何的犹豫都是对曾经努力的自己的亵渎。
厂长厂长,一厂之长啊,他甚至在自我介绍时舍弃了自己的名字而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职位。
已有的一切,逼他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然而,当一个年轻人跳出来活生生地指摘他的错误,厂长也无法反驳。
一把无形的枷锁已经套牢,他像个迷离的犯人,等着监狱长铐他回家。
【防火墙已崩溃,数据初始化成功。】
红光最终暗下来了。
“你、你也是叛徒。”厂长说。
他开始流泪,悔啊,恨啊,还有更多更多的情绪掺杂着,让眼中的癫狂愈演愈烈。他暴戾地转向,拍打起身侧的透明玻璃,“哐哐哐”的声音充斥着空间,底下的“红袖套”想必也可以听到,但没人抬头观望。
厂长一席哭腔,无力地半跪在地,红肿着眼向下望,把褶皱都撑开了几条:“瞧——你没觉得吗?他们生机勃勃,他们在努力,在奋起——就这样、就这样!总有一天我会靠着他们看不上的‘肉体凡胎’打爆机械改造者的狗头,让他们心甘情愿舔舐我的鞋底——那么,我一定要提前踩一坨屎!是的,我应该开一个养殖场,哪个动物的屎最臭最脏我就养哪个。哈哈、哈哈!”
祈夭把那颗金属球放回玻璃罐里,注视老者:“这不是努力,只是劳动。”
厂长精疲力尽,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跪卧在玻璃墙角。
“呼…嗬……”
“你想让我看什么?”祈夭长吸一口气,跨到老者身边,下面的“红袖标”手指翻飞,还在快速敲击着键盘,“他们这样单调地、为你的个人利益而活,跟只受指令操控的机器有什么区别?”
“而你,厂长,跟你所痛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厂长一把抓住祈夭的衣领,“闭嘴!你……你他娘的闭嘴!一个小屁孩懂什么,你又没亲眼看过自己的老婆孩子被资本家的机器杀死,噢……那汪汪一潭血——红得刺眼,流了满地。”
他的下巴往下坠,颚像是搂不住东西一样伸长,骨架撑着皮,灰白的光照进那空洞的嘴里,他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又被谁扼住了喉咙,只发出非人的凄厉哀鸣。
祈夭觉得可怕,但不是厂长可怕。
他下意识认为自己探到了世界的隐秘面,但细细想来,在野川的生活才是隐秘面。
世界意志从来都是残酷的,以前如此,未来也难以改变。